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亚轻轻摇摇头:“让我想一想……”
狄恒心中叹息,说:“那我去弄点吃的,您好好休息。”他知道海亚表面柔弱,其实性子极为固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意做
个乱臣贼子,引后人耻笑,只希望这次村民的暴动,能对他有个触动。
这里他们住了一阵,对周围环境还算熟悉,穿过树林是一条小溪,溪水还算清澈。狄恒用水袋灌了清水,自己咕嘟咕嘟喝下几大
口,四下张望,正要打点猎物充饥,忽听树林中传出海亚的一声惊呼,呼声短促,乍起即没。狄恒吃了一惊,忙起身回奔。刚到
林中就听到有人笑着说:“哈哈,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啊殿下,咱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海亚怒斥:“你放肆!”
“放肆?什么叫放肆?你以为你还是尊贵的王子吗?哈哈,皇上已经把你驱逐出皇室,宣布你的罪行,你现在只是一个囚犯!那
个狄恒呢?在什么地方?”
狄恒悄悄掩过去,躲在灌木丛后,偷偷张望。
一小队普曼国的士兵聚集在树下,衣服又脏又破,还有人受了伤,血迹斑斑,显然是从战场上逃出来。当中一个人反手拧住海亚
的手臂,嘿嘿狞笑,阴狠而又得意,正是劳特中校。
狄恒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有急于出去营救,反而低下身子仔细观察。
海亚斜睨着劳特,一言不发,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气质高贵的淡然。劳特凑到海亚颈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闻到海亚身上青草般干净纯洁的气息,笑道:“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美啊殿下。”他放弃了繁城,带着一小队士兵匆匆逃窜,
犹如丧家之犬。本以为从此前途暗淡一片渺茫,谁知竟能捉住海亚。如果将他押往帝都送给皇帝,无疑又是大功一件,足以抵消
繁城战败一事,禁不住心花怒放,傲慢地说道:“说吧,狄恒在哪里?”
海亚紧抿着唇,垂下眼睛。
劳特眸光一闪,突然揪住海亚的衣领,向下一拉,“哧”地一声轻响,衣衫顿时裂开,露出王子殿下雪白的肌肤,旁边的士兵发
出低低的赞叹。海亚又羞又怒,扬手向劳特脸上打去。劳特一把抓住他,冷冷地大声道:“狄恒,我知道你就在旁边。我数三个
数,你再不出来,我就脱光殿下身上的衣服,把他赤身裸体地押入帝都!一,二,……”
狄恒咬咬牙,蓦地站直身子,大跨步走了出去。
霍维斯半眯着眼睛,一脸十分享受的神情,向后仰靠在舒适的沙发上,好半天才叹息似的说:“还是奥莱国宫廷做的黒菌地道,
真是人间美味啊。”
“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品尝。”皇太子微笑着说。他的目光永远专注而温暖,无论何时都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忍不住
想要亲近。
“哈,算了吧。”霍维斯怪声怪气地说道,“我可不能适应帝都贵族和上流社会品味高雅的生活。像我等这样平民出身的人,在
这种环境里,憋也憋死了。”
“怎么会呢?”弗洛淡淡地说,“我倒觉得你应该尽早适应才对,毕竟未来的霍维斯亲王,将会是上流社会社交场合的焦点人物
,众人心中的大英雄。”
霍维斯嗤笑:“是啊,大英雄。活着才是大英雄,才能享受到各种殊荣,享受到众人崇拜的眼光。要是死了,谁还记得你是谁?
”他讥诮地挑起一边唇角,懒洋洋地说,“皇太子殿下,要承认我这个从天而降的同母异父的哥哥,令你很为难吧。”
弗洛温和地看着他:“何必这么说呢霍维斯,你明知道陛下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存在。”
“也没有承认过。”霍维斯耸耸肩,“好吧,不过还是得感谢她,毕竟如果没有她的特许,以我卑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去当光
荣的间谍。”他故意把“卑贱”“光荣”两个词说得很重。
弗洛微笑,像是根本没有听出霍维斯话中隐含的讽刺:“十天以后是授勋大典,会对战役中的有功人员进行褒奖。第一个就是你
,霍维斯,女王陛下会当众宣布授予你亲王的头衔,赐予封地和奴隶。”
“算了吧。”霍维斯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实话实说,弗洛,你根本不愿意我当上什么狗屁亲王。女王陛下一旦承认我的存
在,对你继承皇位绝对是个威胁。更何况这个亲王还曾经身为情报人员,掌握情报工作的中枢。弗洛,其实我觉得奥莱国这个风
俗真是不怎么样,只有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才能当间谍。啊,当然了,幸好战争很快就要结束,普曼国就要投降。”他坐直身子
看向弗洛,慢慢地说,“可是,和平年代的情报人员,要比战争时代的可怕多了。他们不再专注于敌人,而是自己。”
“谢谢你的提醒,霍维斯,我得承认,我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这些情报人员,他们还是会有个好归宿的。”
“但一个亲王,一个拥有同样继承权的亲王,就很令你头痛了。”霍维斯笑,“何必掩饰呢弗洛,你有时候太过虚伪,是在宫廷
里当皇太子,时间太久了么?”
弗洛收了笑容,沉思片刻:“好吧,你说的很对。可你一再强调这件事,也是别有用心吧。”
霍维斯对上弗洛的眼睛:“做个交易吧弟弟。我放弃亲王的头衔,去做平民百姓,而你,帮我个小忙。”
“那得看看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作为一个儿子,我满足了父亲临终的愿望;作为一个军人,我成功地完成了我的使命;作为一个臣民,我为祖国尽
了应尽的义务。”霍维斯晃动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只想用我剩下的生命,去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弗洛缓缓点头:“你是说——蓝廷。”
“我们都知道蓝廷是迫不得已,但群众不知道,舆论是可怕的,但恰恰也是能导向的。弗洛,我得说,你在这件事上比较放任,
因为在你内心深处,希望蓝廷舍弃继承权,而让蓝尉上位。原因为何,你比我更清楚,如此顺理成章,就算蓝尉不情愿也不行。
可是弗洛,平衡四大家族的权力,并不一定非得用这种方法,这能毁了蓝廷。”
“我以为他不在意这些虚名浮利。”
“但他在意名声。说他叛国,这比杀了他更令他痛不欲生。”
“事实上他的确在《投降书》上签了字。”
“弗洛,你我都清楚那是为什么。蓝廷有错误,但绝不是叛国,这个罪名太沉重,他承受不起。”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替他翻案?”
霍维斯摇摇头:“不,我只需要你保持中立。”
弗洛仰头想了想,褐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他慢慢露出个笑容:“好,成交。”
两个人同时举杯轻碰一下,饮下一口。弗洛站起身,说道:“霍维斯,你随时可以离开,不过在你走之前,有个故人想见见你,
等你在此稍等片刻。”
霍维斯点点头,随口问道:“是谁?”
弗洛神秘一笑:“你见了就知道了。”
他很少出现这种表情,倒让霍维斯上了心,有些好奇。幸好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多久,皇太子刚一走出房门,一个人出现在门前。
霍维斯立刻站起来,惊喜地叫道:“克兰。”
克兰一身笔挺的墨绿色戎装,向霍维斯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军礼:“罗林军团LC8师上尉克兰,向您报到。”
午后的阳光正映在他身上,头上的紫发剪短了,干净利落。挺括的军装完美地勾勒出年轻挺拔的好身材,为克兰平添几分英气,
再不是那个跪在脚边温顺谦卑的小奴隶。
恍惚间,霍维斯好像又看到初次见到克兰的情形。那个还未满二十的少年,也是这样向自己行礼,眉目间带着些许试探和傲慢。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霍维斯凝视着克兰润泽的紫色双眸,心中感慨万千。他走上去上下仔细打量克兰一番,啧啧赞叹:“真不错,俊美多了。听说你
被封为子爵了,那以后只能叫你克兰子爵。”
“不,我只想听到您叫我克兰。”
“好了,别说‘您’字了。”霍维斯笑,“我可不再是你的主人,如今你是贵族,而我不过一介平民而已。”
克兰的嘴唇在轻轻颤动,他想脱口而出:“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奴隶,叫您一辈子主人。”可他毕竟没有开口。克兰垂下眼睑,
以免让对方看出自己难以掩饰的情绪。
但他脸上流露的些许感伤,还是打动了霍维斯。霍维斯不由自主走过去,握住克兰的手,轻抚他的脸:“你怎么了克兰?不高兴
么?”
就像在那短短的三年当中,霍维斯无数次抚摸克兰柔顺的紫色长发,安慰他。他也安慰他。在孤独寂寞的危机四伏的间谍生涯里
,他们是对方唯一的慰藉,唯一的依靠。霍维斯万分感激弗洛的这种安排,也万分感激克兰。
克兰抬起眼睛,美丽的紫眸水意盈盈,他低声说:“主人,我能抱抱你么?”
“当然。”霍维斯张开手臂。
两人抱在一起。克兰的脸紧紧贴在霍维斯肩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霍维斯身上的气息。这种感觉太熟悉,刻骨铭心难以磨灭。而
他清楚地知道,以后,这只能留存于记忆里,永不会再重现。
过了很久很久,克兰慢慢直起身子,离开霍维斯的怀抱,泪眼模糊,唇边却泛着微笑。他后退几步,面对霍维斯,又敬了一个潇
洒的军礼。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Chapter 39
狄恒刚一出现,劳特抬手一枪打过去,狄恒向旁一闪,却只避过了胸口要害。子弹在左肩打了个对穿,鲜血汩汩而出。
海亚面色苍白,怒视着劳特:“我警告你,如果你要杀了狄恒,我立刻咬舌自尽。你就算防得了第一天,也防不了第二天,就带
个尸体去陛下那里领赏吧!”
“嘿嘿,嘿嘿。”劳特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两转,“你们主仆的感情不错啊。”他对手下一招手,两个人扑上去押住狄恒,搜出
两支枪和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一袋子药品。海亚眼疾手快,一把将药品抢了回来,冷冷地看着那个士兵,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
的气势。那个士兵不自在地一偏头,拿着枪和匕首回去复命。
海亚小心翼翼把狄恒的外衣脱下,给他上药包扎伤口,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什么。”狄恒感到海亚双手温暖的碰触,像是轻柔的爱抚,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我会把你救出去的。”
海亚苦笑了一下。狄恒刚要再说,后面的士兵大声嚷嚷:“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狄恒拉过海亚的手捏了捏,二人相互扶持站起来,一步一步跟着劳特那队士兵向前走。
劳特本来想先逃到雅迪市,看看情况再说。可在路上抓到海亚王子,计划就得变一变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能给别人分一半?
他决定绕过雅迪市,转去市郊的军队驻地,那里的中校是他的好朋友,借一架飞机直飞帝都还是可以的。
但这样一来路程就远了,他们都是仓皇逃窜,身上只有枪支,连水壶都是空的,只好一路打猎吃野味。劳特怕被奥莱国军队追上
来,又怕被本国的人发现,连连催促大家赶路。士兵们得不到休息,食物又差,不敢得罪劳特,只好把怨气都撒在海亚和狄恒身
上。对他们连踢带踹,厉声斥骂。刚开始碍着海亚王子的身份,不敢太过分,只对付狄恒。后来一见劳特对海亚毫无尊敬之意,
肆意调笑欺侮,也就不把这个什么王子放在心上。他们把两人扣住一个,命另一个干活,好像这两个犯人是服侍他们的奴隶一样
。
晚上又不让两个囚犯挨着火堆,海亚只好和狄恒互拥着取暖,偶尔一抬头,正对上劳特恶毒的目光。
转眼过了五六天,远远看到一个村子。士兵们欢呼着冲上去,到村民的屋子里搜刮抢劫,简直和强盗毫无区别。村民们哭爹喊娘
,稍有反抗就被士兵打翻在地。他们用枪把年轻一点的女孩子赶到一起,掀起她们的裙子。
海亚怒不可遏,冲上去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劳特摇摇晃晃走过来,捏住海亚的下颌:“怎么?看不过去?看不过去你来呀,如果你肯代替,我就饶了她们。”
海亚嘶声道:“你——”狄恒用力把他拉到怀里。
劳特慢条斯理地走到一个哭叫着的女孩子面前,脱下裤子cha了进去,一边动作一边看着海亚。海亚羞怒交加,紧紧闭上眼睛,
但挡不住刺入耳朵里的村民的们屈辱的哭喊。他死命地咬着唇,忽然涌上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这群畜生,还不如都被奥莱国的
士兵们打死!
劳特宣泄一通,心情似乎大为好转,居然同意他们在这个村子里休息一宿,明早再赶路。士兵们堂而皇之地侵占民房,把百姓们
赶出去给他们做饭烧水。
海亚心中酸苦,屋子里传出的女孩子们断断续续的呻吟让他简直要发狂,恨不能上天降下一团火,把自己和这个帝国烧得一干二
净。
几个年岁大一些的村民,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些酒来,供给士兵们解渴。这些葡萄酒固然有点苦涩,但此时此刻无异于琼浆玉液。
士兵们欢呼雀跃开怀畅饮,尽管劳特竭力制约,他们还是喝了不少,把海亚和狄恒牢牢绑在一起,纷纷爬到床上酣然入睡。
狄恒轻轻地劝慰海亚:“殿下,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不用着急。”
海亚摇摇头,神色凄凉而又愤怒,痛苦地说:“狄恒,你说的对,这个帝国太腐朽了,只有毁灭它,才是唯一的出路。”
“殿下……”
这时,门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偷偷走过来。狄恒心中一跳,飞快地说:“快闭上眼睛装睡觉。”
两人闭着眼睛,眯起一条缝隙,在朦胧的月色下,见两个妇人悄悄溜进来,低声唤道:“长官,长官。”
没有人出声,士兵们太累了,睡得很沉。
两个妇人把他们逐一看过去。有人指了指海亚和狄恒:“他俩……”
“看样子是被他们抓住的什么人,也是苦命的。”
“那么……”
“算了,反正都绑着。快,叫他们进来。”
妇人们上前开了门,走进几个沉默的男人,他们掏出绳子,迅速地绑住仍然陷入睡梦中的士兵,随手拿走了他们的枪支。
“这是要造反!”海亚一颗心砰砰乱跳,索性完全闭上眼睛,装作没看见。
忽然外面“砰”地一声枪响,刺破了沉寂的夜空,原来是劳特。他毕竟老奸巨猾,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松警惕,村民一进屋他就
发现了,“砰”地举枪打死一个。
这声枪响顿时惊醒了睡梦中的士兵们,一惊之后才发现自己面前居然站着好几个村民。有的被绑住了,有的还没来得及绑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