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言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间感到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身旁犹如一阵微风吹过。他转头看,一张五官融化的人脸近在咫尺紧贴着他,原本应该是眼睛的部位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的洞,黑幽幽地仿佛要把活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林希言怔在当场,好像四肢和身体不是自己的,也发不出声音。这个怪物是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或者说不会有这样的活人。它双眼的空洞仿佛已经穿透大脑,里面是一团黑雾,融化的脸上皮肤和肌肉混合在一起。
垂死的猫继续惨叫,这时另一个声音掺合进来。林希言听到有人上楼,韩路在门外喊他:“林队,你没事吧,什么东西在哭?”
林希言一下就回过神来,眼前的怪物像轻风一样消失不见。
第五十五章
韩路在楼下听到猫叫也误认为是婴儿啼哭,一栋无人居住的荒郊别墅忽然传来婴儿哭声总是异常诡异。他担心林希言出事,匆匆上楼又不敢走近,于是对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喊了一声。
说来奇怪,此起彼伏的哭声在他喊了一声之后,渐渐减弱了,整栋别墅又恢复寂静。
“林队?你在不在里面?”韩路慢慢朝前走,对这个房间的噩梦尚未淡化,黑暗中上吊的尸体形象仍然记忆犹新。房门虚掩,他伸手握住门把,正要推开,却忽然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接着房门就被打开了,林希言从门里出来,脸色十分难看,手中握着打火机,嘴唇紧闭双眉皱拢,一脸要寻人晦气的模样。
“你没事吧?”韩路看他的样子不太对劲,追问,“怎么了?”
“你自己进去看。”
韩路:“可怕吗?”
“怕就别问。”
韩路被他一激,一头往门里扎进去。房中的景象阴森可怖,但林希言刚才把窗帘拉开,因此室内有了光亮,显得不那么可怕。韩路走进房间,看着那一堆猫的尸体沉默不语。
林希言也走进来,站在他身后:“他们什么时候弄来的那么多死猫?”
韩路摇头:“我怎么知道,以前来的时候明明只有猫骨头。”他说着脸色微变,喃喃自语,“难道骨头上的肉又长出来了吗?”
林希言原本想拍他肩膀,听了这无稽之谈便改为朝他脑袋上扇一下:“你什么思路?”
“我思路有错吗?原来是骨头,现在是尸体,再过两天说不定能长成一窝猫仔啦。”韩路转头看看林希言,“你刚才在里面那么久,出来时脸色像死人一样,发生什么事?”
林希言想抽烟,摸了半天发现只剩半支,有点不舍得就又放了回去。
“我看到宋良。”
“看到谁?”
林希言重复一遍:“我看到宋良的鬼魂了。”
韩路皱着眉看他,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说:“纯阳童子身也会遇鬼?”
林希言被他说多了没闲工夫生气,转身把其他窗户的窗帘也全拉开,一时间整个房间被照得通亮。韩路围着死猫的尸体转了一圈,林希言问:“楼下有什么情况?”
“没有,我查过了,一个人都没,刚才上来的时候我还把二楼看了一下,很多门把上都积着灰,看样子从我上次来过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进过这些房间了。小继和谢玲不在这。”
这也是早有所料的事,既然韩路行迹败露,没理由继续把人留在这里等他们来找。陈继和谢玲去哪了,现在又成了一个未解的谜题。韩路和林希言都不愿意去想两人已经被抢先一步的潘家兄弟杀了,找不到人,意味着线索中断,除了眼前这一大堆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死猫尸体外,这栋别墅没有可疑之处。
“怎么办?”
林希言看着墙上歪歪扭扭潦草不堪的字迹问韩路:“你能看懂吗?上面写的什么?”
韩路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所云,摇摇头:“不像字像画符。”
“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我听他老婆提到一个叫周先生的人,说只要听周先生的就不会有事,这个周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梁家这么深的背景有什么事解决不了,还得听他的。”
林希言又看看墙上的鬼画符,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房间某个地方发出“咚”一声响。韩路惊诧地抬头看林希言,两人面面相觑之际,又听到“咚”一声。
韩路的机灵又回来了,指着一处说:“在下面。”
林希言以为是楼下,声音十分沉闷听不真切,一时间听不出从哪传来。他到底不如韩路业务专精,这种听音辩位的特技大概只在武侠小说里看过,平时邻居家装修,电钻一打都有点分不清是哪一家在折腾。韩路看着臭气熏天的猫尸堆发了一会儿愣,忽然走上去,双手伸进那些毛茸茸的尸体里翻找起来。
林希言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房间的味道这么浓烈,底下堆积的死猫尸体还不知道腐烂成什么样了,韩路居然连想都不想就伸手去掏,这份勇气自己还真是自愧不如。韩路往下掏了一会儿,忽然就停了,林希言赶过去看,见地上血迹斑斑,有一个正方形的小门,门上安着锁没有把手,看来需要钥匙打开后顺势将门提上来才能开启。林希言想弯腰细查,韩路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作案工具熟练地捅进锁眼,啪嗒一声就把锁打开了。林希言看他一眼,韩路神情严肃,不像平时那么惫懒,打开门锁的一瞬间,他似乎十分紧张,对林希言说:“打火机借一下。”
林希言把打火机丢给他说:“不太好使。”韩路擦了半天才擦亮,往下一照,脸上的表情顿时松了,把打火机又递给林希言,自己伸手到下面,很快拽了一个人上来。被他拽上来的人正是失踪很久的陈继。
陈继神情狼狈,手脚被捆绑着,嘴上贴着胶布,看到突然而至的光亮,有些惊慌失措地闭上眼睛。林希言吃了一惊,连忙帮忙把他扶上来。韩路救了陈继,又探下身从下面捞了另一个人上来,这次是女人,同样被捆绑着,一脸倦容,面色苍白神情委顿,比陈继手机上那模糊的照片漂亮得多,毫无疑问是身份神秘的谢玲。
见两人都平安无事,林希言和韩路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忙着替他们把绳子解开。陈继手脚自由了,立刻关切地去看坐在一旁的谢玲。谢玲皱着眉,似乎觉得这个房间的味道太难闻,有点喘不过气。
“你们没事吧?”林希言关切地问,陈继这才转头看他,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谢谢你们,我以为死定了呢。”
“你怎么回事?那天一转眼就不见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到处找。”林希言看看谢玲,越看越觉得她像照片里的阿芳。谢玲张嘴喘了口气,打量着四周的死猫,摇摇晃晃想站起来,陈继立刻去扶她,结果两人都四肢无力,还是林希言和韩路一人一个把他们搀住。
“到外面说吧,这里味道太难闻,脑子都浑了。”
韩路自己也是一身腥臭,手上身上都是猫血,谢玲被他扶着竟没说什么,韩路反而好奇地问:“你不觉得臭吗?”
谢玲抬起一双大眼睛看看他:“当然臭,但是比起下面的味道,你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韩路低声说:“你来过这里吧。”
“你也来过。”
“那天晚上我看到有人在房里翻东西,那个人是不是你?”
谢玲:“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韩路朝走在前面的林希言的背影努了努嘴:“这位爷是反扒队的队长,你偷偷摸摸到别人家里偷东西,我要告诉他,够你后悔一辈子的。”
谢玲听了忽然一笑:“那你也是小偷啊,你不后悔一辈子吗?”
韩路得意:“我坦白从宽啦。”
林希言和陈继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
陈继也好奇:“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问问长得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有没有姐妹,也给我介绍一个呗。”韩路信口胡说,谢玲抿着嘴不搭话。林希言明知他扯淡,心里却也猜到七八分,就不再追问,扶着陈继找了个小房间坐下。陈继和谢玲已被关了一段时间,都有些有气无力精神不振,但活着获救毕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两人略微振作了一些。林希言等他们休息片刻,才开始问陈继分开后发生的事。
原来那天林希言在招待所睡觉,陈继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门外居然是失踪已久的谢玲。陈继经历这么多诡异莫测的事,几乎已经开始相信谢玲不是人而是鬼,当时开门见到活生生的女友站在门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谢玲对自己的失踪闭口不谈,却一心劝他尽快离开本地,过段时间才回来。
“总之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决定,没跟你打招呼就走了,实在很对不起。”陈继一个海归硕士本来脑子很好使,此刻叙述起来磕磕绊绊,好几处都犹豫不决说不清楚。林希言可不傻:“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把你牵扯进来。”
谢玲一直坐在旁边听,这时忽然伸手在陈继手背上按了一下:“我来说吧,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问,不过这里不安全,梁峰和潘家兄弟随时会来,这个房子到了天黑待不住人,不如去外面路边说,还能监视出入别墅的人。”
“我先问一个问题。”林希言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谢玲,是陈继的女朋友。”谢玲微笑,“也是阿芳的外孙女。”
“你果然是。”韩路瞥了林希言一眼,意思是我猜得不错。林希言无视他的得意,继续追着谢玲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只问一个问题吗?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林希言说:“陈继知道吗?”
陈继忙不迭点头:“我知道,玲玲都对我说了。”
韩路看见林希言嘴巴动了一下,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就傻乐,嘿嘿笑着。
离开梁家别墅,四人往后面的小荒山上走,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坡上。别墅对面的土坡不高,但树林茂密,人迹罕至。到了坡上往下看,能够清楚地看到别墅周围的情况,林希言说不上来此刻他们算不算安全,如果胡风和女杀手在附近,是不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看在眼里。谢玲和陈继缺水少食,勉强爬上山坡,累得坐在一旁休息。林希言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问谢玲:“这是阿芳吗?”
谢玲惊讶地反问:“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我们去过顾家村。”林希言的目光几乎是逼视,这种目光韩路熟悉至极,来自一个执法不阿的反扒队长。他说:“我们见到顾婆婆,她还活着。”
谢玲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的态度则是从头至尾的轻松:“好啦,现在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林希言有一肚子话想问,正在考虑先问哪个,韩路却抢先一步:“阿芳和宋良到底死了没有?”
“死啦。”
“什么时候死的?”
“宋良是66年文革的时候死的,阿芳……”谢玲的目光忽闪了一下,说出令韩路和林希言都大感惊讶的话。“……阿芳几天前死在虞家花园里。”
第五十六章
这个回答犹如晴天霹雳,阿芳前几天才死于虞家花园,陈继和韩路看见的那个白衣女鬼又是谁?他们已经相信那是阿芳的鬼魂,如果阿芳一直活着,那么这个结论以及基于这个结论而来的猜测就得全部推倒重来。
“阿芳一直住在虞家花园?”韩路吃惊地问,他想说谢玲撒谎都有些力不从心,因为这个谎话太离谱。
谢玲庄重地说:“是的。”
林希言:“几天前在虞家花园去世的只有一个人。”
韩路:“顾婆婆。”
“这个顾婆婆是阿芳?”
“是。”
“怎么会这样?在顾家村的那个呢?阿芳为什么会变成顾婆婆?”
韩路难以置信:“谁是真的暂且不论,但阿芳和那个顾婆婆差别也太大,就是顾家村的顾婆婆八十多了也没小继形容得那么可怕,说她像骷髅,她才六十多岁不至于吧。”
韩路问林希言要了手机,看着那张阿芳抱婴儿的照片,打死也不信这样一个美人会变成骷髅一样的疯婆子。
“虞家花园的顾婆婆是阿芳,是我的外婆。”谢玲说,“也是宋良的妻子。”
韩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虞家花园里到底有没有鬼?”
谢玲看看陈继,陈继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谢玲转头对韩路说:“你们是不是看见过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虞家花园?”
“我见过,她是人是鬼?”
谢玲的回答比前一次更让人哑口无言:“那也是阿芳。”
“什么?”
林希言和韩路一愣,琢磨不透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
谢玲从容不迫得让人有些焦虑:“我知道你们很难理解,这就是你们想了解的事实,虞家花园的顾婆婆是阿芳,白衣女人也是阿芳。可以说阿芳早就死了,但又还活着。”
林希言皱紧眉,这番话对他来说太难接受,超出常识范畴,连韩路这么神神叨叨的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谢玲问:“你们觉得幽灵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更让在场的人瞠目结舌,韩路说:“幽灵不就是鬼吗?人死之后如果还有执念,魂魄不愿离去,就变成鬼魂四处游荡。不过宋良的鬼魂也太缠人,我没对不起他,他怎么就缠着我不放。”
林希言说:“谁让你拿走那块玉,偷东西就要有心理准备等着遭报应。”
“那你刚才不是也看到鬼了吗?小继也没做什么坏事,最多压死一只猫,不至于被整得这么惨吧。”
陈继却不站在他这边,摇了摇头:“不一样,你听谢玲说完就知道了。”
谢玲:“我问你们幽灵到底是什么,有很多人声称自己见过鬼或者遇到灵异事件,在西方一些发达国家更有很多人相信鬼魂的存在。”
林希言不禁想起韩路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世上没有鬼,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
“学者认为对鬼魂、幽灵以及科学无法作答的灵异事件没有单一解释,自然界触发这些情况的因素多而复杂,这也是目前无法进行研究的难题,因为每次都可能是一个孤立事件,没有共性,外部和内在条件缺一不可。”
“简单地说……”
“简单说,外婆在宋良死的时候已经有一些精神不正常,但又没到疯的地步。她生活可以自理,也有一般的常识和行为能力,但记忆上出了差错。”
“什么差错?”
“你们去见过我曾外婆,应该知道当年宋良死得很惨,外婆受了刺激,不相信那个脸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是她的未婚夫,进而她不相信自己就是阿芳。”
“怎么会这样?”韩路诧异地问。
谢玲眉头轻蹙,似乎对这些离奇往事也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自信。“外婆非但忘记自己是阿芳,而且还把自己当成自己的母亲,就是我的曾外婆顾婆婆。除了这一点不正常之外,她做任何事都和常人一样,也知道自己怀孕了,要好好保重把孩子生下来。曾外婆怕她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就替她物色了一个老实男人,外婆也同意了,两人很快结婚,生下的孩子名正言顺地成了那个男人的女儿。本来大家以为外婆生完孩子时间长了会慢慢淡忘宋良的事,也会逐渐恢复正常,可是没想到,她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经常一整天一整天不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问她在看什么她也不回答,好像行尸走肉一样。妈妈那个时候已经长大懂事,十几岁的样子,后来对我说起外婆却总会露出害怕的神情。她说那个不是外婆,说她的魂不在了。妈妈出嫁那天,外婆站在门口看着她,新郎来接人时她忽然拉住妈妈,嘴里喊‘不是他,不是他,别跟他走’最后发疯似的不让妈妈上车,谁来劝就打谁,一场喜事差点被搞砸,大家都有点不快。妈妈嫁人后几乎没回来过,后来外公去世了,办丧事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去过一次虞家花园。外婆的样子变得很可怕,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害怕得哭。我觉得她像一个死人,妈妈心软了,跟她说话,她说什么女儿?我的女儿叫阿芳,阿芳回来啦,那是你丈夫宋良。自从大闹婚礼后,妈妈就有些害怕,况且外婆生她之后从来没照顾过她,感情也不太深厚,像陌生人一样,见她比以前更疯癫,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每个月送点钱,算给她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