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收拾过吗?”王莹秀抱怨道。
“有啊!之前上铺很多的,我千挑万选才割爱出要打入冷宫的宝贝啊。”夏晴语带委屈说。
王莹秀边质问边把上铺的玩具装箱。“现在上铺满是玩具,能睡人?”
“能啊,挖开就能睡。”
“……”
王莹秀尽力把房间分出学习区和睡眠区。收拾完后,叉着腰叮嘱夏晴:“不准欺负谢森,懂?”
夏晴“哦”了一声,王莹秀见他态度敷衍,扬起手佯装要拧他耳朵,夏晴马上郑重答应:“知道了。”
王莹秀出了房间,带上门。夏晴对她背景做了个鬼脸,不禁抱怨:“我妈很凶的!”
谢森放下书包和行李袋,说:“她关心你。”
“打是情骂是爱,她老是打我骂我,确实够爱我的!”
“……”
夏晴坐在地板上,执起手边的小火车把玩着,随口问了句:“你妈也这么凶吗?”
谢森顿了顿,努力挤出几个字:“她不在了。”
“去哪了?”
谢森没吭声,强装冷静,取出书本翻阅。
“你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他们不要你了?”
谢森简单回应道:“爸出差,芳姨回乡。”
“我爸也老出差。”夏晴控制着地上的小火车,让它沿着轨道平稳环绕。“我爸对我很好,这屋的玩具都是他买的!你爸也对你这么好吗?”
夏晴一脸自豪地炫耀着父爱。谢森淡淡回了句:“方式不同。”
夏晴眉头纠结,这人说话真难懂。突然想起毛毛虫事件和公开课事件,虽然老是对谢森的话半懂不懂,却也知道他人不坏,甚至还维护自己,对他的恶感日渐减淡。
再说,作为独生子女,不寂寞是假,现在有同龄人和他共住,他感到很新鲜,大方说:“有哪件喜欢的没?你可以拿走一件。”
“嗯?”
“我送出去的玩具多了。林仁杰和汪小虎老问我要这要那。”
谢森本想婉绝,却又想了想,没和他客气,说:“暂时没有,以后发现再要。”
夏晴重重点头,承诺了绝不反悔。“好!”
房间陷入安静,只听到玩具发出的声响。一位专心学习,一位专注玩耍。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九点半,二人轮流洗澡后就寝。
夏晴仰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问:“谢森,你睡了没?”
“……”
“你话真少。”
“……”
“我开始时很讨厌你,因为你讨厌车子,还笑话我被妈打。”
谢森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夏晴时的情形,纠正夏晴的误解,直言道:“我羡慕你。”
“有啥好羡慕的,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见谢森没说话,夏晴接着轻声说,“后来又觉得,你不是那么讨厌了。”
谢森没回话,扬起浅浅笑意。
******
第二天,谢森放学后主动帮忙料理家务活,这可乐坏了王莹秀,不断称赞他乖巧懂事。
他学着拣菜,给她递酱汁送油盐。并非刻意想讨好她,既已寄人篱下,他不想成为累赘。家长们老师们同学们都喜欢谢森,对此夏晴早已习惯,并无生出妒忌之感。于是,二人相安无事,共同生活。
学校。
尽管同住一屋檐下,夏晴仍不知道谢森是何时出门。和往常一样,他们只会放学时同行,从没在早上遇到一起。
早上倒是遇上隔壁班的一位女生。那女生长得挺可爱,看着熟眼,不过互相没说过话。
“同学,能说几句吗?”
“嗯?”夏晴疑惑,我认识你吗?
她露出害羞的笑容,把手中的粉红信封郑重递给夏晴。信封很普通,却几乎闪瞎了夏晴的眼。粉红信封?情信的象征!现在的孩子才几岁就思春啦!真不像话!要怪只能怪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正准备听她的告白,结果临前一脚。
“能请你帮忙交给谢森同学吗?”
夏晴晴天霹雳,没好气地接过信。女生一阵心疼,生怕他把信弄出皱褶。谢森果然还是很讨厌,昨晚的话要收回。
“为什么是我,我和他又不熟。”
“怎么会呢,我看你们都是一起放学的,感情很不错。”她没敢说自己老是偷偷跟着他们,看着她的白马王子。
夏晴翻翻白眼。以后都不与他同行了!才不要当他邮差。
放学时,夏晴不情不愿把信交给谢森。谢森愣了愣,一闪而过又回归平静。迷乱中才看清封面上写的:谢森同学亲启。这字迹不是夏晴的,掠过一丝莫名的失望。
想想不禁觉得好笑。要是被这家伙告白,应该是很出人意表的吧?岂会是情书一封短信一条?
“为什么你这么受欢迎啊?你有什么好的,大闷蛋一个。”夏晴非常不解。
“嗯。”谢森很认同,“因为迷恋表面的人还是占多数。”
******
三天很快过去,谢晓东把谢森接回家时,夏晴还真真有点不舍得。幸好住得近又同一校,随时都能相见。
他这两天倒是刻意为了避开当邮差的命运,天天和汪小虎、林仁杰同行。三学渣同途,必有渣中之渣。标准的狐朋狗友少不了打打闹闹、喧喧哗哗。
汪林二人会在十字路口与自己分道扬镳。夏晴的火眼金睛发现了停在小区旁的精致小车。车子有型有款,让他直流口水。
抚抚车前身,摸摸倒后镜。不过外壳再漂亮也还不是他最喜欢的。他钻进车底,像灵活的鱼儿般滑进去,好奇地观察着它的底盘。
可惜好景不长,他察觉到头发有粘湿的东西,还伴有恶嗅。“哇!!狗的便便!!!”他慌乱滚出来,摇摇晃晃站起。
谢森在不远处站着,正好对上夏晴的目光。夏晴想到这狼狈样被他歹个正着,真让他有滚回车底的冲动。
谢森在夏晴摸车子的时候便在旁静静凝视。不知何时开始,喜欢看着他对车子爱不释手的执着模样。这家伙,对喜欢的事物真是不遗余力。
再说,钻车底是危险行为,随时会发生意外。每次看到他钻下车底,谢森都会在不近不远静候,直到他安全钻出地面。
夏晴按着脑角的发屑,浑身不自在。他知道完蛋了,这副模样铁定被妈煎皮拆骨了!正要按电梯,谢森拉着他的手,推开楼梯门,示意走这边。
他概叹谢森考虑周全,要是进了电梯把其他人薰死了,说不定得把牢底坐穿。
登上十楼,对两位少年来说轻易而举。夏晴原以为成绩好的都是文弱书生,却见谢森面不红气不喘。此时夏晴左手仍按着脑瓜,而右手刚被谢森松开。
夏晴还在犹豫要不要进门,想象着王莹秀的炸毛样,瞬间毛骨悚然。此时谢森打开谢家的大门,让他进去。
“先洗干净。”
夏晴顿时明白,谢森要帮他!这人怎么时而让人讨厌,时而又让人不忍心讨厌呢?
谢晓东没这么早归来,芳姐还在老家没回,家里只剩下这两位孩子。把夏晴领进浴室,打开蓬蓬头,用手试试水温,让夏晴闭上眼蹲下身。
花了好些时间,冲掉粘在头发上的亵物,浇上洗发液,整个浴室顿时芳香四溢。算是彻底冲洗干净,谢森关掉蓬蓬头,留下夏晴洗澡,关门离开。
冲水的时候,谢森的衣衫湿了不少,他到睡房换过衣服。没过一会,夏晴在浴室喊谢森,问他有没有衣服。通过门缝,谢森把早早备好的衣物和毛巾递给他。
夏晴心有余悸,誓要把身上的异味彻底清除,几乎把沐浴液花光了,并且不打算向谢森隐瞒。他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边说:“我刚才用了好多沐浴液。”
“没关系。”
“你爸不会骂你吧?”夏晴替他担心。
“不会。”
夏晴摆出一副徒劳无功的委屈状,“早说!害我还怕你被家里人骂,把沐浴液瓶子灌满了水。”
“……”
5、家变
夏晴东摸西瞧,概叹着这房子比自家的大多了。室内装修简洁巧究,窗明几净。夏晴还没看清起居室的陈列,便迫不及待要谢森带他参观。
共五个房,主人房、两个客房、书房和谢森的睡房。谢森的睡房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入墙衣柜。布局虽和自家相距不远,房内却鲜有杂物,且纤尘不染。房内还有个小阳台,清风飘进,扬起窗边的薄纱。
与极其简约的睡房相比,他的书房更给人惊喜。书房比睡房大,入墙书柜摆满书籍,琳琅满目却整齐有序。
一角落陈列着一张素净现代的书桌,上面摆放着电脑和学习用具。另一角落安放了一张古色古香的案台,笔墨纸砚一件不落置在上面。清风送来淡淡的墨香,让人倍感宁静。
夏晴的手指在书脊划动着,调侃道:“学霸的书房不得了!”想起自家房间塞满玩具,便问:“除了看书,你平常就没什么兴趣吗?”
“有,”谢森看着案台,说,“书法。”
全班都知道谢森的字写得极好,老师同学从不吝于赞美。夏晴算是彻底服了,又问:“娱乐呢?”
“下棋。”
书房的大飘窗上摆放着三盒棋: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围棋。夏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娱乐还要动脑?谢森你累不累啊!我不会下棋,只玩过大富翁。”
“不难。”
“你教我?”
“可以。”
“那下次。好晚了,再不回去我会被修理得很惨。”
送走了夏晴,谢森进入厨房忙碌。芳姐还在老家没回,不想聘请陌生保姆,唯有自己动手。晚上七点多,谢晓东回来,他满身疲劳,洗过澡后,从浴室出来。
“沐浴液怎么清清稀稀的,是不是过期呢?”谢晓东疑惑地问。
“……”
******
不知不觉,二人升入K中学初一。学校。
中午放学时,夏晴对谢森说:“今天中午去你那,教我下棋。”
“我要出门。”
夏晴追问:“去哪啊?”
“酒店。”
“酒店?喝酒的地方?”
谢森回答道:“住宿的地方。”
“哦!去干嘛啊,有家不住?”
“送个文件。”
课间时谢晓东致电谢森,问他有没有见到沙发上的一个牛皮信封,谢森说有。谢晓东说一会回来取,信封内装有会议材料,会议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半,地点在A酒店的商务会议室。
A酒店离家不远,步行约二十分钟。谢森说中午给他送去。夏晴嚷着要和谢森一起去,说要见识见识酒店。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酒店还有会务功能。
还没进入酒店,大门口两名迎宾服务员殷勤为二人开门。他们身穿整洁的工装,头顶醒目的礼帽,手戴洁白的手套,脸上扬着可亲的笑容。第一次被当成贵宾接待,夏晴倍感新鲜。
谢森和谢晓东通了电话后,与夏晴在大堂的沙发上静候他出来取件。出入的客人仪容端庄,举止文明,夏晴在如此氛围下不敢惹事生非,放好手脚,装出一副乖巧模样,仅眼珠子好奇地东瞧西瞄。
柜台的服务员个个长相标志,男的生得俊朗,女的生得漂亮,不过貌似没个够谢森好看。
谢森再长几年,铁定秒杀全场!夏晴这样想着的时候,柜台处走来一男一女,那双男女背对着夏晴。夏晴眉头深锁,心里一紧,似乎漏跳了半拍。
谢森察觉到夏晴的异样,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双男女,亲密而克制,正在柜台办理退房。男的手掌轻扶着女的柳腰,偶尔耳语几句。
夏晴僵硬站起,艰难步向柜台,声音带着几可不闻的颤抖,轻轻喊了句:“爸。”
男人以为响起幻听,背脊掠过凉意,缓缓转过头。被儿子当场撞破,夏敬修脸色煞白,全身发麻,扶着纤腰的手不知道应该立即松开,还是应当维持原状。
他昨天出差回到本市,计划约佳人一聚,再像往常一样回家。A酒店,离家很近,他清楚得很:这是在走钢丝、踏地雷,却从没想过会被家人撞个正着,家庭危机一触即发。
身边人的异色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听到那声若隐若现的“爸”的呼唤,她疑惑地随他转身。她认得这位小男孩,夏敬修的钱包贴着他的照片。碰上夏晴的目光时,她脸红耳赤,羞愧难当,赶紧掰下扶着她腰间的手,稍移玉莲,退开几步。
她很年轻,20岁出头,容颜清秀,低眉顺眼,淡施粉黛,举止温文。
夏晴不可置信地盯着这疑似情侣的二人。涉世不深的他对眼前的亲昵,似懂非懂。三人并没有说话,最后是夏晴先开腔。
“爸你也来这开会?”夏晴问。语调平静,听不出质问之意。他只希望今天看到的仅是一场误会。
成熟如夏敬修,此刻竟不知应回答“是”来搪塞蒙混,还是该回答“不是”来承认女干情。他避开夏晴的目光,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明明纯真无害,却宛如鞭子狠狠抽打着他。
此时谢晓东来到大堂,他没注意到大堂里还有夏晴父子。谢森与他交接完毕,谢晓东让他留在酒店吃中饭。谢森摇摇头。这个伤害夏晴的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愿留。
没和谢晓东过多寒暄,径直来到夏晴旁,寒光扫了那双男女一眼,拉起他的手:“走,回家吃饭。”
夏晴任由他拉着,跟着他走。一路上一言不发。谢森握得紧,夏晴亦回握得狠,指甲快要陷进掌心。那份狠劲,似乎要告诉谢森他此刻的心情,悲伤、不甘、愤恨。
把夏晴送回家,看着他完好无损进屋,谢森才返回家中。他宁愿夏晴像往日般冲动,与他的父亲当场撕破脸皮,淋漓痛骂一场。他沉默的样子更教谢森忧心。
夏晴坐在餐厅椅子上,无魂无魄,呆呆看着忙碌着准备午饭的王莹秀。今天做的菜比平常两母子时吃的多。她说,爸刚出完差,中午回来吃。
刚出完差?出差还是出轨去?夏晴闷哼一声。出轨,这个在电视上学会的词,令他毛骨悚然。N角恋在电视上演得精彩绝轮,落到现实时竞如此冷血残酷。
夏敬修回来了,进门后夏晴没看他一眼。这个男人,他喜欢粘着的男人,宠爱儿子,时常买一大堆玩具回来的男人,这位仁慈的好爸爸,竟然被儿子撞破好事后若无其事地回家!
王莹秀接过他的行李,说:“准备开饭。 ”
夏敬修曾犹豫要不要回来。深知纸终究包不住火,这样的场景早已在他脑中演练过无数次。只是没想到如此教他猝不及防,如此让他措手不及。命运终是饶不开,就看,谁先剖开那道口,戳破那层纸,撕毁那张脸。
儿子今天安静得出奇,在母亲抱怨班主任昨晚又来电投诉时,没有嚷声反驳;没有伸出爪子偷吃餐桌上的菜;没有在父亲进家门时热情相迎;没有迫不及待翻他的行李挖他的礼物。
王莹秀想可能他被同学欺负了,想逗他开心,问丈夫:“这次又买了什么给夏晴。”
夏敬修打开行李袋,取出玩具,递给她说:“摇控车。”
要是往日,在他没来得及取出礼物时就被儿子欢喜抢走,且会抱着自己的勃子甜甜喊着:爸你真好!
破镜,怎能重圆;旧好,岂可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