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胤祥滚回自己营帐思过!朕说过他不跪死就别出现在朕眼前,你们也记得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他。”
两日后一匹快马飞速奔往京师方向,与圣旨同时到达胤禛手中的还有瑞福的密信,“十三爷获难被圣上责罚。”
胤禛大惊之下,也不顾圣旨同时宣召他与胤祉二人,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先行一步连夜启程赶往布尔哈苏台行宫。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可他打定主意拼死也要将胤祥救出来,自己多年来一直捧在心尖的人,即使赴汤蹈火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
湿寒之气深入关节,等胤祥被人拉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一个人站着也做不到。康熙爷没派太医过来诊治,其他人有心无力,留下瑞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死也想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可胤祥指名点姓将他轰离了自己身边,等瑞福垂头丧气离开才发现衣襟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纸,是胤祥的字迹,“告诉四哥,戒躁用忍。”
胤禛在营帐里急切地徘徊,手中紧紧攥着胤祥递出来的纸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三个月牙般的伤痕,暗红色的液体沿着掌纹一滴一滴落下锥心之痛痛彻心扉,他的傻弟弟,这时候居然还在惦记自己。
康熙并没有要召见胤祉、胤禛的意向,胤禛主动跑去请安也被李德全挡在了外面。没人知道这位英明神武的皇上到底想些什么,胤禛为胤祥,胤祉为胤礽,前方迷雾缭绕,迈出一步是否就是万丈深渊。
直到初四康熙忽然召集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齐集行宫,胤礽披头散发跪在前方,低着头呆若木鸡。
一连几日的苦思冥想,康熙原本重病缠身的身子愈发孱弱,流泪虚弱的细数太子几大罪状,暴戾淫乱、专擅威权、鸠聚党羽、凌辱殴打官员……大清江山断不可以付此人矣。
胤褆喜形于色而胤祉、胤禛则怔怔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一晃眼就以物是人非,还有胤祥。康熙并没说如何处置胤祥,可他人依旧被圈禁在营帐里,胤禛一想到瑞福说起弟弟的腿伤,身子止不住的打颤,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只身降虎的十三阿哥若是从此废了,简直是老天无眼!
“皇上?”
“皇上!”
康熙单手扶额手肘撑在龙椅上,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大殿鸦雀无声,李德全最先察觉不对,康熙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身体缓缓下滑,脸惨白的无一点血色。
昏昏沉沉醒来,康熙躺在龙床上使不上一丝力气,只听有足音靠过来,睁眼看却是胤禛。
“皇阿玛。”
没想康熙会这时醒过来,胤禛明显吓了一跳,缓过神才想起下跪行礼,接过李德全手里的药碗欲喂他服药。
“滚!”
康熙勉强聚起全身的力气抬手摔开了碗,沁人肺腑的药香瞬间四散开来,如今这几个儿子他一个也不想看到,愈孝顺乖巧愈恶心想吐。
胤禛并不辩解,却也没离开的意思,炉上的药还有剩,他示意小太监递上来,依旧要喂康熙药。
“啪!”
第二碗不意外的步上了前辈的后尘,胤禛依然不言不语,接过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终于康熙爷开始正视这个一直沉默低调的儿子,因胤祥之事对他的迁怒也暂时抛开,四阿哥胤禛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想为胤祥说好话?”
康熙吐出口的话还满是讥讽,以这对兄弟的感情,没理由他不出面求情。
“儿臣并不知十三弟做错了什么,可皇阿玛处罚十三弟必然有皇阿玛的原因,您是阿玛是君王,理应赏罚分明,儿臣为十三弟求情必然会坏了皇阿玛的规矩。只是在心里不论太子还是十三弟儿臣永远不忘他们是儿臣同血同宗的兄弟,于理他们有错当罚,于情他们的苦儿臣感同身受。”
胤禛语气平淡无波,为救胤祥他尽力压下心里的痛楚,尽挑拣康熙的软肋说。“戒躁用忍”四个字胤祥透过薄薄的宣纸,牢牢的刻在胤禛心上,对权势他并不十分热心,可此时此刻这是救胤祥最快、最稳妥的办法,起码能让他少受些苦。
一股腥甜味道涌到舌尖,胤禛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
祥弟,乖乖等四哥去接你。
第47章
胤禛轻描淡写的几句正掐对了康熙的心思,他对几位儿子或打或骂,可若其他兄弟落井下石无视兄弟情义却正犯了康熙的忌讳。特别是胤礽,耗费了最多的心血,他纵有千般不好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以胤禛与胤祥的关系,在他心底可以将胤礽与胤祥画等号,康熙爷不无欣慰。终于顺了四儿子的意张口服药。
等胤禛退下,康熙爷默然的望着屋顶,过了良久忽然唤李德全过来。
“确定了?”
“回万岁爷的话,是奴才亲眼所见应该无误。”
“别动声色先将人关起来,若有一个外人知道朕要你的脑袋,回到京城朕自有打算。”
“奴才遵旨。”
胤祉与胤禛二人就这样一直衣不解带的侍候在老爷子病床前,直至十六日回到京师。
十多天过去了胤祥依旧不清不楚的被圈禁,唯一的差别是从关外挪到了十三阿哥府。胤禛也终于放下一半的心,在自己家中吃穿用度总不会太过受制。
“这几个月还真是风云变化。”
胤禩一直被康熙留在京城处理政事,听胤祯叙述完事情经过啧啧称奇,“莫非老二长胆子了?他可一向对皇阿玛避之不及的,十三也是倒霉居然被皇阿玛捉了正着。”
“八哥,这可不是悠闲看戏的时候!你没见皇阿玛将二哥交由大哥和四哥看守时候,大哥那洋洋得意的样。二哥倒了,可太子位置还空着,若要便宜了老大,你让咱们弟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胤禟拍着桌子大呼小叫,对太子宝座他倒比正主胤禩还着急,胤祯撇嘴讽刺道。
“九哥真抬举大哥,依我看这位置论到八哥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哥和三哥之流想都别想,否则皇阿玛为留八哥一个在京城任内务府总管事。”
“十四弟想的太简单。”
事关自己未来前途,胤禩总要多几分考量,皇上对他的态度没人比他自己更明白,老爷子是用而不信。审问索额图、掌管户部看似委以重任却并不信任,前有胤祉后有胤祥,总要安插一个在自己身边才放心,别说不如当年的胤礽,连低调行事的胤禛也差得远。被人所用一生也只能沦为棋子,被人所信才有可能一步登天。
“八哥的意思是?”
面对胤禟的疑问,胤禩心中确是早有腹案,对胤褆他早有防范,要真等到关键时刻才下手就失了先机。
“蒙古喇嘛巴汗格隆的一徒弟早年在京城打架闹事被九门提督的人给拿了,这喇嘛是三哥的门人,那奴才求了三哥,三哥知道我和九门提督有些交情就找到我,结果悄悄的就把人给放了,这喇嘛旁门邪道门清,我亲眼见他做法,说是一大户人家的夫人要害新进门小妾,据说几个月后那小妾就发疯跳井自杀了。我心里膈应这事,就一直派人盯着巴汗格隆,他本事倒大不知怎么又勾搭上了大哥,隔三差五郡王府就派人送银子、东西过去,想必大哥也没打什么好主意。这事若让皇阿玛知道,他吃不了兜着走。”
“莫非老大魇魅太子?”
胤禟直觉说出口,可话音一落先把自己吓了一跳,先不论真假这可是要人命的事。
“这个说不准,”没十全把握胤禩也不敢贸然行动,莽撞出头得康熙披头一顿骂是好的,重了还有胤祥的例子摆在那里。
“巴汗格隆毕竟是三哥的人,他不会傻到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八哥何时这么死心眼了。没证据咱们总能编出点证据出来。咱们找人假冒大哥的名义,把二哥的生辰八字和随便一个什么人的头发送过去,让巴汗格隆只管作法,没人管他灵验不灵验,只要皇阿玛信了就好。”
胤禩心头一紧,原来他竟小看了胤祯,年纪不大但行事作风却无半点原则,胆大妄为心思歹毒。
“十四弟好心机。”
“我这也是为了八哥,没了大哥太子位置不迟早是你的。”
“八哥,我看这计可行。”
胤禟没胤禩多疑,胤祯的点子他怎么想都没半点漏洞,“张明德老道不是说八哥有贵人之相,日后必定贵不可言。这就是机会。”
张明德在京师权贵中也算小有名气,这位凭空而降的道士似乎一夜间就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胤禩一门人得见他确实神通,忙推荐给主子。
本来胤禩还存有几分疑惑,可刚一见面这位看似不起眼的道士却将他的身份、喜好、个性说的八九不离十,不得不叫人直呼神人。
张明德批胤禩相貌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天庭饱满、是天下少见的大贵之相。
“大哥的人还有不少骨子里的效忠我的,”最终胤禩下定了决心,从发辫中拔下一根头发放到桌上,“这事还得九弟去办。”
康熙立胤礽为太子开大清有史以来之先河,没这个位置的时候,所有皇子一心瞄着军功政绩而去,等摆出储君的位置出来时,无疑是为这些黄带子的阿哥确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争前恐后为这个位置绞尽脑汁。
请皇上另立太子的奏章雪片般接连不断地落到龙案上,康熙只翻了前面两个就失了兴趣,全部大同小异无非是为江山为社稷那几句话。
“廷玉,你怎么看?”
张廷玉是大学士张英的儿子学识渊博身具宰相之才,几日前张英病逝为怀念老臣,康熙把他招到了自己的身边。
“依臣愚见立或不立太子并不能打消阿哥们的念头,只要身在天家就不免都有些心思。皇上再立太子或许能得一时安稳,但以长远计并无作用。”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康熙抚胡须的手有了几分迟疑,既然不管立不立都无法消除贻患,就索性将所有儿子、大臣的心思都干干净净摆在明面上,也好彼此看个清楚明白。
群臣推荐太子是百年不遇的大事和新鲜事,三品以上大臣跟赶集似的一股脑的扎过来,生怕拥护新君的功劳被同僚抢了去。
几个阿哥中胤禩呼声最大,从佟国维、马齐之下交口称赞。张廷玉统计举荐的奏折,越往后越心惊,百官异口同声保举,八阿哥此举在他看来几乎与谋反无疑。
胤禛冷眼旁观,索性紧闭大门连吏部都少去,自己与夺嫡之事牵扯越少,才越能得康熙爷欢心,救胤祥自然也多了一分胜算。
三阿哥胤祉也曾夜半时分悄悄动动这个心思,可还没等有动作就被一件事吓的缩回了手脚。
“你居然有二哥是生辰?”
巴汗格隆一知道大阿哥要魇胜一个人,拿着对方的八字当新鲜事飞快报给了胤祉,刚说完就被主子的表情吓了一跳。
胤祉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在郡王府逍遥快活的胤褆生吞活剥,阴狠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脸谄媚的奴才,死了你若能救二哥出囹圄也算死得其所。
当夜形色各异的甜点送到胤礽被圈禁的毡帷,其中一活灵活现的小面人胤礽颇为眼熟,狐疑咬下夹杂的纸条显现出来,却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随即胤褆、胤禛得到侍卫奏报,二阿哥胤礽疯魔。
听完张廷玉的奏报,康熙独坐在孝庄皇太后的牌位前发愣。这位睿智、冷静的老祖宗教会了自己为君、为人之道,却独独忘了说该如何为人父。记忆中每当提起顺治爷她就长吁短叹,自己那位爱美人胜爱江山的阿玛,是否已经让她伤透了心?可她最爱的孙儿如今却面临更加不堪的局面,在张廷玉之前他已经接到了李德全送上来的口供。上天捉弄胤褆百密一疏,贴身太监满脸青紫自己岂有不疑之理,胤礽撒气耍浑的任性之举,竟无意中为他洗清了意图弑君的罪名。
商议时看着龙案前一致推荐胤禩的奏折,胤褆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自己苦心经营却是为他人作嫁,还好自己还有张明德这步棋,离京前花费巨资为他大造声势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假装瞧不见康熙怒火中烧的表情,胤褆故意一脸欣喜的火上浇油,“八弟众望所归,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儿臣听闻连名誉京师张明德逢人既说八弟龙姿虎步有天子之相。”
“相士之言岂可尽信,大哥在皇阿玛面前奏秉如此无稽之谈太过孟浪。”
胤禩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自己以为高明借喇嘛之事陷害老大,可他却早挖好了陷进等自己跳。
“群臣保举是大家唯心之举,儿臣并无此心,且自认才智有限无颜胜任此位,请皇阿玛明鉴。”
事已至此太子之位断然是与自己无缘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好,胤禩瞧见康熙爷满脸的平静就害怕,老爷子整人之前素来这幅表情。
怕胤禩死的不彻底,胤褆还要张口落井下石,却被胤祉冷冷的打断。
“大哥和喇嘛、相士、道士还真有缘,就是不知巴汗格隆最近和大哥有没说起什么?”
“巴汗格隆?”
胤褆摸不着头脑,自回京之后这蒙古喇嘛就天天闷在寺庙里再没派人来过郡王府,如何又会提到他。
胤祉一副小心翼翼无辜的神气对康熙道,“巴汗格隆是儿臣的一个奴才,平日尽干些妖言惑众的勾当,儿臣苦读诗书素来瞧不上他。谁知他前两天请安时随口竟然说出二哥的生辰。儿臣大惊之下也没主意,忙让那奴才调查清楚此事,结果他回报居然这是大哥命巴汗格隆做的。前几日宫里又传出说二哥似有鬼物附身一般,儿臣这才深信不疑。”
“你们都反了!”康熙“啪”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朕无能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堂堂皇子连魇胜之术都用上了,胤禔你可真叫朕惊喜交夹啊!除了胤礽下一个是不是就论到朕!”
“儿臣断然不会做如此勾当,是老三他污陷儿臣。”
“大哥红口白牙说话不用负责么?三弟有凭有据不怕任何人查,大哥敢在皇阿玛面前说自己胸怀坦荡,问心无愧?”
“我……”
“朕说让你们住嘴!”
康熙忍无可忍,高声吓阻了几个兄弟在下面狗咬狗。本想借机将事情弄出个子丑寅卯,可老八的群臣保举反而把自己逼到了无处可退的地步。胤禛埋着头斜眼瞟见康熙的脸色变幻莫测,一阵白一阵红,胤禔、胤祉、胤禩随着老爷子的脸色阴晴不定的神情心情忐忑。
“张廷玉拟旨,胤祀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将胤祀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康熙脸色染上一抹病态的胭红,心绪大起大落,扣住桌角的双手泛着不自然的苍白色,转头看向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胤褆冷哼一声,“胤褆魇咒二阿哥胤礽,谋夺储位,削爵囚禁。”
一下又有两位阿哥因此被圈禁,所有人都小心收敛不敢再出头挑事。“都跪安吧。”
法不责众康熙也无可奈何,一眼瞧见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胤禛,不免想到还圈禁在自己府里的胤祥,已经牵扯了太多人,截至今时今日康熙要将事情画一个句号。
“四阿哥去传朕的旨意,从即日起放十三出来。”
胤禛大喜过望,不顾旁边兄弟一个个垂头丧气,“儿臣代十三弟谢皇阿玛恩典。”
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飘下了零星的雪花,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在天家不见硝烟的战场中悄然来临。雪花渐渐掩盖了青砖、绿瓦、红墙,不见晶莹无暇下的血雨腥风。
胤祥府邸的大门时隔六十余天,终于再度打开。胤禛算下来倒有半年没见胤祥,五月出京九月回,短短四个月局势变化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