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一次性的买卖,对方出得起价钱,连你们的命一同算上。你的脸遭人毒手,以前也是做事的人吧?你有丰富的杀人技巧和经验,但是力道不足,二丈高都上不去,是被人打残废了吧?”
香逸雪淡淡地道:“飞上房顶又如何?难道能从天窗逃走吗?你山庄周围的三道防线,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第一道四方回廊,各有一人看守,他们的实力,是你身后人的三倍。”
老头子笑容定格嘴边,香逸雪精准的判断,让他重新审视眼前怪人。
香逸雪继续道:“第二道防线埋伏曲水之边,环形曲水六个节点,每个节点三人一组,中间一环重兵防御。如果敌人来犯,中间防御一旦突破,廊下四人还能抵挡一阵。我猜想庄园内有通往外面的密道,就在四面回廊的范围之内。可惜,时间紧迫,没功夫让我找到密道位置。”
讲到密道,老头子笑容不见了,的确有一条密道,就藏在中心喷泉的下边,一旦中线突破,把守回廊的人,会为他争取逃走的时间。
香逸雪无视对方的惊讶,淡淡地道:“第三防线在庄园外围的村落,马车经过之时,一些村屋还在亮灯,埋伏兵力我不清楚,那应该是你的第三防线,或者说是你的后哨。”
老头子严肃看他,缓缓地道:“能看出前两关,算你眼力过人。可是后哨隐蔽,它们与民宅无异,你又是如何发觉?”
香逸雪笑道:“后哨设立隘口,通宵达旦亮灯,马车行至高地,就见光点包围山庄。稍有眼力的人,都会看出名堂。”
老头子沉默,后哨整夜轮值,点灯的问题,似乎还没留意。
香逸雪道:“整座庄园好似牢房,防御阵型自内而外,人被带进山庄,想要逃出去,至少打败二十二名高手。象我这样的废人,想逃只是自寻死路,不如待在这里安全。”
老头子皱眉,道:“这里真的安全吗?你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的话太多了,多话的人往往都不长命。”
香逸雪若无其事地道:“你还不能杀我……”
老头子眼露杀机,狐疑地道:“哦?你破坏组织行动,阻挠计划成功,你知道你让组织损失多少吗?你一条命都不够抵债……”
“你的头脑够聪明,可惜武功被废,终究是个废人,要不然可以替组织做事,偿还你所欠下的债务。”
听上去象是卖身偿债,在云蝶国做奴隶还不够,又跑到兰之都的营地干活,难道他天生就是奴隶命格?
香逸雪哈哈一笑,道:“囚犯们都死了,还要侮辱剑师吗?听我奉劝一句,现在就收手,双方还有转圜余地!”
老头子冷笑,道:“你听过七彩道吗?只要收下对方钱财,七彩道没有理由毁约,更不会半途而废,就算组织只剩一人,也会完成雇主要求。”
该称赞对方的执着劲头吗?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精神,让香逸雪满头黑线,半晌道:“那就换种方式……我跟你们做个买卖,如何?”
老头子皱眉,审视道:“你有钱吗?”
香逸雪笑道:“我没钱,但有筹码,能够让你们动心的筹码。”
老头子冷笑,道:“你若真有筹码,又怎会被人困在牢房?”
香逸雪悠悠地道:“筹码价值,总是因地制宜。同样一件东西,对狱长来说毫无用处,对你来说却是无价之宝。世上没有一层不变的东西,身为七彩道元老的你,怎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老头子狡猾地道:“我要先验看你的筹码。”
香逸雪悠然地道:“咦?贵派就是如此与人做买卖的吗?你该先问我的要求,然后再验我的筹码,如果双方满意,我们就算成交了!”
老头子瞪他半天,噎了口气,才道:“请讲!”
香逸雪道:“简单,我想请你做个传话人,告诉你的主顾,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剑师大人放他一次不予追究,望他改过自新好自为之。若还是执迷不悟,他将自食恶果追悔莫及!”
这个要求不过分,只向对方传话,不算出卖雇主,也不违背组织原则。
老头子皱眉道:“你跟剑师,什么关系?”
香逸雪道:“朋友……”
老头子颔首,道:“龙族之人?”
香逸雪道:“何以见得?”
老头子道:“帝都六年,此人没有结交朋友,你说是他的朋友,只会是他在龙城的旧识。我详细打听过,就连龙族之人,也不喜欢这个人。龙城的副族长梅风,说是他的师弟,此人就在帝都,却没出席喜庆之宴,只有玉族长带一名随从出席,可见他们的感情并不好。”
香逸雪道:“哈,对剑师和周围动向一目了然,七道彩势力确实惊人!”
如果雇主提出取消行动,七道彩自然停止动作,当然钱币一概不退!
老头子道:“你的要求我能答应,现在该亮出你的筹码,看我能否接受!你的筹码,不仅包含传话费用、组织今夜的损失,还有你的买命钱!”
夜空传来鸦啼,香逸雪笑了,温和地道:“你看门外!”
绚丽烟花腾空而起,紫鸢的烟花信号,好似一杆利剑,划破漆黑长空。
香逸雪面带微笑地道:“梅风没有出席剑师婚礼,因为他正带人包围你们,你们逃不出去了。世上最值钱的东西,莫过于自己的性命。这么多条人命,足够付账了吧?”
远处响起打斗之声,紫鸢人马在曲水中线,遭遇到强力阻拦。
突如其来的变故,三名黑衣人目光投向门外,很快又把目光转回,望向他们的首领。
从震惊到冷静,老头子眯眼道:“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香逸雪平静地道:“是,你猜错意图,注定失败。打开天窗,并非诱敌,而是通风报信让人增援。他们都是龙城精锐,凭你手下人的武功,抵挡不过一刻钟!”
老头子沉默着,眼中杀意,越发浓烈。
香逸雪沈声道:“龙族之人并无恶意,他们只想带回同伴!请你立刻发出信号,让手下停止顽抗,我也会让他们停手,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老头子狠狠盯着他,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香逸雪劝道:“作为一个合格首领,要知道审时度势,何时进退。局势不利,要懂得保全组织实力!”
“……”
“接受我的筹码,才是你该做的正确选择。”
老头子冷笑道:“你的同伴未必攻得进来,杀你也不需要一刻钟,就在我举手之间,就算你的同伴得手,寻来只见一具尸体。”
香逸雪摇头道:“你现在更不能杀我,外面局势不明朗,留下我可以挟制对方,绝境之时换来生机,你说是吗?”
老头子摇头道:“你错了,七彩道的人,就算执行任务失败,也不会向敌人低头。没有组织命令,没有一人丢弃阵地,我也不能擅自下令。”
那条地道,并非逃生之用,而是在紧急关头,用来转移庄内囚犯!
香逸雪沉吟道:“我明白了,杀我之后,你带剑师从地道逃走,或许组织能免你之罪,但你的手下就死定了。”
“你一路走一路丢,最终满盘皆输,多几个象你这样的舵主,七彩道就会不战自败。”
老头子冷觑着他,抬手示意,身后一名黑衣人扑来,快到香逸雪跟前,一头栽倒地上。
香逸雪抬起空荡袖口,露出一截铜管,笑道:“抱歉了,昨天去趟你的房间,没有找到地道,只在暗格看到它,私下觉得不错,所以借来一用。”
老头子眼睛瞪得似要吃人,东瀛带回的淬毒暗器,速度之快难以避开,毒药更是见血封喉。
香逸雪叹息道:“唉,你们太过自信,兵力部署三道防线,放任我们这些流寇,庄内乱窜乱逛,若我身上藏毒的话,你们早已变成死人。”
烟花再次划破夜空,第二道防线突破,兵戎之声渐渐靠近,刀剑撞击清晰可闻,比香逸雪预计的时间,还要提前一点。
届时,一名黑衣人扑倒门口,胸口冒血,气喘吁吁地道:“主人,有,有……”话未说完,倒地身亡。
屋内之人,依然对持,香逸雪的铜管对准老头子。
老头子眯着眼睛,狐狸似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缓缓地道:“铜管只有两枚毒镖,你用掉一枚,还剩一枚,无法对付三人。”
香逸雪笑道:“剩下一枚,用在你或是左侧之人,至于你右侧之人——我正想邀请他,跟我一起回龙城。”
老头子蓦然瞪眼,今天晚上对方给他的惊讶太多,多到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右侧的黑衣人抬起眼皮,冷漠眼神看着香逸雪,正是他将这名囚犯,从牢房中带出来。当初按照雇主要求,轮暴剑师的人越肮越好,所以老头子特地命他,去牢中买些脏人过来。
牢头说此人最脏,脸和手都烂掉了,他当时也没在意,没想到找来一个煞星,把他们都逼上绝路。
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自打干这行以来,就没把自己当成活人。第二道防线已破,就算老头子带他逃出,他也会死于后续的灭口行动。
香逸雪道:“事情败露,石料场那名狱长和牢头,还有你身侧的年轻人,就是下一步灭口的对象。那些人死不足惜,只是年轻人箭术高超,就这样死了未免可惜。”
行动失败,负责外务之人,难逃一死。黑衣人冷眼看着香逸雪,无悲无喜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心绪。
香逸雪和蔼地道:“在石料场上,你曾给我一次选择机会,虽然你没说实话,只是骗人来送死,但我还是愿意投桃报李,给你一次选择自由的机会。你可以跟我去龙城,在那里重新开始,不再做杀手只是普通人,吃香喝辣吃糠咽麸,都要靠你辛劳所得,你愿意跟我走吗?”
黑衣人没有回答,眼神飘向别处,竟然不再看他。
香逸雪道:“我还可以推荐你,拜入神箭门下,让你的箭术更上层楼,希望你手中的箭,不再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
老头子冷笑道:“没有人能背叛组织!”
香逸雪悠悠地道:“何必呢?偶尔放过一条生命,不会破坏你格杀的信念。你看我现今的模样,杀孽太多遭到天谴,前车之鉴劝你谨记!”
外边动静更大,厮杀越逼越近,老头子变脸,轻轻挥手,格杀令下!
老头子和另一名黑衣人,左右夹攻,不给对方拖延机会。
右侧的年轻人,只是静静站着,冷眼看着一场厮杀。
最后一枚袖镖射出,黑衣人躲避不及,射中咽喉,猝然倒下。
老头子扑到跟前,闪着寒光的匕首,刺向香逸雪的心口。
香逸雪静静站着,表情平淡安然,路走到尽头,挣扎无济于事,不如坦然接受。
一道风声刮过,有人将他卷起,白光耀眼风声鹤唳,香逸雪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剑式虎啸龙吟,凛冽真气顿时给人强大的压逼感。
是龙吟剑,是叶影的龙吟剑,叶影,叶影,你们终于来了!
香逸雪心头一松,身子软了下去,长久的殚精竭虑,已经耗尽心神。
叶影到来的那一刻,香逸雪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是感到一股暖流,源源注入枯竭的心脉。
有人抵着他的背心,不断地渡送真气,疲惫感觉让他睁不开眼,暖暖的氛围让人有沉睡的欲望。
永远……不再醒来……
耳边有人怒吼:“堂堂的紫鸢首领,死在几个下三滥手上,兄弟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梅风愠怒的声音:“林仙寻,闭上你的乌鸦嘴,大喊大叫影响运功。”
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道:“他会关心别人吗?他除了折磨铁雨,就没其它嗜好!”
“慕容韵,别以为梅风护着你,我就会放过你,上次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原来是慕容韵,梅风把他从中原带过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蝶儿的声音飘来:“慕容先生,这里有些奇怪,你看这里,这些碎片……”
慕容韵道:“尸体被人搬过,搜查帘子后面……”
帘子后面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他疲惫的神经,好似千斤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在睡梦中无法安宁,究竟什么东西如此牵挂?
混沌之中,香逸雪睁开沉重眼皮,微弱呼唤:“叶影,叶影?”
真气停止运送,香逸雪倒在身后人的怀中,熟悉脸庞出现眼前,眼里充满担忧之色,低沉声音压抑激动,道:“少主,你醒了?”
混沌迷雾渐渐拨开,香逸雪恢复神智,瞳孔倒映叶影面容。
那是一张成熟男子的俊容,比七年前沉稳内敛,昔日死士阴影褪尽,叶影的眼神平易近人,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冷,甚至多了一份慈爱,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香逸雪想开口说什么,却见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全围过来——花杀、煜中、梅风、林仙寻、蝶儿、慕容韵、南封夕……七八双眼睛全都盯着他,期盼和热切的眼神将他紧密包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话语堵死在喉咙口。
林仙寻乐道:“我就知道这家伙死不了。”
花杀不悦道:“林仙寻,你对首领客气一点!”
林仙寻不屑地道:“花瘪三,紫鸢早已解散,真是一群死心眼!”
花杀皱眉道:“不管怎样,他就是首领。”
林仙寻咂嘴道:“以后还是叫老大吧,别让人家听了误会,以为龙城又冒出个首领,现在玉繁烟才是正主儿。”
慕容韵道:“合理的建议,紫鸢已经解散,再称首领实为不妥!”
煜中迟疑地道:“老大?听上去怎么象花街黑少?”
香逸雪虚弱地看着大家,目光挨个扫视,都是自己的同袍兄弟。
曾经浴血奋战舍身扞道,现在西天之行修成正果,一个个看样子都过的不错,当下更是放心了,又觉得困顿起来,正想合眼睡去,就听帘后有人喊道:“衣柜里有人!”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望向帘子后面。
老天爷,香逸雪神经一下子回来了,怎么把银兰给忘了?
第十二章
梅风看到银兰大吃一惊,仿佛看到一只猪在天上飞,他不是该待在将军府邸,享受一场至尊荣耀的庆典吗?
怎被裹成蚕蛹塞进柜子?雪白丝绸露出头脸,银色长发面容如玉,让人以为自己撞到一只千年蛾妖。
银兰看到梅风之时,也是暗自吃惊,梅风带着一票人马从天而降,衣衫溅血武息紊乱,看样子刚刚经历一场恶斗。
香逸雪也在其中,好似受伤不轻,虚弱地被叶影扶着。
说是扶着,不如说全赖叶影支撑,否则那人连站都站不稳。
他低声跟梅风说着什么,目光有意无意飘向自己,可能因为受伤缘故,眼神只显疲惫之态,并没其它让人担心的内容。
从看到那伙暴徒起,银兰就心生死念,周遭一切不再关心,只是等待最后结果。
若说还有什么期盼,也只希望那人留给他一个干净死法,莫让他死得如此龌龊不堪。
同样被人关进柜子,泉锡紧张留意外面动静,耳朵贴上厨门凝听。银兰靠在角落安之若素,屋外动静本就模糊,再加上他漠不关心,自然不明事情经过。
直到有人把厨门打开,从他嘴里取走那块布,听到很多人的声音,他才睁开冷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