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哪了?
陈继焦虑地走来走去,发现自己对谢玲的了解是那么少,一旦她不在,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在这束手无策地等待。天已经完全黑了,所有属于白天的色彩全都融入夜幕之中,被夜晚糅合重塑。陈继冷得浑身发抖,小楼中亮着走道灯,橘色的灯光分外温暖。他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上楼去穿件衣服?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还来不及作决定,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是顾婆婆。
陈继被这个叫声吓住了,但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往楼上跑。顾婆婆站在楼梯口不住尖叫,陈继简直不敢相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够爆发出这样尖锐的喊声。然而即便如此,整幢楼里依然没有人出来,只有新搬来的胡风从三楼的楼梯上往下看。
“婆婆,顾婆婆。”陈继握住老人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他和顾婆婆打了个照面,立刻吓得心中咯噔一下。顾婆婆瞪着眼睛,又黄又白的眼珠在骷髅似的脸上分外可怖,她的嘴张开着,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里面散发出一股死尸般的腐臭味。一瞬间,陈继几乎错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死人,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顾婆婆尖叫:“是你,是你。”过了一会儿又瞪着陈继喊:“不是你,不是你。”
胡风在楼上皱眉:“她疯了吗?”
陈继回过神来:“她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楚。”
“哦。”胡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关切,“老年痴呆吗?”
“大概是吧。”陈继含糊其辞,“顾婆婆家里没人了,这么大年纪怪可怜的。”
“这倒是,人老了就是受苦,我要老了直接拿枪崩了自己。”
陈继抬头看他一眼,胡风的刀疤脸在阴影下比打照面时更骇人,但他咧嘴一笑,转身回房去了。陈继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头,拿枪崩了自己那也得先有枪才行,可是猛然间,他想起胡风上楼时提着的箱子,那里面是什么?会不会真的藏了一把枪。他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顾婆婆喊了一阵,声音渐渐弱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继觉得眼前的老人更加萎缩,残余的精力在刚才的爆发中消耗殆尽,以至于皮包骨头的脸上隐隐露出死气。陈继连忙扶住她,把她送回家去。
顾婆婆一边走一边发抖,陈继打开门,扶着她走到床边。小房间还是刚才陈继离开时的模样,撒了一地纸币和粮票,铁盒倒翻着,照片也依旧在地上。陈继把顾婆婆送到床上安顿好,老人念念有词地嘀咕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只是双眼仍然大张着,直挺挺地瞪着发黄的天花板。
陈继见她没事了,低头去看地上的旧照片。泛黄的照片露出一角,表面有一些断裂的折痕。他轻手轻脚地拨开上面的粮票,把照片捡起拿在手里。
这些照片的年代实在很久远,第一张似乎是结婚照,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女人和男人。陈继只能看到这样的内容,照片上的人没有脸,原本应该是五官的部位不知被谁用硬物刮去,画面上留下两块丑陋的空白。继续往后翻,第二张依然可以看出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是女人的怀里抱了一个小婴儿,婴儿的脸也同样空白。陈继被这些没有脸的照片搞得心里发毛,后面的照片如出一辙,没有脸的孩子在发黄的照片中慢慢长大,变成少年,青年,脸孔依然空白。最后一张照片上有五个人,穿旗袍的女人,穿西装的男人,长大的婴儿,另外还有一个瘦小的妇人和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他们的脸都被刮去,如同被腐蚀后的斑点,陈继觉得每个人的眼睛都在以不为人知的方式瞪视着他。他把照片翻过来,后面用蓝黑的钢笔写着一个“芳”字。再把照片翻回前面,芳字写在那少女背后。她是顾婆婆的女儿阿芳吗?那么穿旗袍的女人和穿西装的男人想必是这栋小楼的主人和太太,瘦小的妇人是顾婆婆,长大成人的婴儿是主人家的儿子。这些照片证实了谢玲的话,顾婆婆以前是这栋小楼主人家的佣人,有一个女儿叫阿芳,主仆之间的关系或许还非常亲近,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照片。可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把照片上的人脸都刮去呢?顾婆婆说的“是你”和“不是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陈继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其中奥秘,这些照片令他恐怖的记忆再次复苏,那个曾经坐上他的车,又诡异消失的雨衣怪人也像被人刮去了脸一样看不清面目。
他把照片整理好,重新放回铁盒里,再把盖子盖上放在顾婆婆的床头。这时外面的楼梯又传来脚步声。是谢玲回来了?陈继连忙打开门出去。走道上的灯不知怎么回事暗了一只,只剩下另一只幽幽地亮着。木头楼梯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陈继确实听见脚步声,难道那个人走到半途又下楼去?
他来到二楼的窗边,从窗户中探出头去往下看,希望能够看到有人从小楼里出来。
陈继等了又等,五分钟过去,依然没有任何人走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糟到随时随地都会产生幻觉和幻听的地步,于是懊丧地把脑袋缩回来。紧接着他感到有点不对,他的车好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陈继再次伸出头去,车停在楼下,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动,树叶互相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车,刚才他站在车头前,树影从背后投射在车前盖上,可现在影子却在地面。光线变了吗?还是车挪动了位置?陈继想起那个长发女人的影子,忽然间,他看到车轮下的阴影动了一下,一只苍白的手从下面伸出来。尸斑累累的手伸得笔直,似乎想从地底下爬出来,手指在地面上划拉着,一下两下三下。陈继没有逃走,他站在窗前看着这诡异恐怖的一幕,明明害怕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可是身体却一动不动。接着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声,一条黑影从身旁掠过,陈继本能地往墙上靠,黑影跳上窗台,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
是一只野猫。猫咪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从窗台跳了下去。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野猫像幽灵一样消失在树影里,车轮底下的手不见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陈继听见顾婆婆在房里喊:“猫来啦,猫来啦。”
第十四章
“给我说清楚,什么完了?”林希言莫名其妙地问。
韩路瞪着他,变换不定的表情最终化作一脸死相:“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韩路看起来很像那些故作神秘的算命先生,一句话便能定了人的生死。林希言可不是好脾气的人:“我他妈问你话呢,装什么傻充什么愣,这东西哪来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害怕。”韩路压低声音,“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顺什么东西出来吗?这就是了,我从那堆猫骨头里翻出来的。”
“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不顺点东西出来浑身发痒都痒进骨头里去了。”
“你识不识货?觉得这玉能值多少钱?肯定不知道吧,连我都不知道。我见过的玉器古玩多了去,唯独这东西拿在手里估不出价钱。这东西来路不正,当然不能拿到正规店里鉴定,所以我找了个道上熟悉玉器的老爷子让他帮忙看看。”
韩路从林希言手里拿回玉佩,他对这死物颇为忌惮,甚至带一丝敬畏之情:“这玉有四种颜色,是福禄寿喜玉,按理说应当是吉祥之物,我拿去给那位高人鉴赏,谁知却被他大骂了一顿,追着问我哪来的?我含糊其辞想混过去,他说这东西不吉利,哪来的该放回哪去,而且他自己连碰都不碰,说谁碰了谁倒霉,接着就叫了一群人把我赶出来了。我这几天一直想,是不是因为这块玉,所以那吊死鬼才缠着我?”
林希言幸灾乐祸:“你活该,还不赶快放回去?”
“我也想啊,可那个房子闹鬼,我一个人不敢去。”韩路苦着脸,“我本想把它扔了,可又想万一被谁捡了去,那不是害人吗?这种缺德的事我干不出来,后来我又想砸了它,再想,万一真砸坏了,那吊死鬼找我拼命怎么办?我连庙里都去过好几次了,现在的和尚个个看着都那么不靠谱,去了几次我心都死啦。”韩路唉声叹气,林希言非但不安慰他,反而郑重其事地说:“不错,这玉佩你挂着合适,提醒你手他妈少犯贱,我看这鬼跟着你也没什么不好,你就这么过吧。”
“别啊,我老这么提心吊胆早晚有一天得成神经病。林队,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毁了吧。”
“滚蛋,你算狗屁的大好青年。”
“我怎么不算?天灾人祸我也往灾区捐过钱。”韩路喊冤,林希言压根不理他。韩路就说:“你这样就不对了,难道一个人犯了一点错误,做多少好事都不能弥补吗?再说了,我其实也没犯错,你不能拿世俗的眼光看待我的问题,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对吧。”
林希言:“对,你这么高风亮节,见了鬼也不用怕,你在这慢慢感化它,我睡觉去了,晚上别爬我床上来听见没有。”
“冷血。我老底都翻出来给你啦,简直是倾情奉献,都是男人睡一下怎么了?你有损失吗?怕我强奸你吗?”
林希言刚走到卧室门口又转回来,韩路举手护住头脸,警惕地问:“干嘛?想打人啊?”
林希言:“老子先去洗澡,你继续抽风,抽完把碗洗了。”
“你还真拿我当钟点工?”
“爱干不干,不干给我滚出去,你这样的判刑之前就得送精神病院,老子懒得管。”林希言冲进浴室把门一关,很快传来水声,韩路撇撇嘴,自己盛了碗饭坐在桌边吃开了。
林希言把自己冲了个湿透,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韩路说的话。这小子说话最多只能信两成,剩下都是狗屁,可是话说回来,他编这个谎话的目的是什么?但凡正常人行事总有个动机,韩路在自己这个反扒队长跟前自认小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退一万步说,他是小偷,跑都跑了还搞跟踪赖在自己家里,而且非要同床睡,要不是精神有问题,那只能是对他有想法了。林希言冲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个结论,最后只好擦干了穿上衣服出来。到厨房一看,桌子早已收好,碗筷也洗干净放在一边。韩路做家务的手脚倒是非常干净利落。林希言进卧室,刚推开门就看见小王八蛋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已然进入睡眠状态。他扯着被单一下把人掀下床去。韩路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睁开眼睛看着他:“睡一下会死吗?床这么大?”
“老子堂堂一个反扒队长,跟你这臭贼睡一张床,我他妈算同流合污懂吗。”
韩路抱着枕头爬上来:“划个三八线行不行,我只要三分之一就够啦,你趴着躺着跪着翻着睡怎么折腾我都没意见,绝对不影响你。你是人民警察,怎么不肯为人民服务呢?”
“你是人民吗?你是人民的敌人。”
“好好,我是敌人,那我下半身不上床,上半身趴床上总可以吧,耳朵一沾地那吊死鬼的声音就没完。”
林希言不耐烦地翻身把灯关了,韩路一声哀嚎:“别关灯。”林希言已经呼噜起来,韩路在黑暗中骂骂咧咧:“有没有睡得这么快啊,你他妈上辈子是猪吗?”
林希言打定主意不理他,韩路没法,只能往前蹭了蹭,被子裹在身上,脑袋枕着床沿睡了。过了一会儿,韩路忽然问:“林队,你真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吗?”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韩路显然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林队,你睡着了没?我问你个问题,你别在意。你是处男吗?”
林希言差点没呛死,他没睡着也不想和韩路废话,不知道这小子脑子怎么长的,大半夜忽然想起这一出。林希言把灯一开,一脚朝他脸上飞去,韩路似乎早有准备,往后一退拿枕头挡开了。
林希言虎着脸不说话,韩路执着地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吗?”
“……”
见他不说话,韩路一脸恍然:“不会吧,你真是啊。我就知道你是,怪不得你看不见听不着呢,处男啊,纯阳童子身,撒泡尿都能把鬼吓跑了。”
林希言跳起来把他按在地上一顿狠揍,直揍得韩路连声惨叫,拍着地板求饶:“别打别打,爷爷,爹,你他妈真狠啊,往死里打。反扒队里让你们打死不少人了吧。”
林希言一屁股坐在他背上:“你这样的打死都白给,你说你他妈是不是欠揍,存心挑拨我揍你啊?”
“没有啊,我这不是在研究问题吗?现在结论也有了,你不能怪我胡说八道吧。”韩路说,“鬼都喜欢阴气重的地方,那个梁家买一栋阴森森的别墅,指不定这鬼就是他们家害死的。我倒霉啊,怎么惹上这么个祸害,还有你,我低声下气求你,让我睡一下床怎么了?你打算在我身上坐多久啊,是不是想销毁证据,立刻破了童子身,啊呀。”
林希言按着他的后脑勺往地上压,韩路的鼻梁撞在地板上,鼻腔一阵酸痛,皱着眉眼泪都出来了。林希言:“你他妈还耍流氓,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流氓。”他说完伸手去扒韩路的衣服裤子,韩路一边躲一边嚷:“你干什么呀?来真的啊,别冲动啊,我就指着你这纯阳之体了,真破了那就没戏啦。哎哟,林队,林神捕,我认栽啦,你饶了我呗,你一表人才好端端的,第一次也该找个情投意合的漂亮姑娘是不是,再不济外面发廊里找个姐姐也行啊。我虽然长得还算不错,可终究是个男的,你在我身上实弹演习也不合适吧……”他可劲儿在那胡说八道,林希言手上不停,把他扒得只剩条裤衩,接着拿手铐想铐上,又觉得不对,这小子多机灵,手铐对他不管用,于是干脆拿皮带来个五花大绑。林希言把他拽起来,一路拖进厕所。韩路立刻明白他要干嘛,脸刷一下就白了,刚才胡言乱语的利索劲全没了,结结巴巴:“你,你别开玩笑啦,别把我关厕所里,里面又是镜子又是浴缸,冷冰冰阴森森,会出人命的。”
“怕了是吧,怕你刚才还他妈招我,今天晚上反正你得在这过,至于那吊死鬼,你和它处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晚上它要来了你们哥俩就好好聊,问问它谁害了它,要真是梁彭礼干的,回头算你戴罪立功。”林希言说着要关门出去,韩路也不顾自己什么形象,爬过来肩膀顶着门不让他关。
“你这是谋财害命啊。”
“财呢?就那块破玉?”林希言一脚把他蹬进去,关上门说,“你他妈自虐,知道那东西招鬼还挂胸口,吓死了活该。”
韩路:“我不戴脖子上早他妈让你摸走了,警察就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抓人就知道扒裤子。”
林希言按耐着破门而入再揍他一顿的冲动,从外面把门锁住。韩路听他要走,又软下来,趴在门板上喊:“林队,林爸爸,你就当我是你儿子饶我一回,求你放我出去吧。你把我绑沙发上,我不吵你行吗?”
林希言:“老子还是处男,养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我看看你在里面蹲一晚上会不会死,有没有必要非跟我挤一张床。”
韩路愤怒地大喊:“要真死了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反正你家生得多,你一没户口二没身份证,死了白死。”
“那我死了变鬼也来找你。”韩路说到这,浑身一激灵,没吓到林希言,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林希言知道他想什么,说:“你死了变鬼也是胆小鬼,老子既然是纯阳之体,难道还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