栫丝毫没有动气地笑着说道。
“那你是准备年底去么?”
“不是,年底准备在家混日子。我不喜欢旅游高峰季出去。又贵人又多,根本玩不尽兴。”
“可是人多也有人多的乐趣啊”
“真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呢”
“为什么?”
“你不是讨厌人么”
志绪没有想到,从他口中用那样温柔的口吻吐出的”讨厌”二字竟有如此大的震慑力。就像是锋刃初磨的刀,不动声色地瞬间挥
出那种威慑感。
“也不是说讨厌,只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罢了”
“你是那种泾渭分明的人。感觉除了那些对自己比较重要的寥寥数人以外,其他人怎么都无所谓。见面说声Hi,走时说声Bye的
狐朋狗友不要也罢,不是么?”
确实,被人这么直接的道破,还真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偏激得很。
“我说错了么?”
“也许是这样吧”
“也许?”
“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样很糟糕”
“为什么?我倒是很羡慕你这种爽气干脆的性格”
“一点都不干脆的”
“谁说的。清清楚楚割舍掉多余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强大。虽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强大。”
听着栫这么说志绪歪过脑袋想,清清楚楚割舍掉多余东西的那个人应该是栫才对吧。
“啊呀这不是栫么,你在这干什么呢?”
两人正在研究楼的大厅里喝着咖啡时,有人过来打招呼道。
“散散步,然后喝喝茶”
栫回答道。
“你是大叔么?呐,年末有空么?一起去滑雪吧!”
“免了”
“为什么?佳人有约?”
“我是大叔啊。大叔就应该窝在被炉里看电视的”
“这么说准是因为女人”
“不是不是……下次吧,下次”
“行!”
在学校里走着常常会像这样有人过来和栫搭话。不管是男的,女的,前辈还是后辈。最让志绪佩服的是,面对那么宽广的人脉关
系,他对每个人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一视同仁的。感觉就像是精心控制着对待每个人的应有的温度。正因为如此,志绪才会想,
这个人即便是身边的人走得一个不剩他还是能毫不困扰地一个人继续生活下去。
“对不起,打断了谈话”这边也不忘接着志绪的话茬。
“我在想栫就去当政治家什么的比较好”
“怎么了?一下子冒出这话来”
“简直无懈可击啊。你那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
栫两手交叉置于交叠的双腿上,慢慢地摇了摇头。
“能成为政治家的人,是要具有让千万人都觉得自己是必须的那种才能的。而我不是这种人。”
“那就是咨询师或者占卜师什么的”
“怎么又说些没头没脑的”
“你不会常常被人拉去倾诉么?”
“是不是常常,因为没有比较对象我也说不好。也就那样吧。但是用别人的烦恼之类的事,作为立业之本的话不是很无聊么?”
“是么……”
“话说回来,怎么就规划起我的发展去向了呢”?栫好笑得问道。
“我只是想到像栫这样不可思议的人将来会是怎么样的”
“你更不可思议好不好”
“我其实只是觉得很麻烦,所以有一次说过和谁都不想认识,于是就被人狠狠骂了一顿”
“诶……”?栫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你现在在反省么?”
“恩……说不清楚。其实我也知道也许是我不对,但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啊”
“不过那个生气的人真的是很喜欢你呢”
不经意间吐出的话语却一语中的,让志绪瞬间哑口无言。
“被我说中了?”
被这样毫无恶意得问道,却也无法自然地笑着回答。
“……为什么这么说?”
无异于默认的反问出了口,才觉得自己完全落败了。但为时已晚。
“我本来以为要冷场了呢,没想到你还真是不擅长撒谎呢。有意思有意思。你别白我啊,这很简单啊。能对你说这样真心话的人
只有那么几个。从你的口吻上判断,应该不是你的父母亲人。如果是小川的话,也一定是笑你多过气你。所以我就想说不定是那
个人。其实因为你说到他的是后,表情很明显地变了”
“我?”
栫伸出手指轻轻滑过志绪的眉心,感觉凉凉的。又或者是自己的体温上升了。
“原来说到喜欢的人时是这样的表情啊,一看就明白了呢”
“是……是么”
在手被拂开之前,栫很快地却不失优雅地抽回了手。就像是哑剧那般,不自然的无声的动作。那裁减极好的衬衫甚至连一点摩擦
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这样的栫,根本无法想象他慌慌张张奔走,或是趴在地上翻箱倒柜的样子。
“顺便再说一句,那个人,应该年纪比你大不少吧”
人生最大的秘密被这样一个个轮着道破让志绪感觉有点头大。
“这个人一定是有些人生历练了,所以才会对你生气。这可是宝贵的经验之谈哦,要好好珍惜才行哟”
志绪悟住自己的鼻口,哈地吐了口气,温热无比。
“栫你真是……”
“嗯?”
“你已经不是不可思议了,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地球人”
栫沉默着笑了笑,用手支起下颚,闭上了眼睛。仿佛并不是屏蔽了视野而是在看一个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世界。
丝毫不惧凌厉,干净清标的长相。眼睑,脸颊还有嘴唇都勾勒出温柔的线条。
栫史朗的名字桂是有印象的。
“记得记得,因为这个名字太特别了。一年级的时候做过他的班主任。而且是我的第一任班级,那年的四月初,我在班上点名,
华丽丽地卡在他的名字面前,丢死人了。”
“老师也有这种时候啊”
“你什么意思啊”
此时两人正围着桌吃饭,桌上的砂锅腾腾地冒着热气。
用勺子掬起一勺混着葱椒的鸡肉糜,放进沸腾的锅里就变成了鸡肉丸子,除此之外便是只有白菜和豆腐的很简单的砂锅。
“他是怎样的一个学生?”
“啊,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明明是个高中生却长着一张标志到让人火大的脸。一般这种十几岁的孩子应该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巧
匠手里尚待雕琢的半成品,但是他却让人觉得已经是成品了。不过不是那种未老先衰的感觉。”
“你就只记得他的长相么?”
“没有。这孩子成绩也很优秀,体育也不错。自然身边从不缺乏追随者,是一个各方面都无懈可击的家伙。就是那种一个学年总
有的那么一两个明星学生之一。啊啊,帮我把豆腐捞上来,谢谢”
桂边说着,边像是在回忆起什么似的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锅里。
“我当时想,他的人生会是不会失败的吧”
“失败?”
“升学啊,就职啊,一定会以它既定的步伐一帆风顺地进行下去,接着就是娶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建立一个光鲜夺目的家庭,生
活就像是照着既定的轨道那样进行下去。悠闲自在地站立在金字塔顶,过着没有丝毫意外的人生。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罢了
。当然也不乏一些不为人知的苦恼和挫折吧,总之这就是他给我的感觉。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呢,感觉稍稍有些耀眼啊”
桂一边瓜分志绪碗里已经煮得软软的白菜,一边苦笑着说”因为我那时也还年轻吧”,接着又欲言又止地说了句”但是”便沉默
了。
“但是什么?说话别说一半好不好”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但是栫有时候让我觉得他比同年龄的人要大上五年十年,那种感觉却又不是因为
早熟……就是某天你恍然就觉得好像是被骗了”
“被骗了?”
“用言语无法形容呢。只是现在想来,大人是不能过分依赖孩子的老成的。觉得孩子很懂事,什么都很能干,就以为能省心了,
把它当作一种便利是不行的。”
有时候桂说的话就是那么难懂,即便志绪能理解他的话所要表达的意思,却无法从身边找出什么实例来对号入座,于是便也说不
出是赞同或是反对了。
“不明白?”见志绪默不作声,桂开口问道。
“不明白”
“嘛,如果志绪能一下就明白的话反倒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了呢——哇,不好”
眼看着砂锅开始沸腾起来,桂连忙将火调小。
“话说你竟然和栫成了朋友,倒是让我吃惊不小呢。你们两个在一起还真是有趣的组合啊”
“还不能确定算不算是朋友吧”
“我说你怎么老在这种地方退缩呢”
“我没有退缩”志绪一边往自己碗里添醋,一边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和栫的关系被称作朋友也并不让他觉得反感,可是……
“我们不是一个年龄的啊”这么说了,桂便笑翻道,”不就是差三岁么”
确实,说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志绪总感觉和栫的关系并不是这样存在于一个层面上的。可是在桂的眼里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问题
。
“朋友和年龄,职业,性别都没有关系,只要合得来能成为朋友就是朋友啦”
“是么”
“是啊。我还和46岁的卡车司机互发短信呢”
“怎么会?”
“某次半夜里,出期末的考题时,想不出题人又困,于是就开着车出去彪。然后在路边休息站的自从贩卖机买咖啡喝的时候遇见
的,随便聊了几句家常,发现很合得来于是就互换了邮件地址”
原来如此,原来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开那辆车出去。虽然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想到这还是不免心里一个落空。志绪对于
自己的这份幼稚感到异常地羞愧。
“他和我离得很远,有时突然发短信过来说“我现在在下关呢”把我吓一跳。很有意思的。”
不经意的似乎被桂满眼的温柔所包围,却不知为什么,感觉到难言的寂寞。那种如同家人般慈爱的目光,让桂变得那么遥远。
“志绪今后就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然后懂得并从中得到快乐”
现在的我只有现在而已,以后的事我不想听。
志绪避开了话题,问道”老师高中的时候是怎样的?”
“像个傻瓜一样”
“更具体一点”
“诶?我怕说多了你甩了我啊。我以前啊,头发金黄金黄的,制服也穿得破破烂烂,我也不懂那时的自己怎么就觉得那样很帅了
。每天夜里都野在外面玩,上课也是经常睡觉。要是那时和志绪一个班的话,你一定是话都不会跟我说的”
“是我这种不起眼的家伙入不了你眼才对吧”
“我可能会对你说“喂,结城,借点钱来花花”——开玩笑的啦,你躲个什么劲儿。我可不是那种人。不过我大概会让你借我作
业抄吧,但是你一定不会借我的吧”
“恩”
“但如果我让你教我做作业,你就绝对会教”
“我可没那么亲切哦”
“会的,如果是志绪的话。也许你可能并不喜欢我,但是你会。我们的相遇是多么奇妙啊,还好我比你大”
可是……志绪想,虽然你一直在告诉我从前的你是多么一文不值,可是你却那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同样地喜
欢过你。当这份爱得到完满的那一刻,该是多么幸福啊。
尽管有过那么长时间的痛苦和后悔,但是那短暂的爱恋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过。并且留下了爱与被爱的记忆和至今都被你们彼此所
珍惜着的爱的结晶。而志绪,却永远无法闯进了这段回忆。
这一年还剩几天的时候,志绪为了还书给栫第一次来到他家。原本担心年末贸然造访是不是会添麻烦,可是栫却说,父母都不在
家,所以没关系,他们家都是些不按照年历做事的人。栫住在那种一层一户人家的四层建筑,他家住在最高一层。这一带都是豪
华的独户住宅,在这些整齐划一的楼群中,从栫家可以眺望到最高的景致了吧。
栫的起居室大到几乎可以装进两个志绪那八叠大的卧室,在那客厅的中央放着一块完成到一半的拼图。也许要以房间作为比例尺
才可能比较确切地形容出这块拼图的大小吧,在看到的一瞬间志绪就忍不住叹道,”好大啊”
“啊啊,你说这个?长约2米,宽约1。5米吧”
“一共有几块?”
“一万吧”
志绪看到堆成小山的拼片排放了有若干堆,那数量让人觉得看了就头皮发麻。看得出基本上是按照颜色来分堆的,其中茶色系的
最多。
“年末年初的电视节目都比较无聊,所以用来打发时间玩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这个……”
志绪试着抓起几片凹凹凸凸的拼图,按照文字指示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好。将一片嵌进右下角二十公分左右方形的空缺里,一
眼望去除了一片模糊的茶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拼好了会是什么样子的?”
“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哦。那这个还有多久才能完成呢?”
“恩,这段时间比较闲,估计半个月也不要就能完成吧”
“这么快?”
“如果一半有了眉目的话,剩下的就很快了。顺手了麻。完成到八成的时候,接下去就是惯性了。所以,现在正是进行到最有趣
的部分”
栫将手指随意地扎进那堆拼片里,胡乱地搅动着。他的手指和指尖都细细长长,感觉上有点像女孩子的手。而桂的手尖则是方方
正正的,志绪想,这点他们是不像的。
“你现在在想什么吧”冷不防被这么一说,志绪暮地抬起头,看见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拼图。
“想什么?”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没想什么啊”
“哦是么。对了,你圣诞节都干什么了?”
“和家里人一起吃蛋糕了”说着志绪讽刺道,”你套话的水平还真是低级”
栫则哈哈地干笑了两声。仿佛他自己也承认志绪的话似的。
“真是幸福啊”?栫又说。
“恩?”
“那个被你这样正直,率真的人喜欢的人”
这朝南的间起居室,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阳光满满地洒满了整个屋子。窗边高高的观叶植物那厚实光洁的深绿色叶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