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恪脱口一出:“你怎么不穿那件大氅?”
只见颜楚凰巧眉一挑,故作悬疑的摊出手,双眼依然是笑意繁盛璀璨一声一字的慢慢道:“哦?我怎么没看见?”
完颜恪双手骤然紧握,纯黑的瞳孔迅速合拢成一条细线又慢慢松开,低沉了声线蕴含几丝无奈的笑道:“是么?”说完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一句,转头见颜楚凰正笑着盯着自己瞧,真是不让他好生下台来。
颜楚凰盯了许久,见他久久不开口,低垂着双眼睫毛,认定他处了下风,正要开口赞扬陈飞然几句,顺势推着他当上将军一职,却没想到身旁黑衣之人暗暗叹出一口气:“父皇说阿楚刁钻任性说话更是不饶人,像蜀地女子一般,果真是如此,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这个当大哥在口才之上只怕是远远及不上阿楚了。”
此人语气温柔如蜜糖一般浸满宠溺怜爱,正是做哥哥的对做弟弟的一片关心,听起来便是极像那家长话短,亲人呓语,端的亲密无间,兄弟情深,把弟弟比作女子更是善意比拟,更显得是兄弟之间的调侃玩笑。
凌冽的声线平断的柔和丝丝的柔和宠爱娇纵,如春风拂面一般轻柔,悦耳动听。
殿中君将们听这样一说,纷纷都觉得轻松许多,松松方才颠地难受僵硬的肩颈手臂,脸上都慢慢爬上笑容,相互打趣。
只是这句话在颜楚凰听来却是极度刺耳,被人掣肘的感觉如刀剑在冰渣上磨砺敲打一般耳紧胸闷,紧闭了双眼咬紧了牙关几番压制才控制住胸腔翻腾欲破体而出的愤怒,耳边却传来陈飞然掷地铿锵而坚决的声音:“我自愿跟随平南王北上开羯。”
像是刚开出的桃花便被风雪打散滚落泥土一般,狼狈败落。
顿时颜楚凰暴跳起来,狠狠的剜了陈飞然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出军殿。
站到城墙之上,狂风飞沙,厮杀后的战场血迹斑斑,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场上有几十后卫兵在将尸体翻检入殓。
就算已然结束,那腥甜雾气依旧弥漫,没有穿外袍,一阵血腥狂风吹来,夹杂着沙粒和强烈的死亡气息,颜楚凰居然觉得有些冷。
下意识的缩了缩全身,手指伸向紫索,没来由的那冰寒透骨的短剑现下却让颜楚凰心中一暖,想到远方那抹修长矫健站在狂风中坚定走来的身影,下意识的微闭双眼,渐染感到微微的心安。
忽觉迎面冲刷而来的狂风劲浪消失殆尽,颜楚凰脑袋也清醒了不少,缓缓半睁开双眼,见蓝衣人黑发激荡,极近的面对着颜楚凰,为他挡去风沙狂浪。
颜楚凰对上那双泼了墨一般的双眸,冷冷的转头道:“为何不当将军?”
那蓝衣人依然站的笔直挺立,话语中有着不可推卸的强势:“你赏识我,我便要跟着你,让你长命百岁,活在我前头。”
颜楚凰嗤笑一声,
愚昧。
眼中轻蔑冷酷,不容小觑的嘲讽道:“你的意向不是沙场边疆,莫非是朝堂大庙?”
只听那人依旧保持着不变的语气:“我无所谓。”便转身下了城墙。
颜楚凰忽然觉得一阵殚精竭虑,伸手握住城墙支起身体,一手扶着额头,良久无奈的低声笑道:“为何你们一个个都之如此死心眼儿,一个不愿多下杀手,一个一心要我的心,一个坚定要跟随我。”
一人悄然凑到颜楚凰耳边,卷发飞扬起来触碰嘴唇,煞是心痒难耐,心中也激荡了几分,不禁呼出的气都热乎乎的低声道:“你也是如此死心眼的要夺来江山奉手给他。”
颜楚凰一个激灵跳起来,狠推开了那人,那人似乎是禁不起这一推,顺着力道退后几步,眼神玩味的看着颜楚凰。
颜楚凰嘴唇啰嗦着,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五无力。
完颜恪笑得偏激而血腥,眼神中强烈的控制欲煞显,狂风沙尘掀起一阵浩大的风沙,一时间天昏地暗,沙子像暴雨梨花针一般袭向二人全身,颜楚凰只觉鼻中一把沙子乱转,呼吸不开来,张开口那沙子便一股脑的塞了个满。
黄沙漫天中,黑色身影如玄色的羽翼一般强有力的大张开来,把颜楚凰护在双翅之下,颜楚凰勉强睁开双眼,见完颜恪的连近在咫尺,一双鹰眼眼神锐利的射向颜楚凰清浅的眼眸,似乎是要看进去一般。
颜楚凰一个翻身坐起,坚定而沉着的站起身,在沙尘暴中长身而立,白色的衣袂快速翻飞,像从天而将的仙人,双眼狠洌中带着傲慢,足尖轻点,顿时跃下城墙一个转身进了城。
完颜恪低着头笑了一笑:“好个颜楚凰,跋扈张扬,等我折了你的翅膀,看你如何飞翔。”
第二十九章
颜楚凰翻身躲到城门口的一棵柳树下,柳树茵绿,枝条更是繁盛,垂着下来,如一汪飞流直下的绿色瀑布一般,颜楚凰抬手撩开绿枝整个人便笼罩在那丛绿色的笼子中,风沙被封锁在外面,丝毫不受影响。
颜楚凰很自得其乐的钻到里面等着沙尘暴结束,抬手顺了一顺柳枝,外面飞沙漫天,隐约能知晓是傍晚时分,而自己睡了一整天,半颗米都没进,已是饥肠辘辘。
陈飞然和完颜恪这二人都不想看到,心中想着苏三思说过顾香溪在漳州的镜花观,索性今夜就到镜花观借宿,明日再偷偷的启程去开羯吧。
颜楚凰一打定注意说走就走,沙尘慢慢少了起来,颜楚凰心中颇有些埋怨嫌弃,难道这就是苏三思所说的“美丽邂逅”的地点?
颜楚凰颇有不信的摇着头,虽然此处是军事必争之地。
除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黄沙漫天,缺水少粮,人烟稀少窘困,房屋破败歪斜,由于常年征战,这漳州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贫困潦倒。
好好的一个州,看起来就像贫穷小镇一般无二。
真想不出苏三思的老头子是怎么把苏三思赶到这个兵荒马乱,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受罚的,还阴差阳错的遇见顾香溪,从此便情谊绵长。
颜楚凰一路问着找到处于漳州城西南角的镜花观,这道观与普通道观相比相差不大,清静、整洁庄严,规模小得多,却有清晰可人的泉水之气,颜楚凰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二话不说一脚跨进门去,只见一旁正扫落叶的小道童一扔扫帚,像旋风一般冲进内殿,刮了颜楚凰满脸满头发的沙子枯叶。
待一身白色道袍的顾香溪一手拿着蓝色载订书一手挽着拂尘出现时,颜楚凰正呆呆的站在大门口揉着眼睛,连鼻子都红了。
熟悉的触感爬上颜楚凰正揉着双眼的手,低沉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别用手,脏。”
颜楚凰一愣,努力想睁开眼却碍于满眼的沙子,一手肘便抡上那人的胸膛:“怎么又是你?你想吓唬我几次?”
项皓生一愣,小声问道:“我还以为会是惊喜呢?”
说着一手牵住,带着眼盲目瞎的颜楚凰去后院,颜楚凰心中稍安虽然看不见也已然满足的闭着双眼,任由项皓生牵着,口中却喃喃道:“你项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带的那些兵哪里去了,你还是个将军?”
忽觉一阵清风带着柔和潮湿的触感迎面拂来,淡淡的青草香气晕染着叮咚玲珑的声音,颜楚凰满面天真笑意的弹跳起来,顺着泉水声就跳过去:“有清泉!”
不料手中那覆满薄薄茧子的手一把把他拉回来,虽然语气平淡却能感受到滴滴柔情:“小心一点,掉水里了。”
项皓生细心的让颜楚凰坐到泉水旁,捧起泉水覆上颜楚凰的双眼,颜楚凰很是享受这种被伺候的感觉,仰着头垂着双臂,等项皓生一丝一毫的为他洗净眼中的尘沙,心中为这件小事感动的不得了:“你为我洗去眼中沙,我愿为你掣肘天下事。”
只听项皓生温柔的声线如山风吹挂过柳絮一般,手中轻抚的动作更是如朝夕的霞:“我回到军中,看见罗将军带着三思捎来的东西,就又赶过来了。”
“你今天就到了?为何还不走?”
“我觉得你应该回来这里,便等着。”
项皓生波澜不惊的语气很是让颜楚凰心惊,不得不开口问道:“若我不来呢?”
怎料项皓生傻傻的抓抓头发,依旧平淡得让人牙痒发指:“你别说,我还真没想过你不来。”
颜楚凰睁开眼一把捉住项皓生的手,狠狠的唾弃道:“笨!”
项皓生也不反驳,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睑,呆坐在颜楚凰身旁,颜楚凰转头看着那头如泼墨一般的农发,一手轻轻拂过,那发丝柔亮冰滑,拂过后秋日仅带的意思暑气都消失殆尽,手中凉凉的很是舒服。
项皓生很是享受的闭着双眼感受颜楚凰那双手厮磨,轻缓的抬眼见颜楚凰淡淡的眼眸中不舍和执着,再看他头发虽然散落下来,却依然端庄清俊,透着薄薄的邪气,只是那柔波似的发披散肩头,更是平添了几番平时无法见到的抚媚多情,飞扬起来的双眼皮褶子此时柔柔的刻在山黛一般的眉下,收起平日的嚣张跋扈,现下的颜楚凰如得道的仙人一般,清冷又风情万种。
项皓生一手搂住颜楚凰的腰,皱皱剑眉:“你为何总是这么瘦?”
只听“咕”的一声,颜楚凰捂住肚子,愁眉苦脸的望天:“我睡了一整天,没吃饭。”
项皓生一笑,搂着他的头搁在自己肩上,舔了一舔嘴唇,声音中透出一丝暧昧,沙哑得如海浪拍打岩石一般:“我也饿了。”
正跑来叫二位贵宾吃饭的小道童闪身躲到一旁的树下,顺了一口气才自以为表情到位的走到搂抱在一起的二人面前,脸却又红了几分:“顾道长说,吃饭了,请二位随我来。”
颜楚凰一听吃饭猛地推开项皓生,一手支地的站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小道童,似乎面前这人就是山珍海味鱼刺燕窝。
小道士不禁冷汗涟涟,拔腿就跑了。
镜花观跟众多道观一样是求“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自然为本,连饭菜都清淡无味,缺盐少油。
颜楚凰饥肠辘辘,就这没放盐的素菜刨了两大碗饭,刚一吃完,忽觉口中淡淡的,很是不舒服。
项皓生一手端碗,一手捏着筷子,一口菜一口饭的配着吃,顾香溪端着碗发着呆,只吃了几口,忽地回过神来,转头问道:“三思,他还好吧,听说皇城破了,他……可好?”
颜楚凰放下手中碗筷,微微一笑,目光中映着令人心安的烛光:“他很好,活蹦乱跳的。”
顾香溪又转头望向项皓生,项皓生双眼不离菜盘:“放心。”
顾香溪粲然一笑,如清啼的夜莺一般:“那就好了,瞎担心他了。”
颜楚凰见他流露出深情之色,眼眸中又隐隐约约携藏着思恋之情,不禁想起那日苏三思醉倒在自家院子中娓娓诉来的真心情话,心中虽然为苏三思和顾香溪二人只见的关心感到温暖,看着能淡出鸟来的几盘菜,却又不得不想念起家中那几坛浓烈的好酒来。
修道之人早睡,整个道观吃完饭就各自进屋休息修行,颜楚凰吃饱了饭,坐在房里喝茶,项皓生吃完饭后说去茅房,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只从方才想起自家好酒,现在连喝着茶都能吃出一股酒辣味儿。
正想着那块石头是不是掉茅坑里发奋图强时,只听房门吱呀一声,项皓生抱着一坛黑乎乎的东西站在门口,大声朗道:“楚凰,有酒喝!”
颜楚凰喜气洋洋如八十岁的老头纳了十来岁的小妾一般,流着口水就乖乖的跟在项皓生身后上了房顶。
项皓生拍开封泥,颜楚凰闭上双眼连吸了几大口气,皱着眉头瞄了项皓生一眼:“你那什么酒,连香气都闻不到,该不是拿了一坛水忽悠我的吧。”
项皓生端起酒坛大灌了几口,迟迟的紧闭了眼,接着甩头一怔,顿时眼明目清:“这是大漠特有的炮打灯,不掺水的,前些年我喝过,别有一番滋味。”
颜楚凰半信半疑的接过酒坛,小喝一口,便被辣的睁不开眼,一口喷了出来:“像呛水!”又试着慢慢灌了一口,细细一品,便觉满眼的烟火赤霞在脑中绽放开了,猛地睁开眼,双眼一亮:“嗯!好酒!”
项皓生见他孩子模样,舌尖轻轻的在酒坛边沿轻点,想喝又怕喝满眼无奈样子很是娇纵可爱,一把搂住颜楚凰,搁在他的头顶:“前些年我到大漠,有个酒篓子鞭法好的很,便去拜访他,他不跟我比武,只跟我拼酒。”
颜楚凰两眼冒着光的盯着那黑乎乎的酒坛,看坛身上未被搽干净的泥土,便知道这酒是珍藏了许久了:“拿他的酒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他一下。”
搂着自己的身体顿了一下,那声音依旧淡然:“去年他被完颜恪杀了。”
颜楚凰听闻浑身抖了一下,想起昨日和今日在军殿中,完颜恪那冷淡冰冷鹰隼而又隐隐深藏着针芒嗜血的目光,那抹势在必得的笑,原本温柔似水的心突的硬了几分:“我见到完颜恪了,我不喜欢他。”
“你喜欢我就行了。”项皓生语气波澜不惊,面瘫依旧。
颜楚凰忽然脸红了,第一次帮这个人感到羞耻,此人面瘫不说,还能把一句让女子含羞的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便要数落几句,眼前缓缓升起一朵朵莹蓝,定睛一看,是一只只蓝色能在黑夜中发出温润光芒的碟。
颜楚凰惊呼一声,喜悦的拍着项皓生的肩叫他看,只见项皓生顺势一笑:“这叫琉璃蝶,只有晚上的镜花观才有。”
只见那些琉璃蝶飞舞轻盈,翅膀剔透,蓝光柔润内敛,如远古的神话般的不食人间烟火,见了生人也不害怕,甚至有一只轻盈的飞到颜楚凰伸出的指尖。
颜楚凰满脸欣喜的等待那只琉璃蝶停到指尖,只见项皓生冷着一张脸,挥着手臂送出轻柔的一股掌风,把那只琉璃蝶送的远远的。
登时颜楚凰就沉下脸来:“你干什么?”
项皓生抡圆了双臂,掌风如一个球型一般,把慢慢扑着双翅的琉璃碟送出去远离二人:“琉璃蝶嗜血有毒,还是离远点好。”
颜楚凰听闻,一手趁着头,手肘搁到项皓生盘起的膝盖上,道:“苏三思说的美丽的邂逅估计说的就是琉璃蝶。“又转头看着项皓生漆黑明亮的眼眸,“为什么不杀了它们?”
项皓生居然微微的笑了出来,满眼的柔和:“他们很美,嗜血是他们生存的必须,有毒是一生下来就有,他们没得选,我,不忍下杀手。
说完静静的看向颜楚凰的双眼,似乎是看向一颗白玉玲珑心。
颜楚凰转过头遥望着远处缓缓扑着翅膀的琉璃碟:”美丽的东西往往不是嗜血就是有毒。”
项皓生轻轻拂着颜楚凰的卷发,声影低不可闻:“就如你一般罢。”
忽地颜楚凰支起上身,侧耳听了一听,脸色一变,反手抓起项皓生跳下屋顶,项皓生则把酒坛往怀里一带,紧紧抱在胸前,脚一蹬一勾,二人头朝下的挂在屋檐。
只见月光亮堂,如水银一般倾天泄了下来,一蓝衣人黑发飘扬,足尖轻点,不一时便越过几座屋顶,两眼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颜楚凰方才喝的那一大口酒似乎起了作用,加上头向下的挂着,头晕晕的,脚一软松开悬梁,眼看就要头朝下的摔下去,项皓生另一手搂住颜楚凰的腰,一卷便带到胸前,颜楚凰顿时被项皓生怀中的酒坛隔得生疼,回头怒视项皓生。
烛光由下向上的照过来,却让他本来就浓密修长的睫毛更加忽闪,细看之下居然会有腼腆羞涩之感,方才喝过酒的唇水光澄澄,内敛的泛着粉光,平时清浅的眼眸现下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衬着勾勒出浓烈的双层眼线,玉似的下巴线条柔和脆弱,剔透晶莹,居然比平时别有一番味道,怒视的目光更似娇嗔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