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下这么大?”
“刚才天气预报才说有橙色警报,广西这几天都下雨,所以明天的飞机可能飞不了,要回去只能做高铁……”
“章弘呢?”
“楼下等您呢。”
来到酒店大堂,只见章弘背着摄像机,戴着个帽子,抽着烟望着窗外倾盆大雨,一副默然深沉的模样。见到他来后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痞里痞气的大男孩:
“雨这么大,都不好意思让越总和我去取了,你这皮鞋湿了怎么办?”
越泽林示意站在旁边的下属,后者立即会意地拍了一下章弘,没好气地叫他起来,然后两人一起出了酒店融进大雨里。
一个小时后两人回来了,章弘把装钱的箱子给越泽林过目,并预约好了明天去银行的时间。
“越总明天要回京吗?这种雷雨恐怕高铁都要停运哦。”章弘拍拍衣服上的水珠,漫不经心道。
越泽林没理他,清点了钱数后交代了明天的会面时间就打发他走,随后又遣散了下属,独自回到房间。
他坐到床上,又开始不停地打电话,这次梁决终于接了。
“老板您还在广西吗?”
“为什么不接电话。”越泽林声音里有些恼怒。
“北京这里出了点事,董事让我叫您先别回来。”梁决语气透露着焦虑。
越泽林心里一震:“怎么了?”
“就是被抓起来的那个财务总监,警察好像查出一些端倪了,现在董事正在处理……”
“爸知道我去广西了?”
“抱歉,因为太急了所以我告诉了董事……”
“那钱的事情他也知道了?”越泽林有点慌了。
“嗯,总之董事说您先呆在广西,他会处理的。”梁决急匆匆道:“老板您别太担心啊,有董事在应该不会出大事。”
越泽林错愕地听着那边的盲音,已经能想象父亲暴怒的神情。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然后又拿起手机,指尖有点发抖地拨通了李祚轩的电话。
034.
电话接通的刹那越泽林觉得自己声音在发抖,对方温和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想倾诉和依靠。
“你……你在北京吗?”
“在,你还没回来么?”李祚轩轻声问。
“公司那边出了点事,爸叫我先呆在这……”
“怎么了?”
“就是昨天说的,好像警察查出什么了,但具体没说……所以我爸可能要来北京,所以你最好先搬出去,他发现的话你就麻烦了……”
“啊,”李祚轩似乎有点惊讶:“……好。”
越泽林说完后,突然不知如何继续对话了,刚才发生的事已经把思绪弄得乱七八糟。
“泽林,你在担心吗?”
“……我爸已经知道章弘的事了。”
“那你和章弘谈得怎么样了?钱能收回来么?”
“一部分。”越泽林木然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他也不知道越坤究竟会如何处理,现在脑子疲惫得无法思考。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快搬出去吧,现在就收拾东西。”越泽林催促道:“万一我爸发现了,即使你是李董的儿子他也会……”
“好,我知道了。”李祚轩柔和地回答:“我现在就搬。”
越泽林挂了电话,对方的声音立刻消失了,仿佛连唯一可以寄托的东西也不见了,心里蓦然开始不安而恐慌,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很想见到对方,即使是听一听李祚轩的声音也好,要是……要是见到他,抱一抱,也许就不会这么躁动而无措了。
越泽林突然发现自己对李祚轩的感情,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像李祚轩那样体贴细微,温柔得无法拒绝。
即使是关心他的母亲,也经常公事繁忙无暇和他见面,并且徐芮其实还更偏爱越默海。而越默海,早在成年后就和他渐渐疏远,杨欢的事更是让两兄弟关系达到冰点,现在根本不会往来。
他真的是太孤独了,才会那么容易沦陷。
并且,李祚轩是那么擅长捉住他的痛点,无一例外地顺着越泽林的脾气,毫无条件地照顾他、哄着宠着他。
越泽林突然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要在这个城市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要抓狂。
第二天章弘和他去银行把钱取了,把装着无数张钞票的箱子塞进车里。
“越总你什么时候回去?”
“与你无关。”
章弘耸耸肩:“既然这样,我也算完事了,可以走了吧?”
“你走吧。”
章弘笑嘻嘻地背着摄影机就走了,吊儿郎当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少爷,老爷说让你呆在广西啊?”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那得呆到什么时候啊?”
“我也不知道。”越泽林心烦意乱。
“那既然都来了,不如去看看些著名景点呗?这儿山水可好了。”
“不用,送我回酒店。”
他一点也没有看风景的心情,回到酒店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焦虑不安。父亲那边没有消息,他现在已经和那些公事彻底隔绝,也不敢主动打电话去问。
越泽林想打电话给李祚轩,拿起手机后又发现这样会否太矫情。他以前觉得这种行为只有女人才做得出,两个大男人就算喜欢,也不至于如此。
他看着电视,里面的声音嗡嗡的,一个字也没进脑子。他在想李祚轩为什么不主动联系他?在北京的时候天天黏在身边,现在倒反没有动静了。
越泽林还是按捺不住地打给了对方。
“你搬出去了吗?”
“搬了,我现在在家呢,越叔叔没有发现,”李祚轩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了?”
“我……”
我想你了。
他说不出来,话到嘴边又成了另一个说法:“我想回北京了。”
“还在想那事?想多了也没办法啊,不如利用这时间看看那里的风景,桂林山水甲天下嘛。”
“没心情。”
李祚轩轻声问:“是不是想我了?”
越泽林“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脸都红了,似乎李祚轩就在看着他。
“……傻瓜,”李祚轩道,语气里是若有似无的叹气:“拍几张照片给我吧,我还没看过那里的风景呢,好不好?”
越泽林觉得鼻子有些胀,发酸的似乎要承受不住。他突然想说很多话,但又觉得这样在电话里倾诉很可笑,最终还是全部憋了回去。
他叫下属去租了相机,第二天就开车去了桂林,一路经过阳朔,几乎把人气最高的景点都游览了一遍。
下属们很奇怪为什么他又变主意了,但向来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帮忙一路照顾并护送着少爷游玩,越泽林说要去哪里就开车去哪里。
入秋的广西依旧很湿热,越泽林这几天每次回酒店都出了一身汗,累得洗了澡就倒在床上睡着。
时间过了一个星期,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相机里的照片把存储卡都撑满了。
要不是在第八天打开手机,看见那惊骇的新闻标题,越泽林恐怕就要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用劳累来麻木自己真实的不安和想念。
“少爷?少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下属地冲进房里,拿着手机睁着惊恐的双眼,屏幕上一模一样的新闻头条:
盛天董事痛哭教子无方,愿协助警方追查嫌犯下落——内容赫然是盛天集团洗钱的内幕,不同的是,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指向越泽林一人,而身为人父的越坤在照片上是一脸沉痛,并表示会配合警方把“逃亡”的儿子找回。
“怎么会这样啊?事情怎么传出去的?一点预兆也没有……”下属慌得在房里走来走去,脸上急得都是汗:“少爷,你快联系联系老爷啊,他肯定知道……”
越泽林手都抖了,在通讯录里翻了好几遍才找到父亲的名字。
“泽林,今晚九点到桂林机场,飞机停在那里,有人接应。”
“爸……”他声音都不稳了,攥着手机的掌心出了冷汗:“到底怎么回事?财务的事……”
“回来再说,路上别联系任何人,别被警察看见。”越坤说完就挂了电话,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和新闻照片上的急切父亲形象判若两人。
脑袋里嗡嗡地响,越泽林差点把手机弄掉在地上,下属催了好几遍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要去桂林机场。
他坐在车上,窗外的风景在视野里似乎是摇摇晃晃的,秀美的山水都变得诡异而扭曲。他拿出手机,又把看了一遍新闻,每一行字都触目惊心,刺得眼眶都要裂开。
北京警方已经开始查找他的下落,罪名是非法跨境洗钱。但实际上,盛天所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些,越坤肯定花了不小的力气把剩下的事实隐藏起来。
既然如此,越坤现在叫他回去,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亲手把他送给警方么?
越泽林腿都开始颤抖起来——不会的,不会的,父亲就算再冷漠残忍,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况且自己被抓起来进行招供,对整个集团没什么好处……
“少爷您别着急啊,过了这高速就往桂林去了,老爷催得紧,我们就在高速服务区买点吃的,抱歉啊委屈了……”
越泽林摇摇头,完全没注意下属说的话。他在想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从他接受家族的北京产业以来,那个财务总监就已经在岗,表现一直很干练而谨慎,怎么会就这么被揭发了?看来对方是蓄谋已久,早就想要绊倒盛天。
越泽林手几乎要在裤子上攥出一个洞,他靠在车后座上,全身僵硬地思考。突然车子上的空调扇叶调了个方向,吹得他浑身一震,答案就这么窜进脑海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把他叫来广西的是章弘,这种调虎离山的戏码这么明显,他居然才发现。而且章弘那天已经说了,他和盛天早有结怨,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也许是一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真正力量,越泽林根本不会想到章弘会搞出这么大的名堂。
“少爷您在车里等着,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随便。”
他坐在车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明明已经是饭点却一点也不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立刻拿起手机,拨通熟悉的号码。
035.
电话响了很久,李祚轩终于接了起来。
“祚轩……李祚轩。”他下意识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声音发虚。对方没说话,他又道:“你……知道了吗?”
“泽林,我看见新闻了。”对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你现在联系我,是不是不太妥当?”
“我……”越泽林也说不透他打电话给李祚轩具体要干嘛,只是下意识地举动。他清楚越坤不让联系任何人,但他就是忍不住。
“你父亲怎么安排的?”
“……他让我先回北京。”
“是吗,”李祚轩叹了一口气:“越叔叔做的有道理,即使你在广西,没有他的帮助也很难偷偷出境。”
“出境”两个字重重地敲在越泽林心口上,他似乎已经想到越坤可能处理他的办法。
“其实,”李祚轩又道:“你刚离开北京后,我就搬出你家了。“
“什么?”
“你和我说起盛天财务总监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就先搬了出去,后面果然出事了。”李祚轩轻声道:“我知道这样不好,但那时我也不确定,所以也没告诉你。”
“你什么意……”
“毕竟有缘一场,”李祚轩说到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措辞,“我还是希望最后留点美好的回忆。”
“最后”两个字仿佛有回音,在脑海里震荡出一层层波纹,越泽林其他的字都没听见,就这两个字最清晰。
“你……一开始就想到会这样?”
“会哪样?”李祚轩问,“我总不可能猜得到盛天会出事吧。”
“我是说,”喉咙似乎要灼烧起来,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难受得要命,越泽林吐字艰难地把问题道出:“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两会……会……”
他“会”了好半天,还是没能把“分开”、或者“分手”那两个矫情的字眼说出口。
李祚轩沉默了,半晌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像上次在电话里一样,让他听得心口泛凉。
“泽林,你不会以为我们两的事……是认真的吧。”
这回电话两端都沉默了,越泽林抿着灰白的嘴唇,脸仿佛僵硬的石膏。
李祚轩还真说对了,他真的当真了,而且认真得不得了。
他感觉眼眶酸了,仿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可用手一抹其实什么也没有,但这感觉比流泪还真实。
“泽林?”李祚轩又叫了他一声,确认他在听后又道:“泽林,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是什么人,以前什么样的感情经历,虽然我一开始没告诉你,但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他语气温和,反复强调着“你知道的”,好像生怕越泽林不知道一样。
知道?他知道个屁。
车门打开了,拿着饭的下属一看到越泽林在打电话就急了。
“少爷你在干什么?老爷不是说不能联系别人的吗?!”
电话那头立刻挂断了,嘟嘟的盲音震得越泽林耳膜尖锐的疼痛。他木然地放下手机,闻着那浓浓的饭菜香,毫无胃口。
一直到桂林机场,那盒饭都没有被打开。越泽林坐在车上,宛如被固定的雕像,似乎连眼也不会眨。
“少爷,因为是偷偷把您送到的北京,这飞机上还有别人,您得从那边得舱门上……”
越泽林恍恍惚惚地走下车,心知这很符合越坤行事谨慎的作风,却不知道要和谁同乘一架飞机。
飞机很小,机舱里只能容纳十人,越泽林走进去后一眼就看见一个美艳的女人坐在里面,旁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有些发愣,根本不认识对方。而对方看见他后笑了一下,是那种很嘲讽、幸灾乐祸的笑容。
“……请问你是?”
“不认识吗?也难怪,大少爷嘛,怎么可能认识我这个二姨太呢。”她笑着,边搂过旁边怯生生的小男孩说:“来,子豪,这是你大哥。”
越泽林只觉轰地一下,脑子里什么被炸开,变成满天飞的粉末在眼前飘荡。他看着那小男孩,眉宇间和越坤确有几分相似。他猛然记得李祚轩曾说过越坤是有私生子的,他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原来这个私人飞机,就是越坤包养情妇用的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