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无尘——牧秦

「马、马可斯先生……」

「吩咐厨房，早餐送到我房里。」

「是，属下马上去。」

那天，新的流言在下人之间迅速传开，打扫书房的女佣绘声绘影地描述着：「我进去的时候，马可斯先生和伏野先生正要离开，回去他们自己的房间。书房简直像被暴风雨袭击似的，除了那套沙发，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天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可斯先生离开书房之前，当着我的面亲了伏野先生！」

新八卦教下人们炸开了锅。虽然马可斯与伏野尘一住在相通的两个房间，但大家都知道他们始终保持距离；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人居然进展到在书房里就做起那种事情来了？真是跌破众人的眼镜。

42.

「嚼舌根的人可得小心了，别让马可斯先生听见。」

康拉德板起脸孔警告下人，此后便再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流言从来不曾传到马可斯耳里，但马可斯心里有数，只不过他和伏野尘一一样，选择不去理会。

他们现在的关系，乍看之下似乎有非常大的突破，每晚马可斯都缠着伏野尘一亲热，而伏野尘一也十分配合，从未拒绝。在外人眼里，他们的感情好到几乎可以用「恩爱」来形容；但事实上，别人不知道的是，这两个男人同床异梦。

马可斯与伏野尘一，他们的心灵并不如身体契合，而是各怀心思。他们拥有了彼此，以为这就是爱的全部，殊不知，真正的考验才要开始。

盛夏的夜晚，即使太阳已经下山，少了艳阳照射的大地仍旧酷热，空气沉闷，人人汗如雨下。在这座拥有无数房间的广大宅院中，唯独马可斯的房间有冷气。

伏野尘一却不想待在房间里。晚上温度略低，白天时懒洋洋趴在树荫下乘凉的花豹，此时稍有精神些，能陪他打闹，伏野尘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但马可斯就因此被冷落了，已经习惯每天晚上压着伏野尘一做爱到筋疲力尽再拥着他入睡的马可斯，少了抱枕根本睡不着，只好来到花园找人。

花园最近刚架起数十盏灯，隔着颇远的距离才有一盏，但已经比原来需要摸黑找路的情况好太多了。

马可斯在一棵猴面包树下找到他们，肯纳姆正把脑袋往伏野尘一怀里蹭，伏野尘一微笑着，任由它在自己身上撒野。

他们之间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与心灵相通的亲昵，连身为花豹主人的马可斯都做不到这一点，惹得他非常嫉妒。

嫉妒自己的宠物居然跟伏野尘一更亲近，也嫉妒自己并不是唯一跟伏野尘一亲近的人。马可斯很确定后者的嫉妒比前者多，但他不确定在伏野尘一心里，肯纳姆跟他究竟哪个重要？

他大概是疯了，才会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

「你们的感情真好。」马可斯走近他们，语气颇酸。

伏野尘一笑意更深，拍拍大猫的脖颈，「肯纳姆是好孩子，我喜欢逗它玩，你不会无聊到吃这种醋是不是？」

马可斯悻悻然表示：「我当然没那么无聊。」说着在爱人身旁的草地坐下来，一手揽住对方肩膀，一手霸道地捏住刚毅下颚强迫他转向自己，接着不容拒绝倾身锁住柔软唇瓣，以吻表达不满。

伏野尘一自认肺活量大，吻再久也没问题，但这次的深吻居然破纪录，害他差点没气。当马可斯同样没气退开，在一旁气喘嘘嘘时，伏野尘一拚命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忍不住亏他。

「下次请直接告诉我你在吃醋。」

马可斯这回没再死要面子否认，而是抱怨着：「这个时候你应该待在我的床上，而不是跟肯纳姆打混。」

「我又不是你的女人，干嘛在床上等你临幸。」

伏野尘一的回答够呛，马可斯简直灰头土脸，无奈笑着。

「那下次换我在床上等你总行了吧。」

「说这种话真是一点老大的威严都没有，你的手下会以为你被我带坏。」

「我心甘情愿被你带坏。」马可斯说着又开始动手动脚，灰眸染上欲望的幽暗。「想在这里还是回房做？」

现在是想比谁的脸皮厚吗？如果马可斯以为他不敢在野外办事那就大错特错。

「我无所谓，你想在这里我也奉陪。」伏野尘一语带保留地表示：「但是你恐怕不能如愿，垣无二，我们有客人上门了。」

花园北边隐隐出现火光，初时容易被误认为灯光，但伏野尘一很快便认出那是火焰独特闪动的橘红光芒。

「失火了。」马可斯也注意到火光，立刻起身。「有人混进来放火却没有触动防卫系统，是高手！」

「不只是高手，而是高手中的高手。」伏野尘一燃起斗志，甚至显得兴奋。他轻抚肯纳姆的背，柔声道：「去躲起来，快去。」

花豹迟疑了下，尔后转身跃进林中不见踪影。

马可斯举步踏上回主屋的小路，一边拿出手机发号施令：「康拉德，军队全员出动。」

没有人知道发动奇袭的敌人是谁，也无从得知对方为何能通过海关而不被马可斯的线人盘查。面对突发状况，却看不到任何人表现出慌乱，就连一个最普通的女佣，听见警报响起时也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拿出武器应敌。

「我绝对不容许没本事的人待在我的屋檐下。」马可斯冷酷地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不配为我做事。」

43.

马可斯说完发现身后的男人没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回头。

「伏野？」

「我要去找那个人。」伏野尘一眼中燃烧着烈火，体内的野兽再次被唤醒。「我要跟高手中的高手一决胜负。」

一向冷静从容的马可斯，却当场被挑起脾气。

「这点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他恼火地道：「跟我回屋里，危险的事情交给我的属下去办，你别去搅和。」

那次的讨论根本不是讨论。伏野尘一也不管会不会火上添油更加惹恼马可斯，直接点出事实：「我不是你的属下，不需要听从你的命令。」

「伏野！」

「你必须信任我，相信我的能力。」伏野尘一慎重其事地说：「信任是所有关系的基础，假如你无法信任我，那我们最好还是到此为止。」

「你……」该死！马可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退让别无他法。最后，他只能懊恼低吼：「不准受伤，听见没有！」

伏野尘一微笑。「你也是，垣无二。」

四面八方皆响起枪声，入侵的人数远比马可斯预期的还多。

其中，有一道远比黑暗还要浓黑的影子，以人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过林木，灵巧迅捷，朝着失火的相反方向疾奔。手上的精密仪器带领他找到那棵外观几乎与真正的猴面包树相差无几的假树。

原来藏在这里。

他没有费心去想该怎么进入这棵假树，而是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两枚有雷管的TNT炸弹，固定在粗大的树干上。

点燃引信后，他远远退开，躲避到另一棵树后。

爆炸的轰隆巨响摇憾大地，硝烟四起，高大假树倒塌又是一阵巨响。天上不断落下金属碎片，待一切归于平静，他立刻展开行动。

很快就会有人闻声赶来，他的动作不能有一丝迟疑，直接跳下因巨树倾倒而露出的电梯井，使出蛮力徒手扳开故障的电梯门，自门缝闪身进入地下室。

突如其来的爆炸冲击不只震昏看守囚室的数名马可斯的属下，也把所有灯泡与灯管都震毁，地下室陷入黑暗，他仍然畅行无阻走向房间深处的囚室。

他轻易破坏囚室门锁，踏入污秽的狭小空间。

「哈德利。」

被关在囚室里的凯文·哈德利，反而因为牢固的囚室为他抵销不少爆炸冲击而免去被震晕的下场。憔悴枯瘦的他，乍见面前的人，无神双眼骤然绽放惊喜光芒。

「你终于来了。」窝在角落虚弱无力的凯文·哈德利，拚命撑起身子爬向他。「我一直在等你，圣者大人。」

被称为圣者的黑衣男子走近他，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惨状。

「你应该明白我来此的目的，哈德利。」他的声音低沉冷酷，不带一丝情感。「马可斯穷尽所有资源在全世界寻找我们的巢穴，被他发现是迟早的事。我相信你对主人的忠诚，即便严刑拷打也不会泄露秘密。但即使如此，主人与我们的同袍仍旧被你连累。」

凯文愧疚地垂下头来，「是我的错，我的能力不足，连累主人。」

圣者抽出配于腰间的长刃弯刀，「你有什么遗言？」

凯文明白自己的命运，心中无畏无惧。

「马可斯是个难缠的对手，也是主人计划中最大的绊脚石。请你告诉主人，若要除去绊脚石就必须针对他的弱点下手。」

「马可斯有弱点？」

「哦，是的，虽然令人意外，不过他确实有个弱点。」身体状况不佳的凯文先停下来喘口气，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马可斯的弱点，就是最近几年名气响亮的浪人杀手──伏野尘一。」

伏野尘一第一个赶到爆炸现场。原以为当他到达时，敌人可能早已救走凯文·哈德利，却没想到会遇见一名身穿黑色劲装、背着军用背包、腰间配有一柄长弯刀的年轻男子。他的外貌像是西方人，黑发，正站在爆炸现场等着他。

伏野尘一拔出狩行，以英语质问：「火就是你放的？」

黑衣男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声反问：「你就是伏野尘一？」

「没错，我就是伏野尘一。你特地在这里等我？」

「听说你跟马可斯的关系不单纯。」黑衣男子边说边拔出弯刀，「凡是对主人有利的事我都会去做，即使不能全身而退也心甘情愿。伏野尘一，让我见识一下浪人杀手有多少本事。」

44.

他一说完就出招，细长略弯的刀身优美轻盈，约莫一公斤左右的重量任谁都能自由挥舞，攻击范围广，不论重量与长度都和太刀不相上下。

伏野尘一正面接下他的攻击，感觉手腕有些沈，明白对方是用刀高手，心里不敢大意，以凌厉攻势回击。

「你手上拿的是土耳其弯刀？」

他听说过这种武器，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所谓土耳其弯刀是十七世纪时鄂图曼土耳其帝国使用的刀剑，在十八世纪末由拿破仑一世引进欧洲，并在十九世纪时成为波兰的代表性刀剑。

虽然二十世纪初还被当成军刀使用，但现在似乎已经销声匿迹。

黑衣男子颇感意外，停止挥刀并以评估般的眼神盯着他。

「很少有人能够一眼就看出它的来历，你对刀剑有研究？」

「我会铸刀，你说呢？」伏野尘一眼中燃起野兽般的光芒，自从与菲利克斯在俄罗斯打成平手后，他便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全身血液都热起来了，小伙子，你最好有点本事。」

「铸刀之人必定惜刀、爱刀、懂刀，像你这样的人才，居然跟恶名昭彰的马可斯扯上关系，真是不值啊。」他惋惜地说：「真可惜，时势所迫，我必须跟你成为敌人，为了表示我的尊重，我会使出全力。」

「哦？那就放马过来。」

弯刀划出优美弧度，挟带杀气正面进攻，伏野尘一自然正面迎击，以狩行格挡弯刀，并以犀利的招式回应。伏野尘一的对手虽然年轻，刀法却十分纯熟，舞来俐落顺畅，且临场反应快，见招拆招，显示实战经验丰富，的确是高手无误。

不过，若跟菲利克斯相比，依旧差了一点。

当初与菲利克斯的打斗，伏野尘一面对的是一把急着救人的刀，而现在他所面对的，却是一把急欲杀人的利刃。

伏野尘一能够清楚感受到何者的威力较强。

「我不会输给你。」

交手数招后，黑衣男子发现自己轻敌了。他年轻自负，仗恃着自己在战斗中从未尝过败绩的实力，以为只要他愿意，伏野尘一的性命将手到擒来。直到真正交手才知道，伏野尘一很有可能会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败续。

跟遇强则强的伏野尘一不同，他只不过是来执行任务，虽说是冒着生命危险，但他有自信能够全身而退。可现在，他若是不能打退或取下伏野尘一的性命，被掳或被杀的便是他自己了。

这次的任务本该顺利且完美地执行。他带领一个二十人的小队夜袭马可斯的住处，一是为了大肆破坏造成短时间无法复原的损失；二是为了警告马可斯别再追查下去；三是为了将凯文·哈德利「赐死」，断绝马可斯追查的线索；四是为了示威，向马可斯展现他们的实力。

万万没想到，伏野尘一竟然会是关键性的变数。

交手十招，他内心为伏野尘一的力量暗惊；交手五十招，他放下他的自负开始认真应敌；交手百招，他渐渐处于下风，萌生退意。

他在这里耽搁太久，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伏野尘一敏锐察觉出他的对手没有斗志，挥来的弯刀只是敷衍，其实暗地里正寻找退路。「你不专心，打不赢就想跑吗？」

伏野尘一一看穿他的意图，他便不再恋战，拿出一只竹哨吹了响亮直达天际的一声哨音，似乎是向伙伴传达撤退的信号，接着转身就跑。

「别想走！」

伏野尘一立刻拔腿狂奔紧追其后。在树林里逃跑与追逐的两道影子始终保持距离，尽管伏野尘一穷追不舍，但不可否认，对方虽然实力不如他，但逃跑的速度却令他望尘莫及。

眼看着距离逐渐拉开，就要追不上了，树丛里突然跃出庞然大物，怒吼着扑向入侵者。男子大吃一惊，猛然停住脚步，避开第一次扑击之后迅速举刀，挥向再次扑来的花豹。

伏野尘一的心提了起来。「肯纳姆！」

45.

大猫一口咬中弯刀与持刀的手腕，一对巨大前掌顺势将男子推倒。被花豹压住的男人失声痛呼，手腕流出鲜血，弯刀掉落地面。

火光、枪与爆炸声、此起彼落的喊叫声、紧张的气氛、战争的烟硝味不断刺激着花豹的感官，现又加上嘴里尝到血味，花豹终于露出野性。

「肯纳姆，不行！」

伏野尘一在它准备咬猎物的脖子之前赶到，运用奔跑的冲击力与自身的体重撞向大猫，花豹从男子身上翻落，与伏野尘一一同滚向草地。男子立刻把握机会，狼狈爬起并捡回弯刀后逃之夭夭。

伏野尘一甩着有些发晕的脑袋坐起来，这一下撞得可不轻。

他的刀呢？

手上的刀不见了，伏野尘一抬头就看见狩行静静躺在正前方的草地上，但他没有去拿，因为他与爱刀之间还有一头猛兽。

花豹嗜血的双眼盯着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完全的野性、冷酷，令人胆寒，伏野尘一不禁头皮发麻。

「肯纳姆？」

大猫已经不是大猫，而是凶猛的野兽。肯纳姆不认得他，对他愤怒低咆，张开血盆大口，而且作势欲扑向他。

砰！

一声枪响伴随着花豹的痛嚎，像一把利刃刺进伏野尘一心坎，他慌张起来。

「是谁开枪？不要开枪！」

子弹射进花豹后腿，却无法阻止它的行动，疼痛只是更刺激它兽性大发。

此时伏野尘一已经站起来，看见马可斯率领众多属下赶到，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把步枪瞄准花豹。

眼看花豹张牙舞爪，仍旧锁定伏野尘一攻击，马可斯急下令。

「快开枪！」

「不要！」

枪声大作，伏野尘一惊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肯纳姆倒下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冲向它。

「快停火，该死！」不远处传来马可斯的咒骂：「都给我停火！」

数不清中了多少子弹的花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伏野尘一跪在尸体旁边，抚着染血的毛皮，想说什么却哽住，眼眶微热，但终究没有流出泪来。

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他就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但不哭泣并不表示他不哀痛不悲伤，心里的沉痛掺杂愤怒，迫使他起身，捡回狩行。

持刀的伏野尘一像个凶神恶煞般笔直朝马可斯走去，众人见苗头不对，纷纷上前挡在主子前面，并举枪瞄准伏野尘一。

「你想干什么？站住，别再过来，再过来就要开枪了。」

马可斯的目光与伏野尘一的视线在空中交会，清楚看见他眼中的恨意，如针般扎进马可斯胸口，刺痛他的心。然而他表情未变，沈声喝道：「你们都给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