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豪怎么不叫呀?害羞啦?”
小男孩扭扭捏捏,一双大眼睛胆怯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越泽林声音有些抖了。
“他叫越子豪啊。”女人笑意更深了:“大少爷啊,你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弟弟吧?从今以后,他就要到北京去了,堂堂正正地住进越家,成为盛天的继承人。”
“继……承人?”
“对啊,”女人笑道:“你这不是出事了吗?董事处理你之后,当然得好好培养子豪了。”
见他一脸震惊,女人大笑出来:
“怎么,你不会现在还想不明白吧?自己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还指望能留在国内、继承盛天的产业吗?”
“不可能,”越泽林摇头:“我妈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他从没想过,有了两个儿子的越坤,还会要一个私生子。他也不相信徐芮会允许。
“你说徐厅长?你以为在这种事上董事会听她的?估计她现在还在为你的所作所为悔恨痛哭吧。”
“闭嘴。”一股冰凉从指尖蔓延开,混着怒火涌上胸腔。
女人咯咯笑起来,鲜红的嘴唇像血一样:“两个儿子一个是同性恋被赶出家门,另一个捅了大篓子要进监狱,你妈也真是可怜啊。”
“闭上你的嘴!”越泽林暴怒地一巴掌扇过去,女人尖叫出来,脸立即高高肿起,怀里得越子豪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快住手!”旁边一个他不认识的下属跑过来,拽住越泽林的手挡在女人面前。
越泽林朝他肚子上就是一脚踹,红着眼睛吼道:“你又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大少爷,动手也要看看人,”那下属道:“吓到小少爷的话,老爷会不高兴的。”
越泽林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个父亲派来的下属,对方冷漠傲慢的神情让他气得发抖,顿时口无遮拦:“小少爷?就这女支女生的野种?!他妈的连跪我们家门槛都不配!!”
他冲上去掐住越子豪的脖子提起来,女人发出尖利的叫喊,扑上来撕抓他的手臂。越子豪惨白了一张脸,虚弱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侧面机舱里又冲出几个强壮的男人,扑上来将越泽林按倒在地,把呼吸困难的越子豪救了下来。女人心惊肉跳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连连后退到机舱最里面,瞪着在几个保镖压制下拼命挣扎的越泽林:
“疯子……真是疯子!董事居然有这样的儿子,趁早送到精神病院得了!”
越泽林发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踢打,几名保镖都差点被他踹到脑袋。最后他终于被制服了,头被按在地上,身体无关要害的部位被打了几拳,全身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对不住了,大少爷。”
他被三个保镖抬起来按回座位,给了药膏涂抹伤口,还端来夜宵给他吃。
越泽林盯着那精美的食物,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坐在位子上毫不动弹,自始至终三小时,都是如此。
飞机里是越子豪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女人安抚的声音,一直持续到降落。
北京的夜色浓重,天空上有大片的云,空气里漂浮着不知是雾还是霾的迷障。越泽林在三名保镖的掩护下出了机场,时间已是凌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上车后就一路向宅邸驶去。
越泽林浑浑噩噩,像个罪犯一样被带进家中,走进大厅一眼就看见了面色冷漠的父亲。
而那女人一见到越坤就哭哭啼啼起来,抱着满脸泪痕的越子豪开始控诉越泽林刚才在飞机上的行径。
越坤抬手示意她带越子豪下去休息,女人只好停下来,随着保镖往屋里去,临走前还轻蔑地看了一眼越泽林。
此刻只有父子两人,越泽林仿佛全身都僵硬了,觉得越坤的目光像冰冷的水柱,浇得通体寒凉。
“收拾东西,凌晨四点的飞机。”
越泽林一震,抬起眼和父亲对视:“去哪?”
“美国,所有的证件已经伪造好了,到时候有人陪同你。”
越泽林看着那张没有波澜的脸,眉宇间的相似让他恐惧了。
“我……要去多久?”
越坤沉默半晌,鼻息里突然吐出一道叹气。这是越泽林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他叹气,听得心跳几乎骤停。
“照舆论的趋势,没个三五年停不了,而且以盛天的规矩,捅出篓子的不会被任用。”他道,“你到了国外,会有人看护,你妈也能定期去看你。”
天旋地转,越泽林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扯出一丝笑:“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越坤不语。
“是把我当替罪羊了吗?”他咬紧牙关,眼睛因为情绪波动而不停在眨:“怕我被警方抓到,招供出你那些事,对吗?”
越坤转过身,点起一根烟。
越泽林冷笑出声,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涌出来,边流边疼,“原来你养儿子都是当备胎用的,没用了就扔了?”
烟雾缭绕得越坤神情模糊,只听淡淡的一声命令:“收拾东西吧。”
“你回答我啊?!”
越泽林做出了他生平想都没想过的事——他认为这种是僭越,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来的——但他身体已经快了思考一步,冲上去揪住越坤领子,打出疯狂的一拳。
耳边轰鸣了,越坤狂怒地给了他一巴掌,向冲出来的保镖怒喝赶紧制服。
“放开我……放开我!!”
越泽林再次被三五个人按在地上,在越坤的怒吼中被捆了起来,甚至残忍地用胶布封住了嘴,强制抬进屋里。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了,由于刚才的打斗一片狼藉,昏黄的灯光一照,阴森得有些可怕。
036.
凌晨一点半。
越坤推开房屋的门,看见里面趴在沙发上的越泽林,只见对方屈着腿,绳子已经解开了,脸掩在阴影里。
“冷静下来的话,就去机场。”
越泽林动了动,半睁着眼睛没有回答。
“广西的钱我已经交代人去处理了,你可以出发了。”
整个过程很安静,越泽林跟着护送的保镖一起上了车,在茫茫夜色中向机场驶去。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和墨镜,遮住了呆滞的脸,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木然坐在机场的位置上。
“由于天气原因,从北京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将被取消……”
广播的声音像单调的旋律,没能在越泽林的脸上掀起半点情绪。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墨镜下的眼睛毫无焦距。
“喂老爷,北京好像刚下雨了航班取消……好的,我和少爷在机场呢,等雨小了我们就回去……好的,实在不行换地方飞……”
“喂。”越泽林突然开口。
“少爷有什么事吗?”保镖挂了电话,问。
“我困了。”
保镖皱了皱眉,只能去买了毯子给他垫着睡下。
凌晨四点,北京的暴雨越来越大,机场里都可以听见滂沱大雨和雷声轰隆。
躺在椅子上的越泽林醒了,看了一眼旁边两个睡得香甜的保镖,轻轻把毯子放下,起身离开。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一次,在确定保镖真的睡着后心里狂跳起来,加快了脚步向机场外奔去。
在出门的一刹那,冷风混着雨水扑在脸上,冻得越泽林浑身战栗。他咬紧牙关,猛地冲进暴雨里,刺骨的寒意冻得脸色发青,但脚步一刻也不敢慢下来。
凶猛的雨水冲刷浑浊的夜色,越泽林一路狂奔,幸运地拦下一辆刚放客的出租车。他的手机早就被越坤拿走了,好在身上还剩几百块,还足够让打一趟车。
“咳咳……”
刚才跑得太急了,导致他现在喘得厉害,趴在座位上不停地咳嗽。递钱的时候司机明显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淋湿的纸币,但在越泽林说不用找后又笑开了眼。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豆大雨点砸在背上像针扎,整个人都被冻僵了。
眼前就是李祚轩的家,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此刻在大雨里黑漆漆的。越泽林扑上去用力敲门,捶着那铁门发出巨响,却没有半点回应。
“李祚轩……李祚轩!”
他几乎喊哑了嗓子,丝毫不顾忌,任由声音在这人烟稀少的富人区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无情的雨声。
嗓子冒烟似的疼,雨水淋进了眼睛里,越泽林抓着铁门慢慢地蹲在地上,冻得浑身发抖。
“祚轩,早。”
床上金发碧眼的Rex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环住李祚轩的腰,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
李祚轩将手里的烟头摁灭,丢进烟灰缸里,默然不语地看着墙上的壁画。
“在想什么?你已经抽了第三根了。”
“该回去了。”
“那么早?还不到七点呢。”
李祚轩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开始穿衣服,平静道:“还有些事要做。”
Rex也走下床,赤裸地从后面抱住他柔声道:“那些衣服在你那里么?我想去拿。”
“顺道去家里取,然后送你回去。”李祚轩把外套披上,轻轻拍了拍Rex的脸:“快换衣服吧。”
“不能去你那里看看吗?”Rex有些失望。
李祚轩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来家里。”
Rex闷闷不乐地穿好衣服,看着他平静地收拾东西,问:“祚轩,你心情不好啊。”
李祚轩一顿,笑了:“是吗。”
他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看着烟灰缸里烟头,李祚轩眉头锁紧了,立即拿起东西,在Rex惊愕的目光中快步走出去。
北京还在下雨,雷声沉闷,早晨的天是浅灰色的,压抑而厚重。李祚轩开着车,没开音乐,也没有和一旁的Rex说话。
他心情不好吗?也许吧。
心里像压了一块石,闷得喘不过气。李祚轩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只是不相信,也觉得不可思议。
从现在的利益形势来看,这场兽猎应该结束了。他和越泽林不该再往来,也不应该有任何眷恋。他不应该总是去想对方,也不应该在和其他床伴做爱的时候,脑子里会浮现越泽林在身下的样子,导致心猿意马,做得勉勉强强。
他从来都是玩得起、放得下的人。
大雨如帘,雨刷高频地摆动,眼前的景物时糊时清,家附近熟悉的景致浮现眼前。
“咦,那是不是有个人啊?”
李祚轩一愣,果真远远看见有个人坐在门口,在大雨中像个雕像。那人一身黑衣,由于低着头,在朦胧的晨雾中看不清脸,但那身形熟悉的轮廓让他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突然站起来冲到车子面前,眼见的就要撞上去——
“天啊!!”Rex高声叫起来。
李祚轩猛地一踩刹车,愕然看着那张被雨水浸湿的脸,心跳在刚才那一瞬间几乎骤然停止。
他用力拉扯掉安全带,打开门冲进雨里,一把扯过落汤鸡似的越泽林,对方磕磕绊绊的站都站不稳,一下子撞进他怀里,冰冷的身体让李祚轩脑袋一空。
“你想死吗?!发什么疯?!”
越泽林挨着他的肩,轻轻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看得李祚轩心里一紧。
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漩涡一样,决绝而无助地看着他,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让李祚轩动弹不得。
“李祚轩,”那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含混着雨水的声音:“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周围的声音都模糊了,李祚轩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闭上眼压抑着翻滚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低头在栗色的发上印下一吻。
“祚轩,祚轩!”
Rex的声音瞬间让他清醒,立即往后退了一步,越泽林也一愣,差点失去平衡。
只见Rex撑着伞为他挡雨,一脸错愕地看着越泽林,用法语结巴地道:“他……他怎么在这……”
李祚轩逐渐冷静下来,飞快扫了一眼四周,道:“先上车。”
他尽量不去看坐在后座的越泽林,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将车开入库。
从来不喜欢被打扰的李祚轩,现在家里客厅一下子进来了两个男人。
“Rex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拿衣服给你。”李祚轩道,然后快步向房里走去。
Rex欲言又止,看着李祚轩走进房间后,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浑身湿透的越泽林,索性咬咬牙站起身往里走去。
李祚轩拿着衣服出来就看见Rex站在楼梯下,蓝色的眼睛担忧无比:“祚轩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把他带进来?现在警察都在找他,万一……”
“我知道。”李祚轩把衣服塞给他。
“我是担心你!”Rex抬高了声音,他知道越泽林听不懂法语,因此无所顾忌:“你之前和他一起住在这里对不对?你从来不喜欢别人进屋子里的,可是……我怕你对他心软,万一警察找到这里,来找你谈话怎么办?你和他有过接触,警察肯定会找到你……”
李祚轩僵直地站在楼梯上,墨绿色的眼睛仿佛失了焦距,定定地看着地面。
“你没有义务救他!”Rex急了:“这一切都是他们家自作自受,反而把你连累了,还被你爸爸骂,你这样会被判同谋罪的!”
他说着冲回客厅,一把拉起沙发上的越泽林,用英语道:“对不起请你出去!你这样会连累他的,他没有义务帮你,因为你的事他已经被连累的够惨了!因为和你们合作,Lupe的股值大跌,祚轩也被他爸爸……”
“别说了。”
李祚轩打断他,缓缓走过来,在越泽林茫然无措的注视下开口:
“Rex,先到车库等我,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Rex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但还是听话地离开。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下来,站着的越泽林脸色苍白,手被冻得发青,眼睛却不敢看他,似乎被刚才Rex的话震住了。
“泽林……”
“警察来找过你了?”越泽林突然抬头问,黑色的眼睛里有焦急和担忧。
“还没。”
“噢……”他木然地点头。
“你为什么会来这?你爸呢?”
提起越坤,越泽林浑身一震。他沉默了半晌,从沙发上站起来,全身湿漉漉的一股寒气朝李祚轩扑面而来:
“他要把我送到美国,叫人看着我,住在一个地方,像坐牢一样……”
越泽林身上的那股寒气刺得李祚轩都起了冷意,他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抱抱他,却又仿佛又巨石重压,始终没有动作。
“明明是他主使做的事,为什么要让我当替罪羊?但告发他我也会坐牢的……我不想坐牢,但去美国又和坐牢有什么区别?”越泽林挪动着脚步,走到床边看着外面的雨,嘴唇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喝出一道湿热的气流,“你说的对,他有私生子,那个小鬼,现在就住在我家,成为下一个我……”
向来善于言辞的李祚轩仿佛哑了,看着他缄默着。
“刚才他说得对,你没有义务帮我,而且要不是因为盛天,Lupe也不会受到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