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茛觿胸口一凉,胸前的衣裳被焱潲撕去。焱潲双目所停留的地方,是他曾经在茛觿胸口留下的“焱”字。这么多年了,这个印记还是像当初一样没有变过。四年前,为了给茛觿羞辱感,他留下这个印记,四年后,他竟然会因为自己的手迹而感到厌恶。
他讨厌茛觿的身上出现关于自己的任何东西,包括这个“焱”字。他要摧毁它。
焱潲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匕首,茛觿明白他的意图,却在看到匕首的瞬间一惊,那是他们去云滇岛的时候,茛觿送给焱潲防身用的。
焱潲将匕首缓缓打开,露出了银白色的匕身,声音就像寒冬里刮过的夹杂雪花的凛冽的风,“你送我匕首,是为了要我防身,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会让这把匕首,在身上留下伤痕?”
匕首落在他的胸口,刺破薄薄一层的柔软皮肤,血滴犹如断线的珍珠,溢出。匕首向下划破,在茛觿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霎时,茛觿的胸膛已满是血迹。
焱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道:“君茛觿,如果连仅剩的仇恨都变成了一种悲伤,那么我,恐怕就要因为你痛苦一辈子。”
第七卷:一曲流殇(十二)
茛觿低下头,将头埋在发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
对,很痛苦。可是焱潲不知道,痛苦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茛觿,那个一直默默地在背后无声地看着他的人。不是因为什么,而是因为茛觿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包括所有一切的真相。
焱潲钳过茛觿的下巴,强迫着他抬起头看着他,“君茛觿,你就一定要对我这么无情吗!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他吃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想说不是,很想说其实他很想念他,很想说他很想留在他身边,可是,这本来就是一个谎言,为了隐藏那个所谓的真相,他不得不这么做。
“就如你看到的,我伤害了你,我欺骗了你,我玩弄了你,你恨我怨我,我从未反驳过,也不会再有任何怨言。”茛觿用他沙哑的嗓音慢慢道,言语的背后,是心脏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刀割,“上一次,是我服用了幻灵,是我怯懦逃脱,所以请求你,杀了我,再也不要记得我。”
焱潲听完,彻底暴怒,抓过茛觿的肩膀狠狠摔在床榻上,低吼道:“你少在这里给我假惺惺,不要再妄想着欺骗我!君茛觿,你应该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羞耻!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自己,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你觉得这种滋味很好受么?”
茛觿不再说话,抬眼看着焱潲。他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焱潲听不进去的。他现在想做的,就是要让他杀了他,这样一来,所有就都结束了。
焱潲低喘着气,极力要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两人的局势一直这么僵着,良久良久,焱潲邪恶的勾了勾唇,俯下身子在茛觿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吻我。”
怀里的人冷不丁的抖了下,焱潲起身放开脸色煞白的茛觿,翻过他的身子,将绑在他手上的绳索解开,随后在一边靠着,怕茛觿没听清楚又道:“吻我。”
茛觿看着他,垂在身侧留着鲜血的双手握成了拳,眼里流露着悲哀。焱潲在践踏他的尊严,一个作为男子的尊严。
想到这里,茛觿苦笑一声。尊严?他还有尊严?喜欢上男子的男子,还有尊严?
他向前挪了挪,无力的双手搭上焱潲的胸膛,身体慢慢地靠上去,将唇轻轻贴上焱潲的。
触及属于茛觿的冰凉,焱潲的欲火再也把持不住,按住茛觿的后脑,环住他的腰翻转过来,将茛觿压在身下,在茛觿还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大力地咬上他的唇。
那是他想了四年的人,想了四年的唇。为何如今抱在怀里,却充满了苦涩。
他的身子日发单薄,抱在怀里在就没有了以前温暖柔软的感觉。自己心跳怦然的感觉,独独面对茛觿的时候才会有,而现在,每每一次心跳律动,都那么生疼。
唇舌缠绵,焱潲似乎是在掠夺属于自己的东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要你。”
身下的人抵着他的胸口的力道猛然加大,被焱潲不耐烦地抓过压住。
狂风暴雨接踵而至。
第七卷:一曲流殇(十三)
炎府禁地小院总是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来得安静许多,清晨的微光稀稀落落的更是增添了一份幽深的气息。
焱潲直着身子坐在榻上,冷眼瞧着躺在一边的茛觿,目光时而凌厉又时而柔和,没有人猜的出来他到底是悲是喜。
难不成他真的多是来还债的?如果他不是,昨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应该把自己推开。可他没有,他只是用双眸释放着他的无助,不管受到怎样的侵犯都没有提出半句求饶。
焱潲原本以为,茛觿这么轻易就答应和解,肯定另有目的,看他的反应……看来,他这次真的无欲无求。那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目光再一次上移,停留在他的脸上,沉思。
该死,一看到他的样子就下不了狠心。再这么下去,心里对他的情意说不准就会死灰复燃。
像是察觉到焱潲的目光,茛觿睫毛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焱潲急忙把目光别开。
酸痛叫嚣着,茛觿轻轻移动便难受得蹙眉,只能睁眼看着坐在旁边脸色冰冷的他。焱潲故意不回过头去看他,越是这样,茛觿就越难受。
他还是不肯……原谅他么?到底要他怎么做,到底要他怎么做!
茛觿嘴角冷冷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果然只有死,才可以么?他一定是焱潲见过最可恶的人,一定要死在他的手上,那么就都可以化解了。本来,他这条命,也死不足惜了。
焱潲眼尖,瞟到他自嘲的笑,不悦道:“你笑什么?”
茛觿收回嘴角的笑意,不回答。这让焱潲极度的不满,他强行将茛觿拉了起来,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严声道:“我问你,你在笑什么?”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茛觿差点低吟出声,等疼痛减缓,茛觿轻声道:“我在笑我自己。”
抱住他的人身形一顿,松开了时候,茛觿失去平衡重新倒回榻上,当然,这对于茛觿来说又是一次痛的体验。
“我在笑,身为一个男子,身为一个帝王,竟然会心甘情愿地爬上别人的床塌。炎焱潲,你觉不觉得,昨夜的我比娼女支更低贱?”茛觿苦笑出声,笑声诡异地让人毛骨悚然,“你会不会觉得,杀我,是脏了你的手?”
焱潲无言以对。不是难以回答,而是惊讶于茛觿说出的话。冰冷深入到了骨子里。他在笑自己,笑自己的低贱与懦弱,可这两样他根本就不具备。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低贱?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懦弱?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贬低自己的价值?焱潲竟有些生气。
“把衣服给我穿好。”焱潲低声留下一句,披衣出去。
茛觿咬着牙下榻,艰难移动着脚步,每走一步,大腿上的血迹就会蔓延一分,等他把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血已经流到脚裸处了。茛觿觉得他这幅样子一定很恶心,很让人讨厌。
他取来桌上摆着的小方巾,不知是早已准备给好的还是什么,一点一点擦试着蔓延到脚裸的血迹。
真是堕落,君茛觿啊君茛觿,你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第七卷:一曲流殇(十四)
头晕目眩,这是茛觿出了房门之后的第一感觉。阳光照在身体上,反倒是虚汗流的越来越多了。
焱潲毫不在意他的虚弱与否,冷声道:“前些日子新帝说要送些珍草过来,思量着没地方种,正好这片院子的草也都该换换了,君茛觿,那就有劳你将这些草全部除去。”
茛觿迷迷糊糊向四处望了望,没有发现类似锄头这些可以帮助他拔草的工具,焱潲的意思很明显,他这是要他用手来完成。手腕处的伤痕撕心地痛,他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要他怎么才能将这些草除干净?
焱潲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道:“希望等我回来时,能看到让人满意的结果。否则,我会再一次让你承受比昨晚更加难忍的痛苦。”
茛觿被迫点头,焱潲甩袖离开。双膝的酸软让他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跪坐在地上,身体像是崩断的弦,如何也打不起精神。寒意在他的身体里翻滚,一阵高于一阵,茛觿真的很想马上就晕过去。
另一边焱潲去了前厅,还没坐稳,就见阿千顶着一副白脸过来。
“阿千?你不是受伤了么?”焱潲放下茶杯站起,搀住阿千正要行礼的身体。
阿千摇摇头,“少主,这点伤对属下没什么。”他退后了几步,保持主仆间该有的距离,继续道:“少主,那天龙帘下战书了,他说如果三天内不把清帝交出去,就把南国夷为平地。”
阿千看向焱潲的目光充满了请求的味道,他真的希望焱潲能够放过茛觿,他真的误会他了。
那天,除了对战之外,龙帘把一切都告诉他了。阿千真的惊叹于茛觿,他对焱潲,比任何人想的都要认真,认真到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看得到他难过。
茛觿选择欺骗,是怕焱潲面对真相时的为难,这无疑是难受的。如今茛觿的生命已经经不起时间蹉跎,没过一刻,他的生命就会衰竭一分。阿千从来没有想过,茛觿也可以为了焱潲放弃一切。
焱潲不以为然,“他若是有这个能力,就让他来。”
阿千心里长叹,可恨现在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昨日夜里,北军趁着我们松懈,把京城层层围了起来,今天早上,北国那边捎来了口信,北国护城河悬崖决一死战。”
焱潲的脸色不为动容,阿千心里急得犹如火烧,道:“少主就把清帝交出去吧,论兵力我们真的不是北国的对手。”
他轻蔑地笑了:“现在清帝在我的手里,不管怎样,他区区一个北国,能奈我何?”
拨开草丛的手无处施力,每有一个稍大的动作,就会有血珠子不断地从还未愈合的伤口中溢出,这对他,真的很不妙。
他的动作很慢,半天下来才将一小片草地清除干净。身体愈发的沉重,终于不受控制向后倾去。他半眯着眼,感受着被黑暗吞噬,他用他最后一点点的意识望向头顶的那一片天,好蓝,好蓝……
第七卷:一曲流殇(十五)
身体蜷缩在小院的一角,没有意识地颤抖。
他看到这一幕,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要是换做从前的焱潲,会是什么反应?慌慌张张地跑去找太医?上药喂药?
可惜这一次,他再也不会。
走进他,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不动弹的身体,眼神冷的让人难过。
“装够了没有?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想都不要想。”他就地半蹲下,挑起他昏厥的脸,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这么精致的脸,如果卖掉的话一定会买个好价钱的,对不对?从小就踩着所有人的头顶,过着衣食无忧,整日被人喊殿下的日子,应该很不错吧?那个时候的君茛觿有没有想过,今天会落在他的手里?过着不是人的生活?很难想象他被欺负到哭泣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焱潲恶意地想,脸上爬上一层冰霜。他俯下身子,只手环过他的腰,只手环过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抱入怀中的身体,没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害怕的冰凉。
他开始相信茛觿是真的昏过去了。
按照茛觿的身体,就算他昨夜再怎么用力无情,也不至于到达昏迷的程度,还是说,他来时的身体就很虚弱?
焱潲将他放在榻上时的动作极轻,他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那时面对茛觿的时候,目光是何等的温柔。他拧了块干净的方巾,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猛然意识过来自己在干什么,遇到蝼蚁一样将方巾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该死!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会心软?为什么折磨的总是他!他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忘了眼榻上的人,生生地将自己的视线别过,甩门离开。从这以后,焱潲三天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茛觿昏昏沉沉睡了三天,阿千得到特许,一直守在茛觿身侧,半步都不曾离开。
等茛觿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殿下,你终于醒了。”阿千悲喜交加,顾不得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忙上前扶起茛觿。
茛觿见他的动作有些生硬,仔细一看,袖子口竟是绑了厚厚一层纱布,他抓着阿千的手,问道:“你受伤了?”
阿千不说话,茛觿猜到了一二,道:“是龙帘干的?”
阿千没有正面回答,道:“龙帘他也受了很重的伤……而且,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茛觿一怔,惨淡一笑,“是么。”
阿千胡乱点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晶光,“殿下为何……要这么伤自己呢。明明真相不是那样!少主他误会了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呢?”
茛觿没想到阿千会有这样的反应,盯着他看了良久,道:“如果炎焱潲痛苦,我会更痛苦。阿千,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就算三个月后我真的死了,也永远都不要告诉他。”
三个月,他真的,还有三个月吗?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呢。
阿千紧紧抓住茛觿的手,热泪盈眶‘道:“殿下,求你不要再说了。我放你走,放你离开这里。”
这世间有情有义的人太多太多,茛觿,是第一个让阿千流泪的人。
其实这算不上什么感人,只不过茛觿觉得,这都是他应该去做的。只要是保护焱潲的事情,他都该去做。
第七卷:一曲流殇(十六)
此刻,西周境内,血梓祭和公子七正快马加鞭往回赶。
公子七用马鞭用力甩了下马尾,侧头问道:“你确定这个办法可以?”
血梓祭坚定地点点头,“先前我在古书上看过这个解毒办法,今日见到原话,我便可大胆放心。”
公子七到:“这么做,会牺牲掉另外一个人。”
血梓祭道:“这就要考验,他们两个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现在务必要做的,就是找到清歌。”
二人驱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救人,才是当务之急。
这边,南北战事再一次爆发,双方交战的势头毫不比之前的弱,愈加猛烈。不出乎所料,战地就是北国护城河悬崖,这么点大的地方,一次性承受不了几万兵力,南北双方只能一批一批地派人上阵,实力相当。
“少主,悬崖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清帝亲自上阵,以一挡百。”阿倩尽量低着头,他害怕焱潲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勃然大怒。
果然,他听到这消息,脸都僵了。
“你说什么?君茛觽不是在府上么?”怀疑之际,焱潲重新把目光转移到阿千身上,“阿千,我一直视你为最信任的人,是不是你,把君茛觽放走的?”
阿千头一次不敢回答焱潲的话,没有回应这才是对焱潲最大的伤害。
一点点质疑,一点点心痛。背叛,全部都是背叛!连阿千都要想办法背叛他!这个世道,怎么要和他作对的人,就这么多呢!被君茛觽背叛,他不能容忍,被阿千背叛,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笨的人!
怒视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焱潲的双眸里带了点恨意,带了点嘲笑讥讽,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阿千,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炎焱潲的手下。”
他大笑。笑的好无奈,好让人心疼。
还是说,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忠诚,又或许有,然而在他身边的全部都是背叛的阴霾!要他怎么能甘心,失去一个他想要的茛觽,痛苦,失去一个手足,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