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人还没进府,远远就见戴铎侯在门口,胤祥心虚揪住他问胤禛的态度。
“十三爷,”戴铎陪着笑脸,这十三爷身子已进了门口,可双脚却作势往后挪,只得搀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向屋内进,“四爷什么时候冲您发过脾气,您就安心去吧。”
听这意思胤祥心中更没底,只能自己对着自己发牢骚,“你们说的倒轻巧,敢情四哥从没在人前对我摔碟子摔碗的。”
“十三爷!”
胤祥步子越迈越小,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戴铎索性也甩手放开他,人就站在身后,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摆明了一个态度今天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院子里下人就见戴铎跟面墙似的,牢牢堵在胤祥和大门之间,一个右走另一个就左面迎上,一个左面闪身对面那个就上前跪下,你来我往像在玩角力,一群奴才憋着想笑又怕伤了胤祥的面子,只能低头咬住唇。
“行!我去!”
几回下来胤祥也没意思,奴才们身子抖成那样他傻了才看不出来,自己好歹也是个皇阿哥,倒比个娘们还不如,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胤祥主意是下定了,可那也是安慰给自己听的,步子迈的还不如平时的一半大,从大门到胤禛书房的路他闭着眼也能畅通无阻走过去,今天却只敢溜着墙边蹑手蹑脚地做贼。
天已入秋,干枯的叶子发出淅淅飒飒的声响。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胤祥伸着手一棵棵的摸过去,距书房也越来越近,临到了门口揪着门帘子左晃晃右晃晃还是不敢进,转身到了另一间屋子。
第13章
长长的宣纸从桌上一直垂到地面,胤禛全神贯注在笔尖一笔一划。帘子无声地被挑了起来,射进屋中的光线斜撒在纸面上,胤禛没有抬头,只觉得有人悄无声息靠了过来,轻轻在桌上放下一杯茶。几滴水珠落入砚台,墨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在砚台里转圈。
“挺背直腰,垂直平正。”
胤禛性情本就有些清冷,发怒板起脸时更是煞人,硬邦邦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浑身犹如一块严丝合缝的铁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四哥……”胤祥扔掉手里的墨弓下身子,左脸贴在桌面上歪着头去看胤禛,“四哥真气到了?”
见胤禛还是不搭理他,胤祥锲而不舍绕着桌子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只为对上自己四哥的视线,可每次胤禛眼神一碰到他就迅速闪开,快的他来不及捕捉其中蕴含的内容。
没办法最后胤祥只得去抢下他手里的笔,揽住胤禛的腰将他摁到椅子上。胤禛左臂的伤还没好利索,胤祥端起自己拿进屋的茶杯,拨开水面上浮起的几片叶子,将茶杯送到胤禛嘴边,好言好语的央求,“四哥,你臂上有伤,记得多休息。”
胤禛错脸躲开茶杯,一肚子的尖酸刻薄全冲着自己而来,“十三爷这声四哥,胤禛不敢当。我一没权没势的贝勒,皇阿玛面前也不得宠,自己不识抬举非想着要管您十三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份量,一母同胞的弟弟尚还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其他人。十三阿哥圣眷隆隆,有的是人帮着操心操力,上面十一个哥哥哪就出了我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倒是该今后安安稳稳照看好自己,可别自不量力惹出笑话来。”
他越说越气,怒极了起身就要离开书房,胤祥怕他真就此一甩袖子离开,也不管刚才自己是怎么害怕担心,“啪”一声跪在胤禛面前,上身趴在胤禛双膝上,硬是不让他离开。胤禛刚刚的话无一不是在拿刀子割他的心口,想着便难过起来,将脸埋在胤禛大腿上,蹭掉眼眶里的水气。
胤禛抬脚就想把他踢开,可心里毕竟还是舍不得,重新跌回椅子里,无奈地深深叹一口气,“唉……”
“你以为我气你什么?”茶水已经凉了下来,胤禛一口吞进嘴里又吐了出来,随手一摊茶杯,水渍溅到纸面上,刚只写了一半的字就这么被毁了,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头靠在胤禛小腹上,胤祥抿着嘴不出声,今儿他是故意要瞒着胤禛,所以要打要骂他都认了,只是胤祥不想听到哥哥用话挖苦他自己,胤禛是自己在世上最重要的人,骂的是他疼的却是自己。
“不说?看样我是又自作多情了!”
“四哥,”胤祥的声音闷闷的还带了一丝的不情愿,“你懂的,又何必问。”
“懂?”
胤禛怒极反乐,自己就是太懂了。胤祥整日在阿哥所忙于课业,三阿哥为了和他师傅陈梦雷的一个念头,天天跑去他位处北城的那座宅子。一个不出宫,一个不进宫,这倒是连人在家里做什么都知道了。胤祥没那个心、力在郡王府安插人手,那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的,又是真是假。这傻弟弟想都不想就捅到皇阿玛跟前,真要仔细问起来他该怎么说。几个兄弟都大了,谁心里不为自己算计,天家最是无情,自己想想都在后怕。
“四哥,这事牵扯额娘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你心烦吏部的事,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宁愿你天天烦我,也不想有一日到夹峰道才能看见你!”
戴铎站在书房门外,四福晋身边的丫头在院外向他招手,到了用膳的时辰那拉氏派人请问胤禛的意思,戴铎思来想去拦住人没敢让进。他跟在胤祥身后进来,一直守在门口,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两人谈话,止不住摇头叹气,这两兄弟怎么都好折磨自己,去掏对方的心窝子。
听闻胤祥被胤禛招来,那拉氏早就备好了他爱吃的蜂蜜糕等着。糕点松软可口甜而不腻,怕搁放的时间长了失了味道,那拉氏特安排厨房在席间做好了热腾腾端上来。
“谢谢四嫂。”
敏妃生前那拉氏对她多有照顾,胤祥对这个四嫂也很尊敬,他有礼地向那拉氏道谢,眼角却不住的向胤禛方向瞥去。一顿饭已经吃了大半,胤禛就没露过一个好脸色,对着满桌子的美味实在让胤祥提不起欲望。双手捧着还散发热气的蜂蜜糕,胤祥低头伸出舌头含住糕点一点点勾进嘴里,还没等尝出味道就已经化入口中。一口下肚还不忘伸脖去看胤禛反应,见不理他只能皱着眉头再缩回来。
那拉氏心明眼亮,虽然不知他们兄弟为什么红脸,却也无心插手,安心管好家才是分内之事。皇家媳妇比平常百姓家中多了无限的荣耀和富贵,却也有了更多的责任和无奈,但只要嫡长子弘晖在一天,不管何人也动摇不了自己四福晋的地位。
“一个爷你这么吃饭成什么体统。”胤禛对胤祥这副表情向来是没什么抵抗力,就因为太重要了才会气、怒、怨,可心头上的一块肉有谁舍得苛责。
从他手里夺过蜂蜜糕,胤禛直接塞进胤祥嘴里,“要吃就好好吃。”
一大口东西塞在嘴里,刚才还索然无味的蜂蜜糕胤祥现在尝起来却是无比香甜,不由得眯起眼睛,对着胤禛大大的点了点头,嘴没法说话只混着鼻音发出甜腻的声响。
“嗯~”
第14章
“八哥,你猜我今天进宫见着谁了?”
“还用猜,看你高兴这样准是三哥无疑。”
因喜欢胤禩宅子里种的菊花,到了季节胤禟就爱没事往这边跑。八福晋郭络罗氏是安亲王的外孙女,不止家世显耀,脾气也是独一份的,胤禟论理还是她的表哥,照样是见人躲着跑。但她这手伺候花草的本事是真好,让人看着就高兴。
“八哥不愧是八哥!”
宜妃的出身比良妃不知高出几头,胤禟也是被宠出来的坏脾气,可对胤禩他是衷心佩服,胤禩身上自带着与众不同的亲和力,令人不自觉被吸引,心甘情愿任由驱使。
“你没见三哥那脸拉的快比驴长,瞪着双牛大眼睛,见谁跟谁冒火。平时说话只是不利索,今儿我看着倒是个结巴,光见哼哼吐不出字。”
胤禟手脚并用形容的活灵活现,胤禩不用想就能知道胤祉什么样。三阿哥装了一肚子学问,偏偏性格木讷口齿不利索,想说什么是砂锅煮饺子吐不出来,天天和一群文人打交道又弄了满身的酸腐味。胤禩不愿与死板的人打交道,可胤祉这人没什么太深的城府,只此一条三阿哥在胤禩心中就归为可以相交的人。
“八哥说起来上次那个扬州知府找你有事?”
“你说佟詹蕴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我和皇阿玛去扬州,他带着治下的几个地方官接驾,怕百姓围观冲撞了圣驾,就提前把附近居住的百姓驱散,安排衙役们脱了官府换上平常百姓的衣服蒙混一下。可巧那天有家要出殡,又是哀乐又是哭丧的,这圣上出巡的大事总不能让一个死人给搅和了吧,让那家错开日子人家又不乐意,结果他就关起那家的主事,赶在皇阿玛来之前强行把人给埋了。结果没想那家也是有来历的,死活不依非要上告。你也知道皇阿玛的性子,真要捅到老爷子耳朵里,非把他佟詹蕴给埋了。他四处找人做调停,正好那苦主家的亲戚是我一包衣的至交,最后我做主赔了点银子了事。”
“难怪他回京述职跑来给你下帖子,要没你那顶子早不知道被谁带走了。不是我说就八哥这性情谁见了不伸个大拇指。”
胤禩蹲在花盆前提着花锄正给花翻土,闻言笑着站起来直摆手,“你这顶大帽子我可盖不起。他也是冤,如果放着不管,接驾的时候那面哭爹喊娘出事的还是他,我帮忙也是念着他对皇阿玛的一片忠心。”
下人端上一盆清水和白色丝帕,胤禩洗净手上沾染的泥土拭干水渍,挨着胤禟坐下。石桌上摆放的柚子,是胤禟特地拿过来送给胤禩尝鲜的。胤禟拿起一个剥开外皮递到他手里,入口酸继而甜是去秋燥的上品。
“江南水土好,出的尽是文人雅士。我这一趟可没有白去,可惜大哥成天围着皇阿玛跟前转,看不到江南名士才情。”
“我还就瞧不上大阿哥那副小人得志的样。”胤禟轻蔑的撇撇嘴,心底对大阿哥的作为深不以为然,可慧妃对胤禩有养育之恩,有些话他也不好深谈。不过同样是大的,那位太子爷也好不到哪儿去。
“八哥,我还听说个事,”胤禟向胤禩方向挪挪身子,勾住脖子凑近他耳边悄声嘀咕,“毓庆宫里的那位……”
“噗!”
胤禩没撑住一口果肉喷了出去,被呛的一个劲咳嗽,胤禟赶紧给他捶背顺顺他的胸口,人好半会终于缓了过来。
“真的假的?”胤禩一脸狐疑盯着胤禟,他总觉得自己这九弟实在神通广大,不管京城里那个犄角旮旯有动静他都能知道。
“八哥,别忘了财可通鬼神。再说毓庆宫的侍卫和太监又换了一批人,这可是第二次了吧。”
“依我看皇阿玛直接给太子爷换个舅老爷才省事,”胤禩无奈地直摇头,也难怪大阿哥总是虎视眈眈盯着他,太子可是越长越回去了,“按说这也没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可太子居然玩男人玩到皇阿玛眼皮子底下,老爷子闭眼打瞌睡也比他看的清楚。”
“谁说不是这话,太子被猪油蒙了心,连个亲疏远近是非好赖都不分。”
内室里那拉氏圈着一团绷带小心翼翼地在胤禛左臂的伤处一圈一圈缠着,夹板紧紧的箍在手肘上,整只手臂看起来肿的老高。
“爷,这样行了吧?”
自从回来以后,胤禛就没进宫为德妃请安,那拉氏知道他们母子别扭,有了上次一回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几天过去了,胤禛全然不提此事,就算母子情分淡薄可婆媳关系总是要处的,实在没法那拉氏只能支支吾吾向胤禛提个醒,德妃肯定从十四阿哥那儿知道儿子受伤,他不进宫报个平安也不是事啊。
胤禛的伤本不是很重,经过休养也已经痊愈了七八成,那拉氏拐弯抹角提及德妃,倒真点醒了他。把前几日太医留下的器具翻出来,嘱咐那拉氏怎么看着严重怎么包,伤也伤了不利用一次对不起自己。
“四阿哥!”
德妃听报胤禛来了,连妆也来不及上就跑出来,看见他的左臂包的严严实实,眼眶里不由得水珠打转。碰不敢碰,摸不敢摸,支着手臂伸出去又缩回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伤怎么样?”
德妃难得真情流露,胤禛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他确实要故意表现给德妃看,可德妃真的泪眼摩挲站在他跟前,心里又是万分的后悔。
“额娘放心,儿子并无大碍。”
来之前早就想好的客套话,胤禛此时说出来却是真带了几分感情,早习惯了两个人冷言冷语,反而不知该怎么和平相处,胤禛僵硬地拍拍德妃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没事就好。”
德妃不着痕迹的擦掉眼角的泪珠,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时情急她想也没想就迎了出来,却早忘了她们母子之间并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母子二人尴尬的坐在屋里,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该说什么,那拉氏在一旁看着他们举止无措的样,捂嘴暗自偷着乐。
“胤祯我也骂过他了,一个小孩子非要逞强斗气,自己受伤不说还连累哥哥。”德妃怕他们兄弟吃心,到底忍不住为小儿子分辨几句,“不过他还小,你多担待他。”
这客气是足了,但亲情却一点没沾边,那拉氏一点招儿也没有,只得连忙把话茬接过来,“十四叔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听四爷说连皇阿玛还一个劲的夸奖他。瞧额娘这心偏的,为了大儿子好连孩子的本性都不顾了。回头十四叔回来跟您哭鼻子,可没人帮您。”
那拉氏会说话,把德妃哄得五脏六腑无一不舒坦,笑着作势去掐她的脸蛋,“呦,四阿哥你这媳妇可真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虽说那拉氏这么做没错,可胤禛听着就是不痛快,好容易母子融洽一阵,他也不忍泼了德妃的冷水,强撑着对德妃露出一个笑脸,又憋着一句话不说。
“额娘这就不讲理了,媳妇这话谁听了不说是帮里不帮亲。”
“得、得,你这张巧嘴额娘甘拜下风。不过胤祯确实该管管了,性子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大了不知道要怎么受气呢。”
德妃这句话正说到胤禛心坎上,德妃对胤祯的宠爱明眼人都看的剔透,为了十四阿哥德妃使出了浑身解数,生怕他受一点委屈有一点不如意,殊不知慈母多败儿。
“额娘说的是,十四弟有时也太不像话,要好好教导才行。”
胤禛话一出口那拉氏就知道要遭,做娘的可以打骂儿子,但决不会许外人碰一下,再说他们感情并不亲近。不等德妃发脾气,她在桌子下面悄悄拽拽胤禛衣角,推说有事连忙起身告辞。
“我的爷,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您是为了十四叔好,可话不是这么个说法。”回府途中那拉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跟胤禛抱怨,“要是您对德妃娘娘和十四阿哥,有对十三阿哥的一半上心,这都有救。”
“你懂什么!”
成亲以来胤禛是第一次对那拉氏发脾气,拂手转身就走,唬的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5章
胤禛心中气愤钻进书房不出来,那拉氏一肚子委屈也不敢抱怨,只能憋在寝室里暗自流泪。
“福晋,”那拉氏陪嫁过来的丫鬟看不下去,小心用凉帕子敷上那拉氏的眼皮,一边消肿一边劝她,“您和四爷这么僵着怎么行,奴婢看您带着大少爷去见见四爷。夫妻多年四爷可就您一个福晋,看看其他几个爷谁不是收了好几个,您还怕什么?”
那拉氏低头抹眼泪,对下人的劝解充耳不闻,胤禛刚刚的表情实在悍人,那一刻她才了解到奴才们对胤禛的惧怕来自何处,从内心发出来冰冷罩在身上,连呼吸也被一起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