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廷和霍维斯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霍维斯说:“你慢慢说。”挑帘吩咐车夫加快脚步回府邸。
科托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颓唐下来,这时才能看出他满脸倦色,风尘仆仆,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其实,我以前是辉轩
国派到奥莱国的间谍,在希尔府上做个低等侍卫。”
“你竟是辉轩国的人?”蓝廷问道。
科托没有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我潜伏了整整十年,为了隐蔽,还在奥莱国娶了妻子,生下一个女儿,算起来,现在也得十八
岁啦。”他呆呆地看着前面,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蓝廷和霍维斯彼此交换个眼神,隐约猜到后面的情形。科托待了一会,继续说下去,声音显得很苍老,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
没想到有一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希尔发现了。我们国家对暴露的间谍只有两种处置方式,一种是贵族,可以用重金赎回本国
,而我只是个奴隶,要是被上级知道身份暴露,只有死路一条……”他身子微微发抖,脸上掠过一丝恐怖的神色。
“我本来想一死殉国,不料希尔却跟我讲条件,他要把我安插到正在作战的普曼国去搜集情报,并威胁我,如果不应允,就连我
家人一起杀掉。那时我妻子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反正都是做间谍,在哪里都一样,没有办法,我只好答应。”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劳特一心想建功立业,尽快调回帝都;希尔想借刀杀人,消灭蓝氏军团,这
两个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为的不是自己的国家,而是一己私利。劳特和蓝氏军团作战,先后取得了多次胜利,其中包括包围
翠容密林,全歼F五师独立作战大队。”科托飞快地瞥了蓝廷一眼,蓝廷气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科托顿了顿,接着说道:“但这时,出现个蓝尉,而劳特,也被皇上密诏,回繁城监视海亚王子。不过后来他又赴前线,差点生
擒蓝尉。如今战争结束,希尔派人潜入普曼试图杀掉我,幸好我逃得快,但他们一直没有放过我。”他从怀里拿出一份翻得破烂
的报纸,指着上面一张寻人启事,那是一个略显模糊的女孩子的照片,“这就是我的女儿,你看下面的地址。他想让我去,嘿,
我才没有这么傻。只要我一露面,我和女儿都死定了。”
科托赤红的双眼看向霍维斯,面容有些扭曲:“我给你希尔和劳特的交易资料,而你,帮我找回我的女儿,我知道你有办法。”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霍维斯的府邸,书房四周严密地挂着厚重的窗帘。霍维斯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回你的女
儿,你……”
“不行!”科托满是血丝的眼睛放着光,亮得刺目,脸上带着几分怨毒,“见到女儿,我给你资料,否则,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
诉你一个字!”
霍维斯站起来踱了几步,说道:“好,我会尽力帮你去做,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我要你出庭作证,证明劳特曾在你面前谈起过用战俘的生命威逼蓝廷的事。而当时你就站在办公室外面,不可能一点声音都听
不到,你知道到时候应该怎么说。”
科托死死地盯住霍维斯,沉声道:“成交!”
Chapter 49
“砰”地一声,希尔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周围几个下属心中一凛,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希尔铁灰色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
了两转,声音阴沉:“区区一个科托,竟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几个人彼此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副官乍着胆子分辨道:“他毕竟受过特殊训练,反跟踪和反监听手段非比寻常,我们……”
“我不想听你们的解释。”希尔背着双手来回踱着。科托的存在,对他来说要比蓝廷的案子重要得多。目前群众的呼声很高,很
多地方都在游行,要求政府尽快捉拿蓝廷,并将其枪毙,这个案子基本已成定局。但科托不一样,他手里掌握着自己和劳特交易
的证据,一旦暴露出来,对希尔家族危害极大。他偏头扫一眼副官,心里暗忖,幸好和科托一直用密码来回传递消息的不是自己
,必要时只能舍车保帅。
他慢慢凝住心神,坐到办公桌的后面,声音和缓下来:“我知道你们很辛苦,科托不好对付,但不论付出任何代价,这个人必须
得死。既然他已经跟蓝廷混在一起,完全可以两人一起狙杀。”
“那么霍维斯呢?是不是也要……”副官比量一个手势。
“不。”希尔仰靠在办公椅上,“他毕竟还是女王陛下的儿子,就留给皇太子去应付,你们绝不可以动他一根手指头。”
“是,将军。”副官毕恭毕敬地回答。
“要充分利用科托的女儿,把他引到瓮中来。”
“那个科托很狡猾,我们登了很长时间的寻人启事,他不肯上当。”
希尔冷然道:“那就想办法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因为他吃苦头,报纸不行就上电视,务必尽快处理这个人。”
几个人一齐立正行礼:“是,将军!”
等那些人走出去,副官说道:“将军,刚刚得到的消息,辉轩国二皇子,已经到了大使馆,看样子莫顿要走了。”
“哦?”希尔一挑眉,“这倒是个好消息。他们什么时候宴请二皇子?”
“明天晚上,到时候皇太子、蓝尉少将都会出席。”
“蓝尉?”希尔眼睛一亮,又半眯起来,“那么我也会在邀请之列了?”
“当然,将军。”
“多长时间了?”沙曼夫人冷冰冰地问,无论任何时候,她总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用一种严厉的苛刻的目光注视在面前跪着的
,身穿白色薄纱的奴隶们。
“两个小时。”旁边一个侍仆回答。
沙曼夫人等了一会,说道:“今天先到这里,你们起来。”
奴隶们低头回答:“是,夫人。”一起站起身。
这些奴隶已经调教过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为了谨慎起见,沙曼夫人还是吩咐道:“今天晚上的宴会十分重要,你们
要安分守己,各司其职,如果有任何差错,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们!”
几个受过残酷责罚的奴隶不由自主轻轻发颤,跟着大家一起诚惶诚恐地说:“是,夫人。”
沙曼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到最左边的一个奴隶身上。和那些最多不超过十八岁的孩子相比,那人已经不年轻了,他叫林赛,听
说是奥莱国皇太子送给殿下的礼物。刚开始沙曼夫人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里,这种年纪的人,如果得不到主人的宠爱,早该分配
下去做粗重的活计,而不是留下来服侍尊贵的殿下。只不过这人是皇太子送来的,不好过于慢待。
但渐渐的,沙曼夫人留心起这个叫林赛的奴隶来。她用非常专业的眼光看待他,觉得他以前一定是受过很严苛的训练,一举一动
完全合乎规范。这人身上有一种淡然的气质,无论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责骂也好,惩罚也好,脸上神情总是极为平静,没有谄
媚、没有惧怕、没有哀求,什么都没有。他对上你的目光时,像是能把你全都看透一样,似乎你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在他
的意料之中,他只是不愿意费心力去反驳你而已。
“没法弄,那个人没法弄。”连负责调教的侍仆都来跟沙曼夫人诉苦。等沙曼夫人亲自接触到林赛的时候,才知道那种憋闷的滋
味。林赛不够谦卑,但他恭谨;他不够逢迎,但他温顺,平淡如水,不卑不亢。即使面对极具羞辱性的要求,他也只是坦然以对
。
沙曼夫人没有在林赛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她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目光里很有内涵。他一定经历过很多他们想象不到的事情,以
至于对眼前的所有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但死水也有微澜时。
大皇子特地从国内送来几样东西给莫顿殿下解闷,其中有一副半米宽幅的人像,画的是莫顿殿下幼时的模样。沙曼夫人一看到,
笑着对莫顿说:“殿下,你瞧,这幅画画得还真像,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莫顿轻抚着画像,微微点头:“还可以。”
“唉。”沙曼夫人悠悠叹一声,不无感慨地道,“一晃十多年过去啦,殿下,您应该早点回国看看。”
“等我这边事情忙完就回去。”莫顿淡淡地说。
沙曼夫人突发奇想:“不如我们也请画师给您画一幅这么大的半身像,请他们带给大皇子,算是回礼。”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了,莫顿的脸色陡然沉下来。那种脸色如此古怪而可怕,以至于沙曼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
噤,她动动唇想要改口,却发现莫顿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殿下的脸偏向一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某一处,目光中充满了冷
酷和残忍。这种冷酷和残忍深沉而又刻骨,好像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所有人都被强烈的压迫感威逼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奴隶们像成熟的麦穗一样深深弯下腰。
然后莫顿陡然转身,拂袖而去。
沙曼顺着刚才莫顿的目光看过去,林赛站在一排奴隶之间,在一众的卑微和心惊胆战中显得异常醒目。那人一直望着莫顿的背影
,眸光中有无奈、苦涩和哀伤,仿佛无声无息细长而韧的线,缠绵得令人整个心都揪紧了。
沙曼夫人突然明白,原来莫顿殿下和这个奴隶以前是认识的,而且关系非同一般。
从那天起,她在暗中观察那两个人。林赛还是老样子,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莫顿殿下的眼神就很耐人寻味,经常不
知不觉地追随林赛,醒悟过来时又迅速收回,脸上出现懊恼痛恨的神情。
林赛在他身边时,他表现得十分暴躁易怒;不在他身边,他又会下意识地四处睃巡。
沙曼夫人在心底幽幽地叹息,她表面上和往常一样,但却安排林赛一直服侍莫顿殿下。
比如今天晚上。
这是一场规模盛大的晚宴,皇太子弗洛,四大家族希尔、蓝尉、范吉斯、伊罗南都出席了,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辉轩国的二王
子查瑞殿下。
查瑞和莫顿并不很相像,沙曼认为他更像他自己的母亲。肌肤白皙,身材高挑,有一头漂亮的深褐色的头发。眼睛狭长,眉梢微
微上挑,带着几分潇洒不羁的味道。他和弗洛并排坐在首席,莫顿在下首相陪,往下依次是范吉斯、希尔、蓝尉和伊罗南。弗洛
和四大家族的人都穿着便装,和查瑞相谈甚欢,气氛随意而自在。
众人品味辉轩国最富盛名的冰葡萄酒,欣赏极富辉轩国民族风格的舞蹈,几个身材妙曼的舞姬身着轻纱翩翩而舞,风光旖旎,乐
曲甜腻,别有一番韵味。
一曲终了,大家一起鼓掌,弗洛笑道:“果然美不胜收,和我国大不相同,各有千秋。”查瑞说道:“不如请贵国随从也来舞一
曲为我等助兴?”
弗洛摇头:“这恐怕难了。奥莱国一向以军治国,将士们上战场打仗个个都是好手。跳舞嘛,恐怕都得像仪仗队,死死板板。”
“哦?不见得。”查瑞眨一眨狭长的眼睛,“我瞧希尔将军身后这位,就很有风情。”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在这方
面,我对自己的鉴赏能力很有信心。”
希尔哈哈笑道:“二殿下这是好眼光,这个人服侍我很久了,的确与众不同。”他略一颌首,那人立刻大踏步走出来,立正行礼
,一身墨绿色的军装,英姿挺拔,在这些身着便装的人中间,令人难以忽视。
“他叫杰克西,是希尔军团的一名中尉,现在是我的侍卫官。”
查瑞仔细看了看,他似乎对俊男美女有一种出奇的偏好,片刻之后才突然一笑,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个侍卫官长得很像这里
一个人?”
杰克西一出来,大家都觉得他眼熟,听查瑞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是,很像一个人,像谁呢?查瑞一指:“看出来了,像蓝尉少
将。”
的确,这刚毅冷淡的模样确实很像蓝尉,大家低声窃笑,交头接耳,范吉斯和伊罗南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眼神。只有蓝
尉,仍是那幅淡然的模样,好像他们谈论的和他无关。
弗洛淡淡地说:“人有相似,这不足为怪。”
“但这人的身份很怪。”希尔说道,“他其实是某国安插在我身边的密探。”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暗吃了一惊,莫顿和查瑞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辉轩国曾经在希尔军团隐匿间谍,难道希尔这一举动还有什
么别的含义?
弗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希尔继续道:“只不过被我捉到以后,经过一番调教,现在已经完全忠诚于我。”他
提高声音,“杰克西,是这样么?”
那个侍卫官“啪”地敬礼,朗声道:“遵从您的所有命令,将军。”
“任何命令?”
“任何命令,将军。”那人双眼热切地望着希尔,所有人都可以在里面看到真挚的情意,疯狂的崇拜和渴望。这人眼里只有希尔
,弗洛、查瑞、莫顿和其他家族成员,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其实在奥莱国,每个军团的军人都坚决服从本军团长官的命令,这毋庸置疑,但如此彻底的忠诚还是令人耸然动容。查瑞哈哈大
笑,鼓掌道:“不错不错。”
希尔陡然脸色一沉,慢慢地说道:“但他毕竟出卖过我,对这种人,我怎么可能再信任他一次?对,莫顿殿下?”他看向莫顿。
杰克西面色变得苍白如死,颤抖着唇惶惶退下。
莫顿脸上毫无表情。
查瑞玩味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注意到莫顿身后的林赛:“哎,那个也不错啊,莫顿,是你的新宠奴吗?”辉轩国买卖
奴隶蔚然成风,当众谈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在奥莱国却极少见。众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弗洛微笑着转换话题:“殿下远
道而来,在敝国住的习惯么?”
查瑞整一整宽大的袖子,适意地说道:“还好,感谢皇太子的关心,这里和国内差别不大,感觉颇为温馨。”
弗洛微笑:“那就最好,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一定竭力满足。我与莫顿殿下交往甚好,二殿下也不必客气。”
这纯粹是官场上的客套话,查瑞态度也端正起来,颌首道:“多谢皇太子殿下。”
弗洛站起身,温和的目光环视诸位,说道:“时间不早了,二殿下还要好好休息,我看今天就到这里。”众人纷纷起身,查瑞和
莫顿出门相送。
出了大门,皇太子等人的马车就候在外面,希尔凑到弗洛的身边低声道:“殿下,今天只是演一场戏,有冒犯之处多多海涵。”
“没有什么。”弗洛无所谓地一笑,“照此发展下去,莫顿一定会对林赛产生怀疑,以为是我安排林赛继续留在他身边做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