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风回忆自己这些时日来和卢雅江一起做过的事情说的话,回忆卢雅江对他的态度,渐渐的,便也觉得自己怀疑的太过,或许卢雅江对他当真是真心?如若不是的话,似乎……不必对他那么乖顺。想他和自己过了这么多难关,也不见退缩,没有遗憾,大约心里当真对那位真正的长缨枪无几留恋。自己这番试探他,落到他眼里,却成了戏弄,他生气,也并不全无道理。可是他竟敢对自己对那种事,还威胁自己要将自己光着屁股挂到山头上,完全不顾他教主的尊严,实在是太过分了!
高晟风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如果卢雅江负荆请罪个三五次,自己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
翌日一早,高晟风正在院子里逗猫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靠近。那人的脚步高晟风十分熟悉,不消看就知道是卢雅江。
他心中不由得一喜:终于知道来认错了吗?
面上却半分不显,将猫抱进怀里,坐在椅子上慢慢顺毛。果然,卢雅江很快就走了进来。高晟风板着脸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卢雅江冷冷道:“属下马上就走。属下来传右护法命令,右护法请教主过去一叙。”
高晟风愣了愣,将手里的狸花猫放到地上:“他叫我过去干什么?”
卢雅江道:“右护法说,今天要上观日峰。”
高晟风眉头一跳,起身道:“那就走吧。”出了九霄居,走了两步,他突然挤眉弄眼地讽刺道:“我天宁教没人了吗,传个话都要你左护法亲自出马?”
卢雅江别扭地转过脸,道:“属下不知教主这么讨厌属下,下一次属下一定避开教主。”
高晟风哼了一声,一振衣袍,大步走了。
尹言和杜讳已在凌霄居等着他们了。杜讳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成功将两名服药人的受损经脉都修复了,尹言要他十成的保证,他不敢夸下海口,道只有八成把握。尹言终于不愿再等,打算先给韩江服药,将他唤醒后再慢慢来。
一行人集合后便上了观日峰。到了观日峰上,便见到了那三十四人。卢雅江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故而并不惊讶,只是上一次这些人里没有长缨枪,如今长缨枪已然归位,两人打了个照面,长缨枪对他憨憨地笑了笑,卢雅江则立刻将视线转开了。高晟风就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的反应,不悦地哼了一声。
四人走入冰室,尹言亲手喂韩江服下一粒药丸,然后将他抱出冰室,等待他的身体回暖。
韩江的身体冻了整整二十年,四肢都僵硬了,尹言抓起他一只手,缓缓替他揉搓手掌、然后是手臂、肩膀。高晟风见状也靠了过去,替韩江揉搓另一只胳膊。他一过去,卢雅江也跟了过去,开始按摩韩江的双腿。两人视线交汇,同时撇开了眼睛,同时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
过了很久,韩江的身体终于开始回暖,躯体也开始恢复柔软弹性,但是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杜讳替他查看了一番,道:“诸位别心急,他中毒已久,又被冰封了太久,体内血液不畅,毒素沉淀,药效要发挥尚需要一段时间。”
尹言沉默的坐着。他看起来就像任何时候一样处变不惊,只有高晟风看出,他交握的双手手指在微微颤抖。高晟风嬉笑着靠过去,小声道:“尹叔叔,你今天头发束的真好看。梳妆了多久?”
尹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是么?教主今日的头发束的有些凌乱,昨夜没睡好么?”说罢瞟了眼卢雅江。
高晟风撅了撅嘴,又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江的手指突然动了一动。杜讳见状,立刻掏出一副银针,在他身上扎了几针。过了一会儿,韩江的睫毛开始颤动,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原本尹言是坐的离他最近的,可在他快醒的时候,却不知不觉挪远了一些,于是他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坐在他脚边的卢雅江。他沉睡已久,视线有些模糊,茫然地对着卢雅江看了许久,眼神才终于有了焦距,缓缓向卢雅江伸出手去。卢雅江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愣了愣,默默地接住了。
韩江望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呆,半晌才道:“不是镜子?你是人?”
卢雅江也一呆,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这时尹言才又不紧不慢地靠了过来,轻声道:“你醒了。”
韩江抬起眼,看见尹言,微微地笑了:“阿言,是你。”目光柔和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道,“你……憔悴了一些。”
尹言淡然道:“是老了一些。”
韩江微微蹙眉:“老?”
尹言微笑道:“你睡了二十年。”
韩江又是一呆:“二……十年?”
他虽然醒了,但是身体沉睡了太久,经脉又受了损伤,全身无力,几乎动弹不得。高晟风扶着他坐了起来,他看了会儿尹言,又把视线移到卢雅江身上,蹙着眉打量他。
他微微抬起手指,指着卢雅江,有些伤心地问道:“阿言,他是什么人?”
尹言道:“他是我天宁教现任左护法。”
韩江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现任?左护法已不是卢天彩了么……竟真的已过了二十年吗……”说罢却也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是你照着我的模样新找的情儿。
尹言不紧不慢道:“也是你的儿子。”
韩江又眨了眨眼,慢吞吞地重复道:“儿子?”过了几缕烟的时间,他猛地瞪圆了眼睛,尖声道,“儿子?我的?”
卢雅江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用余光偷窥韩江的反应。
韩江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将视线转向尹言:“你们魔教……这……儿子是你帮我生的吗?”
一时间,在座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过了片刻,尹言平静地、快速地回答道:“不,是卢天彩生的。”
128.
韩江愣了一会儿:“卢天彩?”
尹言道:“元宵节的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她。”
韩江脸上露出困惑地表情:“元宵……元宵……”猛地惊诧,“元宵?是她?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是你……”
尹言道:“的确是她。那一夜后,她便怀了这孩子,这孩子名叫卢雅江。”
韩江迅速地看了卢雅江一眼,慌乱道:“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言,我明明记得那时是你,我真的不知道……”
尹言打断道:“她给你下了药。”
韩江怔了怔,又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我……阿言,你不会怪我吧。”
尹言摇了摇头,道:“你昏睡了二十年,这期间许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们留待日后慢慢说。如今你的身体尚未恢复,我先请人为你治疗。”说罢命伏羲琴和蛇矛将韩江架起,带着杜讳下山去了。
韩江与卢雅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又看了卢雅江一眼:眼神中带点好奇,带点别扭。卢雅江垂着头,没有看他。
他们一走,高晟风也跟着下去了,卢雅江回头看了眼守在山洞外的三十二个人,亦面无表情地跟了下去。
高晟风没跟着尹言走,下了观日峰一转眼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卢雅江不知眼下自己该做什么,低着头心事沉沉地跟着尹言他们走。
尹言突然停了下来,对伏羲琴和蛇矛道:“你们先将韩江送到凌云阁中。”又对杜讳笑道,“阁下请跟着他们过去,替韩江检查一番,我稍后就来。”
伏羲琴和蛇矛道了声是,便抬着韩江走了,杜讳连忙跟上。
他们一走,便只剩下尹言和卢雅江两个人。卢雅江有些无措地低着头。自从他知道自己是尹言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生出的孩子,他每当面对尹言的时候就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今日得知是他的母亲给韩江下了药才有了他,虽说这件事与他并没有关系,可他却对尹言生出一种愧疚之情,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右护法的事情。
然而,在他忐忑之际,尹言和他说的却不是这件事。尹言道:“你和教主怎么了?”
卢雅江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没有什么。”
尹言道:“你惹教主生气了?”
卢雅江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尹言微微蹙眉,道:“左护法,你可还记得他是教主?”
卢雅江小声道:“我、我记得。”
尹言负着手站在卢雅江面前,什么也不消说,卢雅江便觉得有种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要将自己低到尘埃里。过了一会儿,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压抑,颤声道:“我错了。”
尹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必对我说。”顿了顿,破天荒地没有在叫卢雅江为左护法,“雅江,有些事,我原本不想对你说,你虽和教主一起长大,但你并不了解他,他有许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卢雅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头低了下去:“我想知道的。可是教主从来不肯告诉我。”
尹言道:“有些事情,告诉了你,你也未必会懂。我只同你说一件事。你可知,教主是老教主的义子?”
卢雅江点头:“我知道。”
尹言道:“老教主非常喜爱教主。他喜欢的,便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便是他的义子,也如同情人一般,觉得这世间谁都不配入住他的心室,所以要他无情无义,要他将世人都当成玩物。”
卢雅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样一说,他突然有些明白高晟风从小便开始扮演其他人的缘故了。
尹言又道:“老教主对我有恩,他临终之前曾嘱咐我,如若教主对谁青睐有加,便让我杀了那人。”
卢雅江又是一愣,傻傻地看着他。
尹言道:“你可知教主为何冒着生命危险去取月见草?除了为了救韩江,也为了让我欠他的恩情。他回到山上的第一天晚上,就对我说,他才是现在的天宁教的教主,他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要我忘记老教主说过的话,只忠于他。”
卢雅江的嘴唇颤了颤,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尹言向前走了一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配留在教主身边吗?证明给我看。”说罢清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卢雅江低着头,手握成拳垂在身边,站了许久,转身大步离去。
高晟风往总坛所在的山峰走,走了一段路以后,发现卢雅江突然跟了上来,遂停下脚步,故作不悦道:“左护法,你跟着我做什么?”
卢雅江转开脸,道:“属下要去总坛。”
高晟风气的牙痒痒,侧身让开一条道,道:“那你去吧。”
卢雅江迟疑了一下,便走到了前面。他一过去,高晟风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转身回去了。卢雅江回头看见高晟风离去的身影,难过地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高晟风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高晟风心里觉得纳闷,卢雅江跟着他,又不跟他说话,究竟想做什么?他故意走的时快时慢,卢雅江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没多久,高晟风又停了下来,不耐烦道:“左护法,你到底跟着本教主想干什么?”
卢雅江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轻轻扯了扯高晟风的衣角,小声道:“教主。”
高晟风一把把衣服从他手里冲了回来,横眉竖眼道:“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卢雅江愣了一下,表情很受伤。
高晟风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认错,于是甩袖大步离去。
高晟风回到九霄阁中,躺在床上午憩,却怎么也睡不着,心情烦闷,遂跳起来抓了两件干净衣服又出门去了。他一走出院子,就瞧见卢雅江远远地在一棵树下站着,正往他这儿看。他心里舒坦了一些,却还故作视而不见,往山上的温泉去了。
到了温泉边上,高晟风等了一会儿,听见后面卢雅江又跟了过来,于是不紧不慢地将衣服脱了,走进温泉水里泡着。温泉水热度正好,水池里高晟风命人撒了许多桂花瓣,香气水雾缭绕,十分的享受。
卢雅江慢吞吞地挪了过来,高晟风看也不看他,懒洋洋道:“左护法,这是本教主专用的温池,你想泡的话,来错地方了。”不过这池子从前高晟风也没少带着卢雅江泡。
卢雅江在池边跪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上高晟风的肩膀:“教主……”
高晟风猛地将他的手挣开,游到了池子的另一边,道:“我说了,不准碰我!”
卢雅江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儿,默默地收了回去。他跪在池边不动也不吭声,好像睡着了一般。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高晟风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却发现他的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有水滴从他脸上掉落,砸在泥土里。他不由地大惊:哭了?明明是这小混蛋对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自己都没罚他,他也没请罪,怎么就哭了?
高晟风迟疑地游了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左护法,你在干什么?”
卢雅江抬起头,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十分委屈:“教主,你不要不理我。”
高晟风梗着脖子道:“左护法,你前日冒犯本教主的事,本教主还没有同你算账,你哭个什么劲?”
卢雅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从身一跃,跳进了温泉池里。高晟风措不及防,只好赶紧张开双臂接着,让他扑了个满怀。
卢雅江紧紧搂着高晟风的脖子,勒的他快喘不上气来。高晟风还生着气,拉着他的手臂想把他从身上扯下来,没想到卢雅江身上像是粘了胶水一般,怎么也撕不开,只好呵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卢雅江蹭了蹭他的耳朵,小声道:“右护法都告诉我了。”
高晟风眼睛一瞪:“告诉你什么?”
“老教主留下的遗命,和教主对他说的话。”
高晟风怒道:“少自作多情!老子只是不爽被那臭老头阴魂不散地压着,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快滚!”
卢雅江松开高晟风,委屈兮兮地看着他,嘟囔道:“教主,你还生气啊?我都不生气了……”
高晟风气急跳脚:“你生气?你生气个屁!你冒犯了本教主,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简直……你简直……你还没有跟本教主赔罪呢!”
卢雅江这才恍然大悟,立刻乖顺地认错:“教主,我错了。”
高晟风抱着胸哼哼道:“知道错了就快滚,不想看见你,一看见就生气。”
卢雅江急道:“我不滚,我滚了,教主又要不理我。”
高晟风翻翻白眼,就是不理他。卢雅江游过去,讨好地抱着他的手臂,告饶道:“晟风,我错了,都是我不该,你别生我的气,我去思过崖跪三天。”
高晟风冷冷道:“跪?想得美,可真便宜你!”
卢雅江小声道:“那教主想怎么办?”
高晟风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
卢雅江无奈,只能妄自揣摩圣意,道:“不然教主你打我出气吧?”
高晟风眼珠子转了转,昂着下巴道:“谁要打你?稀罕!”
卢雅江讨好赔笑道:“你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