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敛财,为了自己过的舒服,也为了官途顺畅,除了京城要打点的,顶头上司当然不能忘,县官不如县管么。
两个人怎么勾搭上,纪居昕不做猜测,左右不过是王县令贴上去,他那好四叔一次次顶着正直脸,迫不得已收下好处,暗示提点王县令行事手段,王县令因为与知州的交情,沾沾自喜行事越发狂妄。
科举之事,闹的这么大,王县令十有八九与纪仁德通过气。一般来说,只要事情不闹大,上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仁德会默许给王县令一定时间料理此事;又或者,纪仁德早前暗示过什么,两人有心知肚名的约定,科举之事也有他一份,想要从中谋利。
当然也有另一种极小可能——纪仁德完全不知道科举之事。如若他不知道,那就更糟,事情传到他耳,他必要借机插手制造功绩,到时随着得利的,极有可能是站在他那一边的王县令,刘县丞只有背黑锅了。
但这些猜测,因为没有凭证,纪居昕不敢肯定。可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让纪仁德得利,更不能让害吴明的凶手王县令得意!
林风泉碰到这种糟心事,纪居昕他们想把人捞出来,情理讲不好,王少爷不干,就只有硬来,把王家掀翻,林风泉就能出来了。
风口浪尖上的,便是科举之事。可这科举之事一来难以取证,二来牵扯颇多事情闹的有点大,如果真以此事发难,王县令咬出一票人来,谁也不干净,刘县丞这里能发挥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刚好夏飞博找到了王县令谋财害命的其它证据,他便想不如就以这个做文章,把王县令拽下来。
若是以科举打头,刘县丞怎么说也有点关系,不一定干,如果是这事,刘县丞根本不用考虑,一定会愿意。
另刘县丞与于年交好,邸报上写明于年刚好要来阳青巡察,刑名乃通判职责所在,如此天时地利,不用一下多可惜!
王县令定是不会乖乖认罪的,所以他们需要造势,在势头达到最高点时,抛出有利证据,让他无可言辨。
然提出上官两字,却是纪居昕的私心了。
他的私心有二,一是他坚持一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出林风泉,除了担心朋友,还担心纪仁德知道后,伸手相救。他苦心经营的圈子,交好的朋友,怎能任纪仁德施恩,摘了桃子?
二是借着此事,他要黑纪仁德一把。
以上他分析出的事情,并没有对他人讲说,夏飞博徐文思皆不知道。因为彼此间的信任,纪居昕没说,他们也没问,且将此话告于刘县丞时,也只告诉他怎么做怎么说,并未诉清原由。
纪居昕猜刘县丞说出上官两个字,依王师爷的精明性子,一定会想到纪仁德,顺利提醒王县令。
王县令想起后,一定会视其为救命稻草!
当然如果他们能自己发挥想起来更不好,想不起来,他就只有这般‘提醒’了,时机不等人。
王县令在堂上说那句科举案知州大人知道,派他查明的话——只是在亮底牌,说明他和知州是一边的,于年要是看知州的面子,就该网开一面,或推迟后审,两人面对面密谈一番。
可他错了,他看错了纪仁德的人。
纪仁德此人,最是假,与人打交道,惯常以君子以风,把人看明白后,若别人是小人,他就用对待小人的手段,若别人是君子,他会比他更像君子,得人尊敬。
王县令是真小人,纪仁德收拾他不在话下。
可于年是个不错的通判,与人交往极其谨慎,不会落人话柄,那么纪仁德更会表现的刚正不阿,让于年心生好感。
二人在一处为官,天长日久,于年心内,定是肯定纪仁德人品,敬其君子风范。
堂上王县令那句话,王县令以为是表明阵营,亮出底牌,于年却不会这么想,他会觉得这简直是一派能言!纪大人风光霁月,怎能受此肮脏指责!王县令定是鬼迷心窍,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他怎会不生气!
所以他非但不听,还会重处王县令。
只要王县令一倒,于年刘县丞接收了县衙,王少爷不能再插手,林风泉就安全了,最晚今日晚些时候,就能放出。
刘县丞接管县里琐事,王县令又下了狱,多一罪也没什么,科举罪责都会落在他头上。
如此,林风泉无事,科举乱肃清,学子们平安,也算是报了小仇,刘县丞也不会有事,甚至还会因功升官,皆大欢喜。
虽说科举之事是王县令刘县丞两方倾轧所至,受累的都是学子,但世间事,并非黑白二色,能有个大头伏诛,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另外,今日之计里,这王少爷还不能出现。
王县令此人心眼多,又狠,如果王少爷出现,少年心性再狠,也留有一丝纯真,如若他要出头顶罪,王县令可能会利用,把这事过了,后面再发力营救儿子。
当然这样的事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可能王少爷胆小不敢,王县令还留有一颗慈父心什么的,不会那么凶残,但计策已出,纪居昕不容任何意外,所以才有徐文思拦人一幕。
今日之事,他下这样的手,王家想再翻身基本不可能,可他一点也不愧疚。
王家父子做下恶事,便该尝恶果。科举之事与他无关,他不好言说,吴明可是他的手下,受了那样的苦……王家做为仇人之一,他如何能放过!这些人,万死都不能赎其罪!
至于为什么说计成了一半……
因为他想达到的另一目的,还需要于年帮忙,端看晚宴上夏飞博和徐文思表现了……
第100章:出狱
申时三刻,县牢门口,纪居昕夏飞博徐文思正在等待林风泉。
不知道林风泉被关到了哪里,书生们几乎全出来了,连林风泉的小厮都出来了,林风泉的影子还没见着。
此时正值夕阳照晚,金橙色阳光照着大地,光线下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欢欣感动,如获新生的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或是与亲人抱头痛哭,或是感叹此番际遇。
看到三位穿着不俗的少爷带着下人站在一旁等候,很久都不离去,好像在看戏似的……忍不住就有些嫌弃。
徐文思看向纪居昕,扇子转了一圈,指过某处,“昕弟,他们好像在说我们。”
纪居昕负着手看绚烂晚霞,笑容轻浅,“徐兄害怕?”
“怎会?”徐文思莞尔,“我是担心昕弟脸皮薄。”
林风泉的小厮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头都不敢抬。
这次的事他最有责任,不但没看好少年,让少爷被抓进牢,自己还晕迷不醒,醒来后连少爷都看不到了!他怎么想也没找出办法救少爷,直到牢门突然打开,说他们可以出去了!
他还以为他终于可以去报信救少爷,不想少爷的几位朋友已经站在大门外等着了!明显是知道少爷会出来!
得知少爷无事他也很安慰,可是身上背负的罪恶感一直难以抹去,夏家的小厮招呼他过去,他垂着头过来了,本就不安,听到少爷们的谈话内容,更加难受了……
几位少爷可千万不要怪自家少爷才好啊……
夏飞博挑眉,“纪九可去车上等,此处有我二人足矣。”
“不要。”纪居昕看向大门内,灿金光线中,有一清瘦身影正从里面走出,“我还等着笑话林兄呢。”
小厮头垂的更低。
林风泉在牢里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细想想就能明白,一定是王少爷插了手。
虽然没受什么皮肉之苦,精神上的折磨也够他受的,这般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从小到大,别说遇到,连想都没想过!今日未时过后,牢监换了人,来人请他稍安,说不久后就能出去后,他差点笑出声!
他的好兄弟们,真是好快的速度!
牢监换了,那些针对他的折磨自然也跟着全部撤了,他一个没注意,窝在草垫里就睡着了,直到牢监叫他起来。
托天气的福,牢里虽有些潮湿,却不冷不热,一觉醒来他没半点不适,反倒精神奕奕!
就是身上的味道有点……
林风泉嫌弃地抬袖闻了闻衣服,扭头打了好大个喷嚏。
牢监说他可以出去了,他弯了眉眼,背着手悠悠的往外走。
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前面人影,是当初与他关在一处的牢友书生们。
原来他被关在最里面,离大门出口相当远!
走到门口腿都细了一圈,远远看到纪居昕夏飞博徐文思,他差点热泪盈眶,“我的好兄弟!”
林风泉非常激动,快走几步展开胳膊就要抱人。
纪居昕离他最近,自然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他失算了。
明明看到他,纪居昕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笑意,待他要抱过来,纪居昕突然身子一矮一侧,躲了!
林风泉觉得受了很大打击,哭丧着脸,“昕弟——”
纪居昕眉眼弯弯地冲他笑,笑容十分甜,看的人心软。
林风泉受不住,“也罢,原谅你了,小孩子不懂我们爷们儿的友谊。”他转而扑向夏飞博,“夏——兄——”
夏飞博躲避的动作更利落,一个闪身,林风泉没注意之下,差点扑倒在地。
林风泉眯了眼,走向徐文思,徐文思警觉地后退两步。
林风泉指着他们,十分悲愤,“还是不是兄弟!兄弟情呢?”
夏飞博笑出了声。
纪居昕捂着肚子,笑的浑身直颤。
小厮拿袖子遮了脸,不敢看自家少爷,
还是徐文思厚道,指着林风泉的鼻子,“还要不要脸——脏成这个样子,臭气熏天的,找人抱?林风泉,你敢说一句,你不是故意的么?”
林风泉一脸你们怎么都看出来的惊讶,挠了挠头,不再继续这个游戏,开口编理由为自己行为找补,“我这不是觉得,好兄弟讲义气,要同甘共苦吗?”
“得了,你那二两重的脑子,我们一看就能明白。”徐文思抱着胳膊,一副你不用解释的模样。
林风泉皱皱鼻子,“那你们来接我,就是重视我嘛,不玩一下多对不起你们担心我的心情。”
“你错了,”纪居昕笑眯眯开口,“我们来接你,才不是担心你,我们是想看看……你从牢里出来,是什么倒霉模样。”他懒洋洋把林风泉从头看到脚,“现在我们看到了,真是出人意料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们——”
林风泉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夏飞博点了点头,“如你所见。”
徐文思摸摸林风泉的头,“乖,以后少卖点蠢啊……”
林风泉瘪着嘴,看到街头熟悉的马车,嗷嗷叫着就跑了过去。
他再也不要和这群腹黑伙伴们玩耍了,一个个太坏了!这么虐的日子他怎么受得了!
可这还不算完,纪居昕夏飞博徐文思跟着上了马车,一言一语连续打击林风泉,诸如你怎么那么笨,出门买个东西也会被抓;现在记住教训了吧,祸从口出,任何时候要记得谨言慎行;在牢里都吃了什么,怎么身上的味道有酸有馊有臭;牢里什么样啊,我们都没去过,说出来让兄弟开开眼啊……
林风泉悲愤一路,直到到了客栈。
因这两天事情极多,人多眼杂,继续住在原来的房间不大妥当,几人身上不差钱,就搬到客栈单独圈出的小院。小院前门后门皆可进去,夏飞博让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一路走到小院前。
这个小院之前四人散步时见过,林风泉还说过环境不错,就是价格贵了点。当然那时他们也不是住不起,只是此次游学,不是为了享受,随行安排庶务的年长长随照着长辈们的要求,不敢让他们过的太奢华。
林风泉受了一路打击,从马车里出来时直叹气,深深觉得误交损友,这辈子真是太遗憾了,结果一下车,就看到当初属意的小院子,红墙灰瓦,柳绿榴红,生机处处,好不漂亮。
再看门前放着一个燃的旺旺的火盆,两个小厮笑眯眯站在门侧,手里拿着柚子叶,沾了水轻轻拍在他身上,“少爷请跨火盆,去晦气。”
“热热的洗澡水已经烧好抬进少爷房间了。”
“厨下正在安排饭菜,少爷洗完正好用饭。”
“床铺是新晒的,随着少爷的规矩没法有熏香,软软的很舒服,少爷用完饭就可以休息了。”
……
林风泉愣愣地听着小厮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由着他们扶着他转几圈拍柚子叶水,跨过火盆,好像做梦一样。
所有在牢里受的苦,在马车上被调侃丢的脸,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林风泉眼睛红红的,哽着嗓子回望三个好友,“你们……”
好像什么话都不能表达此刻心情,他眼睛里略有些湿润,“谢谢……”
这样感动的画面,接下来很应该兄弟们抱成一团,讲讲感受重温下情谊才对,结果那三人看他这没什么事了,直接开始议事。
夏飞博神情肃穆,目光坚定,“接下来我们要去四方阁,这里交给你你了。”
徐文思整理衣衫,细长眼睛微眯,“我们会带好消息回来,你放心。”
纪居昕微笑负手,“这里交给我,二位兄长放心去吧。”
接下来三人彼此视线传达了无尽之意,然后夏飞博徐文思二人转身,大步离开,看也没看林风泉一眼。纪居昕目送二人走后,转身往回走,看到林风泉,“你怎么还没去洗澡?”
林风泉:……
这种被兄弟们抛弃的感觉——他这是被嫌弃了吧,一定是!
贴身小厮再次抬袖遮脸,少爷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纪居昕又笑了,笑的捂了肚子差点喘不过气。
林风泉抱了胳膊,严肃地看着他,等他笑完。
纪居昕看他这架势又笑了,差点收不住。
“不许笑!”林风泉瞪眼,“你们在谋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好好好,”纪居昕声音很低,像在哄孩子,“乖乖去洗澡,然后我陪你吃饭。等吃完饭若你精神还好,我一样一样说与你听……”
纪居昕在客栈里和林风泉讲说最近两天的事,前因后果,如何布局,现在是何场面。
他们几个之间,不需要任何隐瞒。
之前那样一番对待,没有马上把所有说给林风泉,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此次的牢狱之灾给林风泉留下什么心理负担,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他们要用轻松的环境,把原来快乐活泼的林风泉找回来。
之后再与他讲说这些点滴,他才不会有难受。
其实纵使如此,林风泉听完所有后仍然有些愧疚,都是因为他,兄弟们才耗思耗财耗力,做了这么多事。可是兄弟们不希望他有负担,他也感受了兄弟们浓浓的关心,这份情,只好生受了。
以后要把它深深记在心里,永远永远。
而夏飞博和徐文思,则应刘县丞邀约,到四方阁赴宴,顺便见见通判于年。
二人的生长环境,让他们早已习惯此类应酬,他们没有任何负担,纪居昕也完全放心,他只是希望夏飞博和徐文思能巧妙提醒于年一句话——功绩要早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探的探了该说的说了该明的明了,饭桌上气氛很好。
于年略有些醉意,夏飞博便斟酌着提了建议,表功要趁早。
通过这一场酒宴,于年看出夏徐二人人才不俗,想想他们此计经过,再看看他们身后站的家族力量,衡量过后,很有些交好之意。
正好酒劲上来,于年爽快地让人拿来笔墨纸砚,直接写了封折子,要递至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