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那暗红衣衫的人发丝缭乱,乌黑却不再透亮,声线悠长坚定似百年磐石:“我知晓你不愿救他,我实在逼你救!”
慕容锦深深叹了口气,抚着万无度站稳后,从紫灰长袖中取出几根银针,陈飞然眼见那几根银针,不禁想起这紫衣人的针在那夜淬了毒泛着莹莹寒光,险些就扎入自己腰身,不禁紧紧抱住颜楚凰刷的一声抽出长剑。
只听慕容锦淡然回头望着万无度道:“你瞧,不是我不救他。”说着便要收回银针。
万无度闪身到陈飞然身前,眼中狠洌,全然不顾平日里风流才韵之气,一把揪过陈飞然的领口:“锦儿是要救他,你若还挡在前面错过时机就晚了!”
陈飞然一甩肩臂,双手依然不松开颜楚凰,双眼中尽是坚定决然,一声不吭的望着万无度。
万无度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揪起衣领的双手用力向后一推,眼睛狠闭,暗红长袖轻甩,伸手拔了颜楚凰腰侧的紫索短剑,挥剑疾下,一节骨节纤长分明的小指混着艳丽的鲜血突兀的掉落在宫前青砖石板上。
颜楚凰半垂着眼睑,觉得全身酸胀时冷时热无法动弹,体内真气乱撞飞窜,五脏六腑仿佛被蚁虫咬烂撕裂一般,难耐得很。
才一直忍痛支撑,如今见万无度割下小指,鲜血嫣红瑰丽,好不容易平息一些许的内息竟然更加闹腾澎湃,如江水拍打泡沫一般,仅有的一丝耐力被拍散打烂吞噬殆尽,几股强烈毒辣的阴阳真气分别冲开陈飞然方才止住的大穴。
陈飞然忽然怀中之人沉声微微呻吟,低头正瞧见颜楚凰唇边的血迹鲜红浓重,几缕血把梅子青衣衫染成诡异的橙黄。
伸手拭了拭,忽见颜楚凰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羸弱,心中一紧,听得身旁传来万无度受了疼颤抖的声线:“如今,我斩下小指作证,慕容锦绝不会杀楚凰!”
慕容锦依然神色平淡,只是半藏于紫灰长袖的手指更是不带任何血色,苍白如纸,夹着的几根银针如筛子一般颤抖得厉害。
陈飞然渐渐放松臂膀,双眼直视向万无度慕容锦二人。
万无度双手垂下,任由鲜血洒落在地,混着干燥的灰尘滚成一粒粒微黄的小珠:“锦儿,块救他!”
慕容锦缓缓走到颜楚凰面前,陈飞然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又慢慢收回。
慕容锦抽针,下针,拨点之间,颜楚凰面色稍有好转,眼珠微微转动,似乎是要醒过来,万无度心中一喜,伸手探向颜楚凰手腕,但感他体内逆流真气归顺,打着旋要与其他真气顺流平复回丹田,却有一股血气翻涌堵截,慕容锦抬起眼睑道:“我要为他放血,方能暂时保他性命无忧。”伸手交叉握起颜楚凰一手,叉开手指,几根银针顿时插入五根指尖,只见五股黑红淤血顺着银针缓缓滴答流出。
慕容锦抬头望向万无度道:“方才你走火入魔,内力已然不精纯,如果强行输入,你和他都会死。”话未落音,脖颈处便是一片冰凉。
转头见陈飞然红了眼一的持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搂过昏睡的颜楚凰道:“你说你可以救活他。”
“我只说救活,并没有应承是多久。“慕容锦垂下眼睑眼眸双手,两臂轻轻的搭在身侧。
“我能救他!“耳边随着烈风如卷云一般传入几人耳中,只见宫门深处暗黑阴影中缓缓隐出一个黑袍大氅的身影,“本王府上有良医,能医好阿楚。”
万无度顿时脸上显出惊喜振作之色,陈飞然持着剑,沉闷道:“方才是你伤了他!”
完颜恪一手隔开陈飞然锐利寒冽的剑,道:“没错,方才他出口激我,我也是怒极攻心,才不小心伤了他,“摊手笑道,“他是我弟弟,我不愿意他去死,如今我后悔极了。”
陈飞然伸手紧搂了颜楚凰:“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完颜恪笑道:“我的命,随他拿去。”
万无度见颜楚凰双唇微微颤抖,一丝血红拉长了细线缓缓滴落,心中更是火烧火燎,抬眼竟然见陈飞然完颜恪二人相互看,恶气顿生。
只见完颜恪面上微微一笑:“我有个条件,你“说着指向陈飞然,“不能抱他。”说完大氅一挥,把颜楚凰连人带裳的卷入怀中,飞身打马赶去,几人见了也纷纷随着上了马急忙跟了上去。
完颜恪低头看了看裹在怀中露出苍白的脸,他轻皱眉头,微微咬了下唇抿住,显然是痛苦不堪,却清丽而俊俏。
脸旁的浓黑虎毛随风轻柔的在他脸上轻擦,更是显得突兀而惊心,这样能揽到怀中的机会的确珍惜如凤毛麟角,似乎关于一场狩猎,不知何时才再能寻到如此机会,揽得佳人在手。
他现下面庞虽惨白,却乖巧听话,就如驯服的白貂一般,若是醒来,便又是狠洌杀人放火之徒。
真的很想时间如乌丝,不倦的长,永不到尽头。
一手拂上面庞,滑腻冰冷,微微混着冷汗,那人轻柔的一声呻吟,方才沉醉的心一凛,更是一怔,不禁咬了牙狠踢马肚。
几人狂风般卷进南院王府直奔后院。
一位长胡长眉的老人从一幢药庐中迎了出来,见到颜楚凰便也不顾是不是完颜恪,急忙吩咐着把人抱进屋,自己颤巍巍的缓缓跟了进去。
那老头一把脉门,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这……幸好先前顺了逆气放了血,暂时保住了性命,”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喂入颜楚凰口中,“我不会内力,本不会救治,幸好有这粒师傅赠与的无名药丸,眼下就等这位公子醒来慢慢调理就好。”
完颜恪连忙上前探视,果真有一股精纯之气缓缓带动旋转,自行疗伤。心中更是松了许多。
那老头抬头见了门口站立的蓝衣青年双眼放光,似乎是有一股火要喷薄而出一般,以为是火毒攻心,正要上前诊治,不料那蓝衣青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狠狠道:“你师傅是谁?是不是陆暮?”
老头顿感手臂一阵桎梏疼痛,见蓝衣青年眼神急切,挣脱几下居然丝毫不动,便认命的说道:“老夫师傅却是陆暮。”
陈飞然一听,顿时松开手去,眼睛暗淡失了神采,愣愣的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那老头望了立在一旁的万无度,道:“你过来我为你包扎手指。”
只见一旁的慕容锦缓缓走过来,从怀中掏出绢帛的帕子,打开给那老头看:“你看能不能接上。”
那老头伸手接了那接断掉的手指点头说道:“能接上,不过恐怕是要留疤了。”
完颜恪问向那老头:“我只不过是逆着他的筋脉输了真气,少做惩戒,为何严重得差点掉了性命。”
听着老头能为万无度接上手指,慕容锦浅淡的眼眸居然透出一丝狂喜,连嘴角都悄悄上扬了几许,清淡阴郁的眉间多出几分晴朗。
陈飞然眼神一亮凑上前去听,万无度也伸手缓缓推开慕容锦上前,只听那老头微叹了口气:“这位公子长期服用隐息的药物,却又强行运功,使得筋脉脆弱易断,”转身望了平整了眉睡得满头大汗的颜楚凰,又看向完颜恪,“方才若是王爷在多用半分,恐怕他便要筋脉尽断而死,谁也救不活。”
只见完颜恪满眼的疑惑:“那隐息的药物我查看过,并无大碍,为何……”
那老头一手拂上自己苍白的胡须:“王爷,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况且这位公子气息中隐隐透着迷迭香,想必是有人要害他才让他佩戴加速恶化的香气。”
完颜恪一步跨到颜楚凰床边,一手撕开颜楚凰的梅子青外袍,正好见了一紫色香囊挂在腰间,正发出阵阵浓烈的迷迭特有的香气,登时双目发怵,一团烈火就要喷出,一把抓了那香囊扯断扔到地上,竟然不敢回头看他。
万无度低下头看向颜楚凰双手紧握,断指流出的血水凝固成黑紫:“以后他会怎样。”
“若是不受逆流真气强行灌入,应该没有大碍。”
陈飞然痴痴的盯着躺在床上的颜楚凰,只见他莹白的脖颈上青紫一片,紧闭着眼却双睫轻颤,脸色居然比临死还惨白,双手如筛子般抖得厉害。
慕容锦看地上那紫色香囊色泽艳丽尊雅,便上了前捡起来,仔细一看,这香囊做工精细,杭州天蚕丝镶的银边,天竺的紫箔丝丝入扣般缝成几个字,动人儒雅,不自觉的吟出声来:
“萍路而生,乡思成愁。”
第三十三章
入夜。
颜楚凰紧闭双眼却不能入眠,隔壁药庐传来阵阵汤药烧开翻滚声和股股苦入骨髓的药香都像是杀人于无形的缕缕毒,丝丝沁人骨髓。
房里已无一人,都被那老头打发着出去了,颜楚凰默默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紫索仔细系到腰间。
推开门正要出去,只见莹莹月色下,一黑衣黑氅之人静立在院中,黑色虎毛根根分明丝丝莹亮。
颜楚凰走出门转身合上。
“你要回平南王府?”
颜楚凰转头看向完颜恪,道:“我的香囊还我。”
“乡萍要害你。”
月光隐隐绰绰,看不清那青衣人的脸:“香囊。”
完颜恪面上一笑:“在慕容锦那里。”
颜楚凰也不再看他,抬起下颚错开身影:“弑母之人怎么会了解受母之恩当万世还报的恩情!”
完颜恪挑起唇角:“阿楚,你真是爱说这撕人伤疤的话。”说完看向颜楚凰,只见他依旧飞扬跋扈,傲世艳绝,薄唇轻抿,如要登天飞升般,清浅眼眸狂意满溢,直看得完颜恪热血翻滚沸腾。
不料颜楚凰却在此手轻握上紫索剑柄,大步错开了完颜恪要出小院,只听耳边传来沉着之声:“现下我知晓了你的弱处。”
颜楚凰轻声嗤笑脚下慢了下来:“那又如何?”
完颜恪也轻轻一笑:“我可以轻易杀了你。”
颜楚凰登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口气懒散傲慢:“你是在威胁我?用我的命?”
完颜恪伸手轻轻把玩系在腰间翠色玉璧:“你应该有所提防。”
只听颜楚凰在原地站立如听了天大的笑话般,笑声如玉掷地般爽朗动听,裹着飞飘下来的粉色紫薇。
月色清亮,清风暗送,蝶舞翩翩。
颜楚凰笑着伸手接了落下来的一朵紫薇,那粉色小花花瓣薄而透,透过月色照在白玉似的手上印下微微的粉。
完颜恪隐了脸颊:“你知苏亮为我父王所用,却不知他儿子是我的人。”
青色身影登时一顿,被月色照射透亮,颜楚凰背对完颜恪不知是何表情,只顾离开。
那抹身影隐隐消失,完颜恪收起眼中狂气,垂了眼睑。
弱点顿生。
颜楚凰,如今你自身难保,稍有差迟便丧命,却还是要为了一个项皓生出生入死么?
阿楚,让我看看,你所说的薄情至情倒地是何事物,是否能敌得上我的逐鹿野心,是否能把他摧毁殆尽。
“若是不能,就生生世世锁在这朗国开羯,为你的誓言赎罪吧。”
完颜恪抬头看向圆月。
“你就这么想把他锁在你身边?”
只听身后声音悠然淡扬。
完颜恪也不回头:“萧涉闲。”
那墨绿身影渐渐从一旁的屋檐下隐出,只见他长发披肩也不束起,随意披散,衣带懒散半,露出一大片旖旋之色,双眼半敛微微上翘,扬起白玉似的下巴,线条脆弱而妩媚,眼中尽是嘲笑讥讽:“王爷若是如此想要他,涉闲便想方设法杀了他。”
完颜恪微微侧头看他,只见他赤脚而立,指甲圆润透亮,皮肤更是莹莹做白。
“王爷是天之骄子,如今形式便是你做天下掣肘之人,如今日一般贪恋美色,天下必失,”他赤脚缓缓踏着月色而来,踩上满地的粉色紫薇,滋滋之声不绝入耳,“红颜祸水破国城,完颜真便是个前车之鉴。”
萧涉闲跺到完颜恪眼前,抬头轻微一笑:“涉闲感谢王爷赏识之恩,知遇之情,救命之举,无法眼睁睁看着王爷身陷泥淖,何况那平南王狼子野心,恐怕无人可困住他,留他在身边便是给自己一条死路,无论如何都是走不通的。”
“原来涉闲是如此怕这个人?”完颜恪垂着眼睑直直望进萧涉闲的眸子,冷若冰霜,“莫非你萧涉闲已然江郎才尽,无法施展算计,只能出杀人消灾之下策?”
萧涉闲一听,登时全身发硬,一双手也都如筛子,眼中恐惧之色越来越烈,语气依旧坚定决绝:“他周旋暗算无不精通,我现下要做的便是置之死地而后快,唯恐形势有变。”
完颜恪微微笑眼中一片怜悯:“谋臣也会有算无可算之时,涉闲,你还未与阿楚相争,便已然输了。”
萧涉闲只觉脚心一阵冰凉,如矗立在冰天雪地之中,血肉寒冰粘连无法挪步,嘴唇兀的苍白无色,似是要消失在朗朗月色中一般。
低了头一咬牙,跪道:“王爷,涉闲只知为您忠孝,涉闲……”
还未说完,完颜恪弯腰扶上他的双臂起身:“涉闲,今夜你不该穿青色衣裳,回房换了罢。”只觉那青色衣裳之人双臂冷若冰霜,连衣角都抖了霜渣般的冷。
萧涉闲不敢看完颜恪,只是低着头微微颤抖,玉白的鼻梁高挺秀美,睫毛虽不长却弯翘浓密,随着身体上下颤动,长发披散随风而起,月色下,居然与颜楚凰有几分相似。
完颜恪看在心中,微有不忍,想来,十年前初遇萧涉闲,刀剑无眼,马蹄有声,差点就让那个六岁的孩童丧命,然而自己是却是偶尔心生怜悯救下他。
便如临大赦,口口声声要生死相报。
谁知这孩童越长成心机越是深重,成了谋臣。
比起谋臣,二人更像是患难与共生死同舟,弑母,篡位,整顿超纲,若无他助于一臂之力,这朗国江山海河,如何能如今朝般安稳。
可偏偏这人总是以低下自卑示人,以主公臣下相称,至此一来便多出许多隔阂。
完颜恪心中想起那日在马蹄下救他时,他也是如此般低头垂眉顺从,脸色兀白双眼无神,全身颤抖,嘴中喃喃着“不要丢下我。”
如今只是稍稍搁下狠话便如此刺激了他,完颜恪心中微苦,想必心中孩童阴影未除尽,怕惯了颠沛流离。
脱下大氅披到萧涉闲身上,柔声道:“更深露重,你应该保重才是。”
萧涉闲听闻全身一震,如暖炉围身,心中渐渐开朗柔暖起来。
明知是如情泥淖,却甘愿越陷越深。
夜虽已深,萍乡依旧点灯燃绳,坐于窗前,窗外圆月如盘一月前,一帮黑衣人强擒了她,舟车劳顿,不眠不休,最终居然来到朗国国都开羯,而后颜楚凰破皇城,杀薛昊,逃大朗,消息不绝入耳,萍乡早已是心力交瘁,流干了泪。
只见灯花微微一闪,青色身影推门而入。
萍乡一见此人,马上站起,一手挽上那人手臂,责怪道:“我听门外侍卫说你今日早晨便可以到了,为何现下才回来。”
颜楚凰身形一掷,缓缓拂下那双手,扑通一声跪倒萍乡面前:“母亲,楚儿让你颠沛流离,受尽屈苦,楚儿……”
只见萍乡面上渐渐痛苦之色渐现,紧闭双眼:“楚儿,如今让我痛心是并不是我受尽舟车劳顿,而是你杀我四哥,破我宁国皇城,偏偏你是我儿子,让我左右左右为难。”说着便弯腰去扶颜楚凰,一手稍稍在他腰间一抚,登时心中如置于冰寒之地中。
颜楚凰微微垂着眼睛,道:“母亲实在找那个紫色香囊么?”
只见颜楚凰脸色兀白,显然消瘦了许多,卷发微乱,无精打采披散而下,身形虚软,定是重伤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