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风他们带药回来的第二天一早,尹言便将服了毒的两人都带了出来,给他们一人服下一枚月见草和金环蛇胆制成的解药。这两人是自愿试药,他们犯的本是死罪,尹言承诺只要他们为韩江试药,便可脱去死罪,故他们十分配合。
杜讳师徒在旁边看着,稻梅跟师父小声咬耳朵:“师父,哪个是韩江?传说中的韩江长得玉树临风,可他们哪个都不好看。”
杜讳笑道:“哪个都不是韩江。”
稻梅吃惊道:“什么?那韩江呢?他们千辛万苦拿回这药,不就是为了救韩江吗?”
杜讳看着前方的人,轻声道:“他们是试药人。”
稻梅目瞪口呆:“这药这么珍贵,我们九死一生才得了几颗,他们竟然随随便便就找了两个人来试药!好大的手笔!”
杜讳道:“魔教教主和左护法亲自出马取药,手笔又怎会不大。若不是药物有限,只怕他们抓百人来试药也并非不可能。”
稻梅不住摇头:“那韩江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尹言给两名服毒的人服下解药,服解药之前他们正毒发,疼得满地打滚,吃了药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们都平息了下来。尹言走上前查看,却发觉他们都昏迷了。他探了两人的脉,眯了眯眼睛,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们体内的毒果然是解了。
杜讳走上前替他们查看,他们体内的毒素果然已经清楚,但是因为这药本身是损伤经脉的药物,故而虽然解了毒,但是他们的经脉却无法自行恢复,已然成了废人。
尹言道:“你可有办法修复他们的经脉?”
杜讳迟疑片刻,道:“我不敢保证。”
尹言道:“那就是有?”见杜讳似有顾忌,又道,“你放心地说。”
杜讳道:“我养了一种毒虫,会腐蚀人的经脉血肉。它为了能够继续腐蚀,所以会放出一种激活人坏死的肉体的毒素。这些人的经脉之所以无法自行复原,正是血肉坏死之故,以我的毒虫将他们坏死的部分啃去,或可治愈。”
尹言道:“好。你要多少人试药才能有十成的把握?”
杜讳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先让我试试这两个人。但是此事心急不得,我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尹言看向高晟风,高晟风点了点头,道:“你去试吧,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杜讳把那两个人带走之后,尹言还有教务要处理,也匆匆走了,只留下高晟风和卢雅江。高晟风问卢雅江:“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的岳丈大人?”
卢雅江含笑道:“想。”
高晟风牵起他的手,向观日峰走去,没多久,他们便攀上了观日峰。他们走到山洞门口,停下脚步,高晟风朗声道:“都出来吧。”
眨眼从山洞中闪出三十三名黑衣人,整齐地跪下:“参见教主,参见左护法。”
高晟风看了卢雅江一眼,道:“都起来吧。”
三十三人唰地站了起来。
卢雅江盯着他们其中几个打量了一番,渐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是你们!”
那些人也认出了卢雅江,有个胆子大的家伙还对他做了个鬼脸,高晟风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人马上心虚地低下头去了。
高晟风道:“走吧,韩江就在里面。”说罢牵起卢雅江的手往里走去。
他们穿过层层密道,周遭的气温越来越冷,没多久,前方终于出了冰室。高晟风打开冰室的门,和卢雅江一起走了进去,在冰床边停下。
二十二年来,卢雅江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给予他生命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确和他长得很像,或者应当说,他和那个男人长得很像,五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那男人的脸型比他更方正一些,这一点他大约是像自己的母亲。算年纪,那男人今年也该四十二了,相貌上却看不出,大约是二十年都躺在冰室里的缘故,他和卢雅江不像父子,更像兄弟。也难怪,刘远通和顾花翎等人都将他当成是韩江。
卢雅江看着他,心情十分复杂。这爹来的还是太突然了,让他有些承受不住。这一回和上一回又不同,上一回刚刚知道自己有个爹,只是惊奇自己竟然不是孤儿,但是这一次,父亲很快就要醒了,并且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会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呢?
高晟风道:“我在外面等你,你看完了,便出来。”说罢先走了出去,轻轻将门掩上。
卢雅江站了一会儿,慢慢跪了下去,试着将脑袋枕在韩江的怀里。小时候有许多次,他曾想这样靠在尹言怀里,因为尹言对于他是父亲一般的存在,只是他一直没有勇气这么做,如今,终于有真正的父亲让他依靠了。韩江的皮肤很冰冷,不像高晟风的那样炽热,炽热的仿佛能将自己融化。他趴在上面,能听见韩江的胸膛里传来的微弱的心跳声。
他轻声叫道:“父亲?”
韩江没有回答他。
卢雅江又靠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下了观日峰,尹言处理教务繁忙,将卢雅江叫去帮忙。高晟风趁着这机会去了去了凌云居,找到了长缨枪。
高晟风面色不善地问长缨枪:“你见过软剑了?”
长缨枪不由想起半年前卢雅江往他腿上坐的那一幕。他是个纯情种子,活了这么大没有和人这样亲昵过,十分羞臊,脸一红,怯怯地道:“是。”
高晟风一见他这副欲语还休的样子,无名之火顿时烧了三丈高,气急败坏道:“你脸红什么?!你这是什么表情?!本教主不是让你不要跟他接触的吗?!”
长缨枪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也不想的,那天我坐在那里,他一进来,就、就坐我腿上了。我我我没脸红,我我我没有……”话音未落,一条鼻血从左侧鼻孔流了下来。
高晟风险些昏厥,长缨枪手忙脚乱地擦掉自己的鼻血,欲哭无泪地解释道:“我、我昨晚吃的熊鞭……”
高晟风一个箭步上前,揪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长缨枪拼命摇头:“没有!就只是坐了一坐!”
高晟风越看他越觉得可疑,脑子里已构思出许多卢雅江和长缨枪在一起的旖旎画面,气的肝疼肺疼无一不疼。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转过去,别让我看见你的脸!”
长缨枪委屈兮兮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高晟风前日和尹言将话说开,除了为了卢雅江,还为了以后能不必再易容成长缨枪的模样,他想在教中逐步恢复自己的本真面貌。但他总有些不放心、不信任卢雅江,毕竟有六年的时间里他爱慕的都是顶着长缨枪脸的自己。他说他一下就将长缨枪认了出来,可若真是这样,又还怎会往他的腿上坐?虽说自己恢复原本面貌后,卢雅江依旧和自己好,可谁又能确保不是惯性使然,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魔教教主,卢雅江习惯了做左护法,习惯了和教主相好,未必非自己不可,如果长缨枪就是真教主,他就会和长缨枪在一起……高晟风不放心,他必须证实,卢雅江是非他不可!
高晟风又犯起了别扭劲,瓮声瓮气地说:“本教主还有任务要派给你。这几天你先别回观日峰,还有要你扮我的时候。”
125.
这一回为了试卢雅江,高晟风花了不少的心思。他先又花了几天时间把长缨枪训练了一番,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更像自己,同时自己也在模仿他,两人互相靠拢,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训练的差不多之后,他和长缨枪先演练了一遍,道:“把我教你的都给记住了,若有意外,见我一摸耳垂,你就赶紧地撤!”
长缨枪为难道:“要是软剑又往我身上坐怎么办?”
高晟风没好气道:“什么怎么办?你想怎么办?”
长缨枪小声嘀咕道:“教主又要生气,又要拿我出气。”
高晟风瞪了他一眼,挥挥手:“我不跟你计较,我只跟他计较!你放心,只管找我说的去做,只要你全都听我的,不做多余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算你的罪责。”
长缨枪又道:“其实软剑他也很可怜的,教主这么为难他……”
高晟风叉腰瞪眼:“好啊,你还说你不喜欢他?你居然敢跟本教主说这种话,你是不是真以为你才是教主?反了你了!”
长缨枪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没,没,我什么都没说,教主恕罪。”
高晟风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痛心疾首地训斥道:“看看你这缩头缩脑的样儿!本教主这么多天的训练都落到狗肚子里去了?看看我!看看我!跟我学着!别一副怕事的样儿!”
长缨枪忙不迭昂起脑袋:“是。”
高晟风又道:“别是是是,记住你现在是教主,想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去顾忌别人!”
长缨枪将腰板挺得更直:“我知道了!”
高晟风哼哼两声,抱胸道:“那你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长缨枪昂头挺胸理直气壮地高声说道:“教主就喜欢欺负左护法!成天没事找事做!”
高晟风猛地瞪大了眼睛,怒道:“你你你说什么你!反了你了!这是你能说的话吗!真以为本教主不会拿你怎么样?”
长缨枪哭丧着脸矮了下去:“是教主让我说的,让我想什么说什么。”
高晟风怒道:“放屁!你怎么敢这么想!长缨枪,你太僭越了!”
长缨枪的头快垂到胸口,声细若蚊:“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了。”
高晟风气的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不断地骂道:“瞧你这怂样!”“烂泥扶不上树!”“你对得起尹叔叔的教育吗?”“你简直浪费我天宁教的口粮!”骂完之后,气消了一些,又让长缨枪跟他排演了两遍,最后叮嘱道:“记住了,听我的命令行事。”说罢叫来一个人,命他去传口信,把卢雅江叫过来。
没多久,收到命令的卢雅江就过来了。高晟风坐在九霄居的院子里,膝盖上躺着一只狸花猫,那只猫惬意地眯着眼,用尾巴刮搔着高晟风的胸膛,高晟风摸着它肚子上的软毛,神情十分愉悦。
那一瞬间,卢雅江突然有些羡慕,也恨不能变成那只猫,躺在高晟风的怀里向他撒娇。他走进院子里,才发现院子里有七八只猫,有的正在睡觉,有的则在满院乱蹿。
高晟风见卢雅江来了,轻轻拍了拍腿上的狸花猫的屁股,那只狸花猫便跳了下去,将方才躺着的那处位置让给卢雅江。卢雅江走过去在高晟风腿上坐下,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道:“教主,这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猫?”
实则这些猫是高晟风特意让人送来的,此时此刻长缨枪就躲在树丛的后面,如今卢雅江的内功越发的精进了,耳力目力也越来越好,在附近藏一个人唯恐躲不过他的耳目,于是便弄了这些猫混淆视听。果然,卢雅江并没有发现长缨枪。
高晟风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我突然想逗猫,所以特意派人送来的。”
卢雅江将头靠在他肩窝里轻轻蹭了蹭,轻声道:“教主喜欢猫,还是喜欢我?”
高晟风啄了啄他的嘴唇,神情暧昧地想了一会儿,笑道:“你抱起来手感还不如刚才那只狸花猫,我还是喜欢猫。”
卢雅江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高晟风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唇角。
两人亲密狎昵地说着话,蹲在草丛里的长缨枪被蚊子咬的苦不堪言,偏偏挠也不敢挠,还得眼睛也不眨地盯着高晟风看,等待他的命令,迫不得已把他和卢雅江的亲密姿态尽收眼底。
过了一会儿,高晟风道:“对了,你进阁楼去,顶楼的卧室里有两碗绿豆莲子汤,方才太热了,我放了几块冰镇着,现差不多了,你去拿下来,喂我吃。”
卢雅江应了一声,起身进阁楼去了。
高晟风立刻蹿到草丛边上,催促道:“快出来,该你了。”
长缨枪站起来,一脸扭捏地推脱道:“教主,不好吧,你跟左护法刚才那样……你们……这样……那样……万一我……”
高晟风道:“废什么话!”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揪了出来,往石凳那边推了一把,“快过去,他要来了!”
长缨枪欲哭无泪:“不要啊教主,到时候你会杀了我的。”
高晟风道:“你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若敢故意露出端倪让他看破,我就阉了你!”说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自己跳进了树丛里。
长缨枪无措地跺了跺脚,没办法,狠狠心坐到了高晟风刚刚坐的位置上。
没多久,卢雅江端着两碗绿豆汤下来了,看见高晟风,弯起眼睛温柔地对他笑了笑。长缨枪何时见过卢雅江这般无害温良的模样,他这笑容太有迷惑性,不由得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卢雅江已到了眼前,将两碗绿豆汤放在桌上,弯下腰道:“教主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长缨枪摇了摇头,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兄弟不被高晟风阉,硬着头皮用高晟风教他的语气笑道:“喂我。”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卢雅江觉得他有些奇怪,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一屁股在他腿上坐下,端着绿豆汤拿着勺要往他嘴里喂。然而这一坐下去,又是一愣——感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屁股上的触感和先前不一样。
长缨枪见他发愣,便知他是看出了端倪。上一回卢雅江也是坐了一坐就觉得不对劲。他背上已出了冷汗,强笑道:“怎么了,愣着做什么,喂我吃啊。”
卢雅江茫然地看着他。难道这高晟风是假的?可是刚才他和高晟风亲热了这么久,也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他只是上楼拿了碗绿豆汤……是他自己多疑了?
他按下心中的困惑,舀了一勺绿豆汤,送到“高晟风”嘴边。“高晟风”就着他的手喝了,微微皱起眉头,咂咂嘴道:“不够甜。你去帮我加些蜂蜜,就在楼上。”
卢雅江还坐着没动。
“高晟风”道:“怎么不去?”
卢雅江站了起来,摇了摇头,甩掉疑惑,上楼去了。
他一走,高晟风立刻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好啊,还说一下就认出来了,果然是骗我的!”回头怒瞪长缨枪,“说!你们上次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长缨枪死的心都有了:“教主……你杀了我算了……”
高晟风一脚将他从椅子上蹬了下来,道:“滚回去躲好,我以后再跟你算账!”说罢一撩袍子,在椅子上坐定了。
没多久,卢雅江捧着蜂蜜罐下来了,瞧见高晟风在那边弯着腰逗猫玩。他勺了两勺蜂蜜添进绿豆汤里,用勺子拌了拌,欲合上盖子时发现盖子边上沾了一些蜂蜜,便用手指抹去。高晟风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捏着他沾满蜂蜜的手指,将蜂蜜均匀涂抹在他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凑上去一一舔干净。
不对劲的感觉消失了。卢雅江黑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高晟风,想从他身上瞧出些端倪来,但是什么也没有。高晟风笑着将手伸进他衣摆下面捏了捏,道:“怎么这样看我?”
卢雅江摇了摇头。大约是我的错觉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