来到西黎,住在这山脚下,却总是一个人踏上望月亭,一坐便是一整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帮助辰王,许是先帝死後,不过五六岁的小太子与一群他最看不入眼的文官将朝廷弄得混乱不堪,既然安稳
的天下是海棠不惜性命所求,他与辰王自是不愿对陷入混乱的故国坐视不管。
因此当他缠绵病榻时听到辰王举兵归来的消息,他毫不犹豫地用了手中那些先帝交予的兵权,却不是保护太子一朝,而是帮助辰
王同曾经旧主兵戈相见。
然而一切归於平静後,安丞远终於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淡然地提出辞官,新帝倒也并无任何阻拦。他望见新帝眼中那抹萧瑟,
一时间竟觉天差地别的他们二人却得到了相同的结局。
当年出使西黎,虽心事重重,却仍道西黎绝赞的风土人情。更因在西黎之时,他与海棠度过了最惬意难忘的一段时光。而当时的
他又怎料到二人一回朝,最终面对的竟是天人永隔。
还没有等到你的心意,
还没有带你去看那万千风光……
最令他痛苦的,是一切都没有开始便已结束。
曾经的承诺如风消散,如今只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尝尽孤苦。
眼见天边露白,日头升起,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安丞远黯然地摇了摇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强撑起身子走下山去,回到布
置简单的小屋中,浑身乏力地躺倒在床上。
何止身体,心才是最累的。
三年了,本以为心会像掏空般不再有任何感觉,却仍是被对那人的思念满满充斥著。
晃了晃头,醉酒的头痛已经没那麽严重了,想起午後自己还要教武功,又躺了一会後还是爬了起来。
现在的他不再是安大将军,新帝帮他在西黎找了个教授武功的差事,就在都城一家武馆,让他隔三差五便可以前去教教武艺。
教授的对象多是年轻人,甚至还有小孩子,加上他功夫精湛,尽管三天两头才去一次,这两年多来倒还是颇受欢迎。尽管他的腿
……但仍是一点也没有妨碍。
安丞远本无意独活,却仍是认了新帝一番劝说。如今他虽仍尝尝借酒消愁,却还是肯在这样一个国度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心中那
人而努力吧。
来到武馆,几个学徒见到他便已两眼放光冲了过来,“安大哥,你终於来了!”
听到这般称呼,安丞远总会心头一阵微颤,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隽秀俊俏的人扬起嘴角,一声声轻唤著他“安大哥”。
晃过神来,安丞远朝他们点点头道:“这两天练得怎麽样?”
“还是那样啦,安大哥你知道大师父又没你厉害的,大家都想念你呢。”其中一个叫小蒙的学徒笑嘻嘻地说著。只因安丞远虽然
只是教些拳法和其他基本功,但经常一时兴起当众来上几招厉害的,便能让学徒们欣喜连连。
安丞远笑的有些无奈,“这话被大师父听到的话可得挨训的。”
“我都听到了!”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从後面走来,先是狠狠敲在小蒙头上,接著又故作凶态,“好
小子,敢在我背後说坏话!”
小蒙抱住头乱叫著逃开,安丞远倒是更增笑意,倒也不忘低头行了行礼,“林师父。”
尾声(完)
面前老者便是当前武馆的主人,姓林,常被称呼为林师父或大师父。而他年事已高,武馆诸多事务都交给儿子打理,又有安丞远
不时协助,他的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清闲。
林师父摸了摸胡子,双目微眯直盯安丞远,“又喝酒了?年轻人好端端的不要总是糟蹋身子,日子还是得好好过啊。”
安丞远微微蹙眉,垂眸不语。林师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了几声才又离去。
这里的人都十分善良,不得不说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许多动力,让他发自心底想要感谢。只是心伤难愈,令他总是难以抑制悲伤而
只能另找途径发泄。
又叹了一声,安丞远再度撑起淡淡的笑容,便带著几个学徒走去练习武艺。
说起那个名叫小蒙的孩子,他是这几个学徒里年纪最小的,今年不过七岁,很是调皮可爱,但别看那副淘气样子,真正练起功夫
来又十分认真勤恳,让安丞远也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後来知道小蒙是个孤儿,是林师父带回来的,後一直住在武馆里,安丞远便更加在意起来,尤其那副肯吃苦的狠劲,与平日的欢
闹大相径庭,令他十分欣赏。
今天他又教了几遍基本的拳法後,忽然笑道,“拿把剑来。”
听见这话,学徒们高兴地跳了起来,知道安大哥又要给他们表演舞剑了,一个个兴奋不已。小蒙欢笑著取来一把木剑交予安丞远
,安丞远一手接过,先是微笑了一下,接著倏地收敛起表情,站在原地挽了几个剑花,又挥动手腕斩出一道道剑气。
众人注目观赏中,一个似是新来的学徒有些疑惑问到旁人,“这位安师父为什麽站著一处地方不动呀?”
旁边的人仍目不转睛地看著舞剑,嘴上倒是不忘回答,“哎,你不知道,安大哥的一条腿有点问题,教功夫的时候都是脚下不动
的。如果仔细看他走路的话,都能发现有些跛呢。”
“哦,这样啊。”闻言,那学徒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可惜,但见安丞远舞剑这般精彩,便更加佩服起来。
舞完剑,安丞远便让学徒们继续练习,自己则随意坐在一旁休息。
眼看天色渐晚,学徒们纷纷同安丞远告别後便各自离开,而他望了望昏黄的天空,愣神了一会,接著也准备回去。
正在这时,却见似乎有一人从远处大门朝自己跑来,安丞远定睛望去,竟觉得那长相十分熟悉。
“安将军,可找到您了!”
来人跑至近处,安丞远这才能看得清楚,加上那般称呼,他先是怔在原地,接著才不太确信般喃喃道,“陆……山?”
“安将军,您还记得属下,属下真是太高兴了。”陆山恭敬地拜了拜,接著抬起头满面红光。
府里的人他当年给了工钱遣散後,也未再探寻过各自之後的出路。此时身在异乡竟见到当年颇为亲信的下属,安丞远一时虽感惊
讶,却也是十分欣喜,“陆山,你怎麽会来这里?”
没想到陆山有些激动道:“安将军,先莫要管这些,您快看我们带谁来了?”
闻言,安丞远一愣,却见陆山转过身去指向门口,安丞远跟著望去,先远远见到一个与陆山十分相似的人走了进来,想必便是陆
成了。
然而,陆成走进来只是停步站在一旁,而那敞开的大门接著匆匆闯入一个身影。
看到那抹白色映入眼帘,熟悉却又倍感陌生的身形,令安丞远整个人呆在原地,霎时间呼吸也有些凝滞。
眼看著那同样惊慌却带著喜色的面容朝自己慢慢靠近,安丞远大脑一片空白,竟什麽也无法思考。他轻颤著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就连挪出一步都显得那样艰难。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轻柔的拥抱,对方的双臂环绕自己,却同样带著难以压抑的颤抖。
安丞远闭上双眼,他只觉自己身处一个已经遇见千百回的梦境,是那样地甜蜜,令他心中一切苦涩都融了开来,化作一道道暖流
,流向四肢百骸……
——正文完——
番外
两年多来,在西黎都城外,山脚下那座简单的小屋里,住的一直是一个孤独的男人。
然而现在却有所不同,因为那个人不再孤单。
一身白衣的高挑青年坐在床边,掀起床上那人的裤腿,看到腿上狰狞的淤肿红痕,他脸上满是不忍与担心。
“没关系,早就不疼了。”床上之人淡淡张口,视线却从未离开过眼前之人。
青年一脸心疼模样,缓了缓又问道:“是怎麽伤的?”
对方笑的云淡风轻,“不怎麽,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说得含糊其辞,只是不想让人担心罢了。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切皆历历在目。他是如何飞上屋顶遥望宫阙,又是如何心灰意冷不慎跌落下去。
还好只是伤到了一条腿,就算他一开始消极治疗,最终还是好了大半,如今只是走起路来稍微跛脚,不认真观察甚至看不出来。
然而这些伤痛早已不算什麽。当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只觉人世间只余他们二人,无需再顾其他。
“阿棠……”安丞远终是轻呼出声,却饱含著思念与深情。伸出手抚上对方的面颊,似是确认对方的存在般,一点点地描摹勾画
,力道却又放得极轻,生怕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
眼前之人比起三年前,少了一分稚气,多了一抹俊挺。个头高了不少,肤色却也没有以前那般白皙,但也因此整个人看起来精神
许多。
不知这三年,对方究竟在哪里,又是怎样度过的,当年那场大火,又是否与他有关,还有那封绝笔信……然而种种疑问到了嘴边
,终是咽了回去。
“安大哥,放心,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明白对方心中的不安,海棠将手叠上对方的手掌,露出温和的微笑说道。
安丞远心中酸涩不已,仍含情脉脉看向对方。正当二人这般温情相视时,忽然一个突兀的嗓门传来——
“公子,您要的药草已经磨好了!”却见陆山陆成一前一後,拿著药罐走进屋来。
海棠微微一笑,起身接过来後,便悉心在安丞远的伤腿上涂抹起来。陆氏兄弟见状,也十分识趣地又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抹药的手法轻柔而认真,安丞远凝望著海棠道:“这是……在哪学的?”
海棠没有抬头,继续手中的动作道:“南方的一个小村子,那里的人都精通医药之术,我也跟著学了不少。”
说到这,海棠顿了顿,接著又径直说了下去,“那天……我逃了出去,之後便一路南下,快要支持不住时,便是那里的村民救了
我。我不会别的,便帮著收集药草想作为回报,後来都熟悉了,索性跟著学习起来。”
那天……安丞远身形一僵,既然海棠终是提起此事,他便忍不住问道:“阿棠,你告诉我,你那天到底做了什麽?”
海棠反而变得沈默起来,一言不发地帮安丞远上好药,又整理好手头的工具後,这才回到床边,轻握住对方的手缓缓道:“我本
是打算放火自尽……可是最後一刻,我却想起安大哥你来,竟又後悔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著自己终是偷偷趁乱逃了出去,却担心皇帝追寻,这才拼了命向远方逃走。也幸亏有了那个小山村,让他成功躲
了起来。这一躲,竟是整整两年。
“我知道宣泽他……我一直很忐忑,不敢回去找你。然而当我觉得一切安稳下来时,托朋友带我去了都城,结果才发现将军府竟
然人去楼空。
“又过了好久,有一天我竟在路上遇见送镖的陆家兄弟,这才知道你早已遣散了他们。一起四处探寻,终於知道你竟去了西黎,
还当起什麽武师。”
“原来他们二人当了镖师,”安丞远恍然,却又想起那人,“可是你、你没有去见辰……皇上吗?这些其实都是他安排的。”
海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原本厌恶帝位,为我辗转至终却还是坐上了皇位,我……无面目见他。”
“但皇上定是想要见你的。”安丞远垂目,“他也以为你早在那场大火中……如今虽当上皇帝,但心中想必仍然苦不堪言。”
海棠愣了愣,终是一声苦笑,“没想到,如今倒是你比我还喜欢提起他。”
“不提了!”安丞远低喊一声,接著反而紧紧拉住海棠,声音有些激动,“不提那些,我等了整整三年,没想到终於等回了你。
可你也该……也该遵守承诺。”
望见对方眼中那抹浓厚的情意,海棠将身子靠近了一些,这才郑重道,“抱歉,安大哥,让你等我这麽久。”接著将头伸至对方
颈侧,一字一句说在那人耳边,“我也爱你,真心爱上你了。”
听罢,安丞远伸出双臂将人狠狠搂入怀中,这才似是发泄情绪一般枕在对方肩窝低声道:“阿棠,阿棠,你终於回来了……我一
直以为这一切还只是一个美梦,可就算是梦,我也不愿醒来。
“当初看到你留的那封信,我简直要疯了。还好我竟是撑了下来,才能与你重逢。”
海棠抚上对方的背脊,听著那一句句剖心般的真情言语,亦是心绪激荡,纵然两行清泪滑落,仍是止不住满面笑靥,灿如繁花。
入夜,安丞远愣愣地盯著床铺,收拾好一切的海棠走过来,不禁疑惑地看向他,“安大哥,怎麽还不休息?”
“……”安丞远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接著爬上了床,却又转头改成紧盯海棠不放。
海棠被那视线瞧得莫名其妙,歪了歪头,倒也不再理会,径直坐在床边脱起衣服来。
“阿棠!”安丞远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吓了他一跳,立刻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安丞远还是那般紧盯不放,却似是犹豫著什麽,嘴
巴张张合合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到底怎麽了?是不是腿伤不舒服?可那药草明明……”不料话说一半,海棠便觉得身子被一股力道拉去,紧接著唇上一热,他
瞪大双目,看著在自己眼前放大许多的面孔,他竟无从反应。
直到覆在他唇上的热度离开,海棠才明白发生了什麽。这还是二人之间第一个亲吻,不禁令他脸颊微微泛上红晕,下意识地不断
眨动著眼睛,又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安丞远却捧起对方的面颊,令人同他对视,“阿棠,终於等到你亲口告诉我心意,我自是不会再忍耐下去。而且只有一张床,你
就算不愿意——”
话还没说完,却听海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红晕却是更甚。但毕竟还是感到一丝不好意思,海棠垂眸径直道:“我明白的,
而且……也没有不愿意。”
闻言,安丞远欣喜非常,将人放倒在床上,自己则欺身而上,俯视著身下的人又柔声道:“阿棠,你会怪我太著急吗?可我真的
是太高兴了,才会这般迫不及待。”
闻言,平躺著的海棠笑意更浓。这年长自己许多的人明明十分急切,却还要这般言语,简直像比自己还要青涩,真是有趣的很。
似是察觉海棠笑中深意,安丞远也不愿磨蹭下去,反正两情相悦,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区别!况且差点就经历生离死别,他更需
要好好感受对方仍活於世的真实感。不再多言,他再度俯身吻了下去。
这次的吻,较之刚才都要来得深切。安丞远用舌头撬开对方颤抖的牙关,接著舔吻起口中的每一寸。感觉到对方其实并不如表面
上那般镇定淡然,便卖力寻找著那缩回的舌尖,一探寻到就不再放开,两条软舌便这般交缠起来。
“唔……”许是太过有感觉,海棠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被这轻微的呻吟刺激到,安丞远退出了对方的唇舌,却转战他处,不住
地沿眼角吻至脖颈,一只手也不忘脱去对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