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无尘——牧秦

她眼中的惊恐教他扬起笑容，但笑意并未到达眼里。

「我很好奇你去找他做什么？爱莲娜。」马可斯离开廊柱走至女人面前，伸手捏住她尖细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最好都别把歪脑筋动到他身上，爱莲娜，这次我就当作没看见，若有下次……」

马可斯的鼻息喷在她脸上，眸中的残忍教她背脊发凉。

「我会杀了你，爱莲娜，我是说真的。」

爱莲娜几乎是落荒而逃，她的身影才刚消失在转角，房门再度被打开，伏野尘一穿戴整齐走出来，腰间系着狩行。

「你都这样对待跟你上过床的女人？」

显然马可斯刚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马可斯耸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份。「我只是不高兴她跑进你的房间。」

「我不让你进我的房间，你就把气出在女人身上？」伏野尘一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你吃起醋来真像个幼稚的孩子。」

「谁教你不让我进你的房间。」马可斯抱怨般嘀咕着。一靠近他便闻到他身上刚沐浴完的清新气味，忍不住一手抚上他的雄厚胸膛，眼神充满眷恋。

「你要出门？去哪里？」

「只是在附近走走。」

「介意我跟吗？」

「随你。」

没有被拒绝，马可斯笑开脸。「宵夜送来了，吃一点再出去吧。」

虽然不饿，伏野尘一还是陪他一起吃过宵夜，等出了门，都已经是凌晨两点。

深夜的街道路灯稀少，隔着颇远的距离才有一盏，以致于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走在完全漆黑只靠月光照明的道路上。

「我有点了解你为什么在这里落脚了。」伏野尘一说：「这里荒凉，交通不便，却又能与外界保持连系；外国人在黑发黑肤的当地人之中非常醒目，只要稍有动静你就能立刻察觉并做出适当安排；你在这里占地为王，与各级政府官员保持密切合作关系，只要成为地头蛇，就能拥有最大的优势。」

「没错，全都被你说中了。即便我的敌人找来，还没踏出机场就会被拦下来，遭维安人员扣留，就算拦不住也已经打草惊蛇。」

在乌漆抹黑的无人街道上漫步实在一点儿浪漫气氛都没有，马可斯甚至不知道他们要走到哪儿去。

「还有，」伏野尘一接着他的话说：「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你会住在路上都是人力车、脚踏车与牛车，一杯咖啡只有八分美金的地方。」

马可斯讶异，「是吗？一杯咖啡只有八分美金？你买过？」

「我在来这里的头一天就喝过，难道你住了四年都没向小贩买过咖啡？」

「我有厨子，有一大群佣人侍候，根本不必向路边的小贩买咖啡。」

他们沿着道路往前走，一路天南地北聊着。离别四年再度重逢以来，首次卸下面具、卸下防备，抛开一切顾虑，彷佛回到久远以前，他们在同一个师父的教导下学习刀法、全心信任彼此的时候。

28.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没有空气污染，没有光害，我头一次在夜晚看到那么多星星。你应该多带你的女人出来走走，看天上的星星，这样她就不会来烦我了。」

伏野尘一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呼吸着夜晚苍凉的空气。那空气中的味道是大自然的气味，自由奔放、粗犷野性，不若大都市的空气总是沉闷、污浊、混合各种废气污染的味道。

马可斯埋怨着：「你就非得在我心情正好的时候提起她？」

「哼，你是自作自受。」

「哎，别这样。」马可斯一把搂过他的腰，亲密道：「你明知我心里的人是你，那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位置，会留她在身边无非是因为太想你，我寂寞嘛。」

任何女人都会被这些甜言蜜语迷得晕头转向，伏野尘一却是冷静地抓住男人的咸猪手。「你在摸哪里？」

马可斯只好抽回手，「你究竟为什么能够那么冷静？」

一个不受挑逗、不受撩拨、不受诱惑的男人还是男人吗？是他太急切还是伏野尘一太理性？难道他的靠近不会让他心跳加快？他的抚触不会让他身体发热？他的柔情无法软化他的强硬？

伏野尘一好半晌没说话，只是默默往前走。马可斯只能陪着他往前走，犹豫着该不该先开口说话。黑暗让伏野尘一有安全感，像被一张幽暗无边的网包裹着、保护着，在黑暗中谁也伤害不了他，而这份安全感也似乎给了他表白心声的勇气。

「我想念她。」伏野尘一突然出声，主动提起自己的妻子。「你知道菱花临终前嘱咐我什么吗？」

对于伏野尘一主动提起榎木菱花，马可斯感到非常诧异。他沉默摇头，等着伏野尘一说明白。

「她要我来找你。」伏野尘一声音沙哑地说着：「她觉得对不起我，她认为是她害得我们分手。她知道我很想你，她说……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快乐。」

马可斯无言，逐渐明白他这阵子在纠结什么了。

伏野尘一继续说：「我不相信我的快乐来源竟然是你，于是我选择流浪。走过无数国家，杀死无数恶徒，挑战难以计数的高手，到最后，我发现我不快乐。结果，她仍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必须来找你，一是完成她的临终嘱咐，一是为我自己的人生找到归属。但是，那天晚上，看见你在床上和女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伏野，我可以解释──」

「你听我说完。」伏野尘一等他闭嘴了才又接着说：「其实那也没什么，我不也和女人结婚了？真正让我在意的是，我发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垣无二，你宁愿找一个女人当我的替身也不愿向我低头，宁愿维护你的高傲自尊也不愿先来找我。如果我没来找你，我相信就算十年你也会被动地等下去。你把你自己摆在第一位，这样的喜欢算什么喜欢？我不是你的情妇，不需要等着你施舍感情，满足你的生理需求来换取物质的富足。你有自尊，别人也有，任何人都需要被尊重，如果你我的感情只建立在肉体关系上，那是对我的侮辱。」

被教训了一顿，而且还被说中心思，马可斯的脾气也上来了。

「就知道你肯定会被榎木菱花洗脑，那个女人就是有这种本事。」

黑眸凌厉眯起，「菱花了解我，处处为我设想，跟你不一样。四年前你要我在她跟你之间做选择，结果我选择她，伤了你的自尊，所以你死都不肯来找我。如今我主动来找你，你受伤的自尊就因此痊愈了吗？垣无二，你是一个自私的人，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选择对你最有利的棋步来赢得胜利。但人不是棋子，人生不是棋盘，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照你的希望去走。」

马可斯听他说完这段话之后沈下脸，「所以你接下来要跟我说你要离开了？」

「不。」伏野尘一慎重摇头，「菱花是我的责任，所以当年我选择留在日本不跟你走。现在我选择结束流浪的日子留下来，也该是时候为未来打算了。垣无二，你愿意为感情付出多少，我就留下来多久，当我发现你爱我不如我爱你那么多，我就会离开，不再回来。」

马可斯看着他认真的俊脸，突然展颜笑开。

「会这么拐弯抹角说我爱你的确像是你会做的事。」他一把揽住他的肩，笑得连眼角都挤出鱼尾纹来。「我会把你最后那句话当成承诺，伏野师弟，而且绝对不会让你有理由离开我。」

相较于马可斯的欣喜，伏野尘一自始至终都相当平静，淡然道：「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发火。」

「对你发火？开什么玩笑？你手上可是有刀呢。」

29.

马可斯与伏野尘一在日出时回来，警卫看见他们牵着手走进大门，状似亲密。流言很快在下人之间传开，大家纷纷议论着：原来伏野先生与他们的主人是那种关系，可怜的爱莲娜小姐，大伙儿原本还以为马可斯会给她一个名份呢。

伏野尘一自然是不会在乎别人对他的评论，依然我行我素过日子，只不过，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翻墙出门。从非洲回来以后，整座宅邸的警戒层级提升好几倍，彷佛就要打仗似的，连他都不禁绷紧神经。

「我们到底在提防什么？你何时才要告诉我？」

马可斯大概是不想又惹出他的倔脾气来，于是私下偷偷告诉他。

「凯文·哈德利知道太多美国政府的秘密，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能曝光的。现在他落到我手里，万一秘密被我问出来，美国政府就完全失去对付我的筹码，所以，他们若不是要派人来救他，就是要派人来灭口。」

伏野尘一对此颇感意外。

「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你住在这里？」

「当然知道，伏野师弟，他们花了许多时间与资源，用上最新科技，好不容易才找出我的藏身处。迟迟没有行动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将我一举成擒，美国政府虽然祭出高额赏金要我的人头，但是对他们来说，活人才有益处。他们想要活捉我，得到我手上的珍贵情报，暗杀令只是预防万一。」

「以后这种事情要早点说。」许久没有大展身手，伏野尘一倒是相当期待，「希望那些美国人不是胆小鬼，否则就不好玩了。」

伏野尘一的反应跟他的预期有些出入。「你不紧张、不害怕、不担心？」

对方可是强权大国哪！

「既然已经知道敌人是谁，紧张什么？害怕什么？担心什么？未知的敌人才可怕。不管美国人打算派海豹部队、三角洲部队还是雇用职业杀手，我们都会做好迎战的万全准备。」

马可斯嗓音低沉地笑了。

「如果我的手下们有你一半的胆识，我就谁也不怕了。」他朝他伸出手，「我现在要去囚室审问人质，你要一起去吗？」

伏野尘一伸出自己的手让他握住。「当然。」

马可斯似乎喜欢彼此的温热肌肤相贴的美好触感，总是主动握他的手，伏野尘一便随他去。

而每当他们手牵着手出现，马可斯的手下与佣人们立刻移开目光，不敢直盯着他们瞧，怕惹马可斯不快。

囚室的位置十分隐密，事实上，它位在花园深处，外表伪装成一棵猴面包树。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伏野尘一站在巨大的猴面包树前，仰头看向树顶，「有二十公尺高吧。」

桶状的巨大树身大约有八个人合抱那么大，如果不细看，实在很难发现这棵树其实是假的。

「必须说出通关密语门才会打开。」马可斯眼里闪烁着恶趣味的光芒，「猜猜看通关密语是什么？」

伏野尘一双手抱胸，「你确定要玩？好吧，我想想……总不会是芝麻开门吧。」

合金门板锵一声在他们面前缓缓滑开，伏野尘一愣住，马可斯笑出声来。

「你也会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笑道：「跟我来吧，牢房在地底下。」

马可斯率先走进门内，自动感应灯亮了起来，照亮整个圆形房间。伏野尘一跟着踏进去，仔细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电梯？」

「当然，很明显不是吗？」

电梯里只有三个按钮，一个向上键，一个向下键和一个红色按钮。马可斯按了往下的按钮，合金门板在他们眼前关闭，电梯微微一震后迅速下降，伏野尘一忍不住咒骂，一手扶住金属墙面。

「你应该事先告诉我要搭电梯。」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就是一层楼的高度，真怕的话，我的臂弯能够给你安全感。」

伏野尘一瞪他一眼，于此同时，电梯也抵达地下室。

门自动弹开，伏野尘一几乎是用跑的逃离那座电梯，狼狈的模样引起在场马可斯的属下们侧目。

马可斯笑开了脸，随后也跟着走出电梯。

「肯定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赫赫有名的浪人杀手居然怕坐电梯。」

「我不是怕。」镇定下来的伏野尘一立刻反驳：「我只是讨厌它。」

他没有幽闭恐惧症，也没有惧高症，就只是单纯的讨厌搭电梯罢了。

30.

地下室的空间比电梯宽敞许多，共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囚室内的空间，一个是囚室外的空间，后者大于前者。

马可斯询问属下：「他怎么样？有吃东西吗？」

马可斯的属下之一恭敬回道：「那天晚上刚进囚室时有吃一些，后来我们把灯光全部打开不让他睡就愈吃愈少了。」

「很好。」马可斯命令道：「我要进去问他一些事情，你们在这里守着。」

「是。」

凯文·哈德利看起来比进囚室之前还要糟，几乎不成人形。

所有的光源都对着他，囚室里亮得彷佛有颗大太阳似的。亮光清楚照出他头发凌乱，像个乞丐似的又脏又臭，比伏野尘一上次见到他时更加消瘦。当马可斯与伏野尘一踏进囚室时，他连头都没抬，蜷缩在角落里背对光源，以未受伤的手掩住脸，尽可能避免让眼睛接触刺眼强光。

「你可真狼狈啊，哈德利。」马可斯拉来椅子，像是准备好好欣赏他的落魄处境般坐下来，好整以暇道：「哈德利，如果你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命令手下把灯关了，让你好好睡一觉。」

凯文·哈德利声音喑哑：「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哈德利，我问你，尼日失踪的一批原料铀在哪里？」

凯文蜷成小虾米的身躯很明显僵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本以为马可斯会逼问美国政府台面下的非法交易内容，因此凯文·哈德利也早已想好一套说词诓骗他，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马可斯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还多。

马可斯早料到他会装傻，「不知道？我很乐意帮你恢复记忆。」他一脸深沉，道出自己查到的真相：「众所周知，尼日是产铀的国家，铀矿蕴藏量在许多产铀的国家当中名列前茅。就在上个月，一批本来应该送往中国的原料铀在半途被劫，一百二十吨固态铀氧化物下落不明，这件事你绝对有份。」

强光产生的热能使凯文·哈德利不停冒汗，尽管身体虚弱且多日未眠，但他仍强撑起意识，重覆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马可斯对他的喃喃自语充耳未闻，继续道：「据我所知，并不是美国政府委托你拦截那批原料铀，你的买主另有其人。哈德利，别以为你能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中国政府调查多日，已经掌握你参与其中的确切证据，而美国政府也开始怀疑你，你当真以为能对付两大强权同时全身而退？」

凯文停止了无意义的喃喃自语，闭紧嘴巴。

马可斯对外头的手下喊着：「把多余的灯都关了。」

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只留下天花板的灯泡，囚室内的光线顿时柔和许多，甚至显得迷蒙昏暗。

凯文·哈德利终于放下掩脸的手，不再蜷缩身躯。他缓慢地转过消瘦的身子，用他那双眼眶底下有着深深黑影、无神的眼睛望着马可斯与伏野尘一。

「就算我真的知道什么，我也不能告诉你。」他沙哑地说。

「哦，你不必告诉我全部，哈德利，只要透露我想知道的部分就好。」马可斯拿出从他身上搜来的手机，「因为你的手机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哈德利。」

凯文·哈德利瞪大双眼，「哦，不……」他呻吟着，表情恐惧。「你不能插手，不关你的事，马可斯。」

马可斯相当满意他的反应，「首先，我得称赞美国政府的用心，为了不使你和他们的交易内容曝光，这支手机安装了国家级的安全软体与反间谍程式。它不只能阻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入侵方式，万一真的被入侵了，还能隐藏真实资料并提供假资料给骇客；如果连欺敌程式都被破解，它还有自毁系统，能在资料被盗取之前自行销毁。这真的非常先进，非常值得称许，哈德利，可惜我就是你们无法防范的百分之零点一。」

凯文仍旧呻吟着，表情痛苦。「不要多管闲事，马可斯。」

伏野尘一被挑起兴趣，「究竟发生什么事？」

「一百二十吨的原料铀，经过转化、浓缩之后，可以制成多少核子弹头，大家心理有数。现在一百二十吨原料铀不见踪影，而唯一知道那些原料铀下落的人就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