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洵的目光追随了谢则安一会儿,才静静地收了回来,转身走回御史台。
谢则安没有看到耿洵的异样,等在不远处的赵崇昭却看得一清二楚。
赵崇昭都快气炸了。这家伙平时整天针对他就算了,居然还敢那么盯着谢则安看!真当他是眼瞎的不成!
谢则安也是,这家伙都盯得这么明显了,还对这家伙笑!
谢则安一走近,赵崇昭就牢牢地牵住他的手。
谢则安敏锐地察觉赵崇昭有点儿不对劲,温声问:“赵崇昭,你又怎么了?”
听到谢则安的称呼,赵崇昭心中一软。但他绝对不会放任谢则安和别人走得太近,所以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一直牵着谢则安往书房走。
张大德见赵崇昭这模样,识趣地把人都斥退,自己守在书房之外。
书房门一关上,赵崇昭就爆发了。他不高兴地质问:“你什么时候和那个耿洵那么好了?”
谢则安一呆。接着他总算弄明白了赵崇昭的想法,敢情这家伙又在瞎想!
谢则安说:“我什么时候和他‘那么好’了?”、
赵崇昭说:“他那样帮你说话!”
谢则安目光微凝,抬头看着愤怒的赵崇昭:“难道你希望没有人帮我说话?”
赵崇昭一滞。
他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谢则安想做的事那么多,怎么能没个给他帮腔的人?
可即使需要帮腔的人,也不需要那种家伙!
赵崇昭还是很生气:“我当然不是这样想的。但那个耿洵不一样!”
谢则安淡淡地问:“哪里不一样?”
赵崇昭语塞。
耿洵很年轻,长得挺俊,还能理解谢则安的想法……
如果他没和谢则安商量过就能说出那番话,那说明他们志同道合;如果他和谢则安商量过,那他——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赵崇昭说:“我不许你私下和他见面!”
第一九零章
谢则安静默片刻,瞅着赵崇昭认真的双眼。赵崇昭不是猜忌他,毕竟谢则安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他。赵崇昭不相信的人是他自己,只要他身边出现任何一个人,赵崇昭都会担心自己的位置被取代。
谢则安说:“赵崇昭,你理智一点。”他轻轻仰头和赵崇昭对视,“我和你的关系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我这人本来就不是多容易动感情的人,有你一个就够了,我不会再去招惹谁。”
这还是谢则安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赵崇昭许下承诺。
赵崇昭伸手抱住谢则安:“可我还是忍不住害怕。三郎,你还这么小,身边有更好的、更理解你的人的话,我怕你会喜欢上他。”他把脑袋搁在谢则安颈边,亲了亲谢则安的耳根,“我害怕,三郎,我害怕。我想象不出没有你的日子,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谢则安微微错愕。
他静静地倚着门,听着赵崇昭有些发颤的呼吸。他很多时候是冷静的,冷静地旁观着别人的悲欢喜怒。对他来说,渴望与理智两种情绪永远是并存的,他不是不想要爱情、亲情或友情——他是想要的,而且也会积极去争取和维系。只是在渴望地同时,他又能清醒地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感情都不可能长长久久,人的一生之中会迎来一个又一个的过客,即便这个“过客”或许非常重要、或许无足轻重,在对方从自己生命中消失时他都能平静接受。
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他已经太过习惯,所以几乎快忘了失去一个人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
更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这样一个人,在对方生命中烙下极深的痕迹,成为对方生命中无法抽离的一部分。
这种不冷静、不理智、不清醒的想法,像是翻腾的海浪一样冲击着谢则安的心脏。
他一直逃避着去面对的,正是这么一种不冷静、不理智、不清醒。
赵崇昭不是多好的人,他不成熟,甚至不聪明。他横冲直撞,全无谋略可言。
可感情这件事,最不需要的就是谋略。越是不经意,越是蛮横无理,越容易留下痕迹。只有那样才能冲到闭锁得坚实到不能更坚实的心防之后,着陆于心中最柔软地那个角落。
这种直接又直白的感情,不仅让赵崇昭自己患得患失,也让谢则安感到害怕。
赵崇昭拼命想抓得更紧,谢则安拼命地想避开。
他的每一次闪避,都是赵崇昭不安的根源。
谢则安喊:“赵崇昭。”
赵崇昭抬起头和谢则安对视。
谢则安亲上了赵崇昭的唇。他吻技不差,巧妙地避开赵崇昭的鼻子,与赵崇昭唇舌厮缠。两个人的气息越贴越近,几乎融为一体。
谢则安鲜少这样主动,赵崇昭被亲得满心欢喜,连手掌都渗着汗。他伸手抓住谢则安的腰,反客为主地吻咬着谢则安的唇舌,一遍又一遍地侵占着整个口腔。
直至谢则安呼吸微微发促,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谢则安的唇舌。
赵崇昭喊:“三郎,三郎,三郎……”
谢则安半闭着眼:“我这个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有不确定的时候,”他微抬眼,伸手握住赵崇昭的手掌,“赵崇昭,我们都试着相信对方行吗?我不会因为和别人见一两次面就移情变心。”
这一点上,赵崇昭不愿意妥协。在“情敌探测”方面,他可是个中翘楚!赵崇昭说:“我当然相信三郎你,但我不相信别人!三郎你不会喜欢上他们,他们却会喜欢上你!”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特别是那个耿洵。
谢则安哭笑不得:“大多数人都喜欢女人,怎么可能恰好让我碰上那么多喜欢男的。”
赵崇昭言之凿凿:“说不定他们不算喜欢男的,独独喜欢三郎你。”
谢则安:“……”
谢则安还是觉得赵崇昭的猜想很不靠谱。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玩意儿,在他心里感情应该都是处出来的。他和耿洵见过几次面,但绝对没有更深的往来,耿洵对他哪来的“喜欢”?顶多只是觉得他的观点、他的做法是对的,所以才站出来为她说话。
什么喜欢不喜欢,纯粹是无稽之谈。
即使是他和赵崇昭之间,感情也不是一夕之间升温的。最开始他对于赵崇昭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要是不使劲地想办法找存在感,赵崇昭肯定早把他抛诸脑后了。后来经历了种种艰难险阻、挣扎犹豫,他们才确定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谢则安安抚赵崇昭:“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赵崇昭对上谢则安笃定的目光,心中稍安。
他抱了谢则安一会儿,转开了话题:“乡试准备得如何?”
谢则安说:“有士子决定罢考抗议,不过响应他们的人不是很多,影响不大。”
赵崇昭说:“他们也太不识好歹了,他们要是真有能耐,怎么会害怕女孩子和他们一起乡试?”
谢则安说:“也不全是有没有能耐的问题,应该是面子和尊严吧。”
赵崇昭迷惑不解。
谢则安说:“在很多地方,女人连上桌吃饭都是不被允许的。乡试这么‘神圣’的事情居然要和女人一起考,他们当然觉得被侮辱了。”
赵崇昭说:“还有这样的事?”
谢则安说:“当然有,天底下多得是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假如我妹妹被人这么对待,我肯定帮她休夫。”
赵崇昭说:“不会的,昂弟他待小妹如珠似宝,哪舍得她受半点委屈?说起来你阿爹他们快回到京城了,”他莫名有点紧张,“三郎你说我该穿什么去见他们比较好?”
谢则安:“……”
赵崇昭说:“三郎你不要笑我,父皇他们都不在了,你阿爹阿娘就是我的长辈。一年多没见了,我想给你阿爹他们一个好印象。”
谢则安笑了起来:“随便穿穿就好,你穿太正经阿爹他们可能更不习惯。”
赵崇昭得寸进尺:“到时我要去你们家吃饭!”
谢则安想到赵崇昭身边没个亲近人,点点头说:“也好,阿爹他们回来后我先和他们说一声。”
赵崇昭非常高兴,拉着谢则安陪自己看奏章。
谢则安去了礼部,还是当一把手,腻在一块的时间自然大大减少。难得逮到机会,赵崇昭哪会轻易放过他。
入秋后没什么大事,只要注意一下旱涝和收成就差不多了。只不过再简单也有百来本奏折,两个人都看得眼累,横躺到卧榻上休息。他们躺得很近,既不说话,也没有做别的事,偶尔转头对视时却忍不住笑了笑。
赵崇昭休息够后忍不住挪了挪,亲上谢则安柔软润泽的唇。
谢则安并不避开,躺在原处和赵崇昭嘴唇相碰。他们忽然变得像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一样,一下一下地亲了又亲,并不深入,像在玩儿。最后两个人都被自己逗乐了,抱着对方狠狠地亲了过去,吻了个痛快。
谢季禹夫妻俩很快回到京城。
一去就是一年多,两人停在城门外,心中颇有些感慨。
谢小弟倒是没那么多心思,他远远瞧见了等在城门前的谢则安,迈开小腿儿蹬蹬蹬地跑上去,一把扑进谢则安怀里。谢小弟今年八岁,脸蛋儿看上去已经很俊了,他搂紧谢则安后一口亲在谢则安脸上:“哥!”
谢则安被自家弟弟喊得心都快化了。他笑着把谢小弟起来:“潼川好不好玩?”
谢小弟说:“好玩!挺多人陪我玩的。不过我想哥哥,也想姐姐!”
谢则安说:“哟,现在嘴就这么甜了,以后还了得?看来京城的女孩子都要小心了。”
谢小弟绷着脸严肃地说:“哥哥你不能拿女孩子的清誉开玩笑!”他搂紧谢则安的脖子,一板一眼地纠正,“我只对哥哥你们嘴甜,对外面的人才不这样说。”
谢则安被弟弟正正经经的小模样儿逗笑了,腾出一只手刮刮谢小弟的鼻子:“小小年纪的,也不知你像谁。”
这时谢季禹和李氏也走了过来。分别一年,谢则安拔高了不少,看起来比去年要稳重得多。谢季禹说:“我们家三郎长大了。”
谢则安用腾出来的那只手分别抱了抱谢季禹和李氏,微微地笑着说:“阿爹你这次回来可是要升官的,以后可得罩着我。”
谢季禹横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谢则安瞅了瞅谢季禹,忍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李氏忍不住问:“怎么叹气了?”
谢则安幽幽地瞟了眼谢季禹,说道:“我叹气啊,当然是因为阿爹堕落得太快……”
谢季禹脸皮抽了抽。
谢则安说:“你想想,刚才阿爹那气势、那派头、那语气,怎么看都是官老爷儿。这还没真正上任呢,官架子就这么大了,这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真是让人唏嘘啊唏嘘,特别唏嘘。”
谢季禹说:“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唏嘘,只觉得特别手痒——”
谢则安说:“哟天色不早了,小弟我们回去吃饭吧!走走走!”他抱着谢小弟大步往前迈,飞快远离谢季禹。
第一九一章
谢季禹虽离开一年多,谢望博却还在,谢家风光如故。傍晚一至,秋风乍起,吹落满园金黄。下人们依然不交头不接耳,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只不过大伙都因为谢季禹夫妻俩的回归而高兴不已。
饭点刚到,有人急匆匆来报说“陛下到了”。话刚落音,身着便服的赵崇昭已经迈进来。随着年纪渐长,赵崇昭也渐渐抽条儿了。一别近两年,谢季禹最能看出赵崇昭的改变。
他们的陛下,比以高了不少,俊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谢季禹笑着问好:“陛下。”
赵崇昭当然是厚颜无耻地到谢家蹭饭。见谢季禹没有忌惮自己的身份,笑容还是那么自如、那么可亲,赵崇昭心中感动。皇室虽然枝大叶大,平日里却十分疏远,他顶多是定时叫上诸王世子入宫赐宴,坐在一块吃顿没滋没味的饭。
赵崇昭一坐定就不准备离开。
谢季禹好歹历经了不少事,如今也是参知政事,应对赵崇昭倒是不需要太谨小慎微。
他多安排了一道验菜流程,大大方方地招呼赵崇昭用饭。
赵崇昭喜不自胜,吃饱喝足后高兴地回宫去。
赵崇昭一走,谢季禹将谢则安找到书房谈话。谢季禹没给谢则安反应时间,劈头盖脸地问:“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子俩许久没有面对面地谈心,谢季禹一开口居然直奔这种话题,谢则安的小心脏有点儿受不了。他一本正经地装傻:“什么怎么回事?还不是那回事嘛……”
谢季禹说:“你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我眼瞎?”
谢则安:“……不敢!”
谢季禹淡淡地说:“你谭先生和恭王殿下之间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他们少年时相知相得,又相猜相疑,熬过了那么多年才走到一起,实在很不容易。”他不准备让谢则安继续逃避,“这一年多以来我远离京城,清净得很,很多以前忽视的东西都跑到眼前来——你和陛下之间绝不寻常。”
“真没什么。”谢则安顿了顿微微地笑了起来,“正如阿爹你看到的,我想赌一把,赌赢了,我快快活活过完一世;赌输了,我也找好了退路。”
“就怕你想退的时候退不了。他如今待你再好,到底也是帝王之家养出来的。”谢季禹定定地看着谢则安,黑幽幽的眼眸里满是忧心,“你选谁‘赌’不好,偏偏选他。你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了吗?”
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说实话,虽然替自己和家人找到了“退路”,谢则安心里还是相信自己不需要用到它的。他相信赵崇昭,更相信自己。赵崇昭虽然爱胡闹,但也不算出格,有他在旁边看着,总归不会闹出什么荒唐事儿。
既然他想“赌”,自然会积极争取。
这种信任和自信很没道理,谢则安也清楚不能让它蒙蔽自己的眼睛、干扰自己的判断,可目前来说,他还是想放纵自己一次。
谢则安静默片刻,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不过目前可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阿爹你马上要入政事堂了,准备好了吗?”
谢季禹苦笑说:“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这确实是个烫手山芋。
因为姚鼎言要行动了。
姚鼎言认为自己既然规范了吏部的考核,青苗钱自然可以列入考核标准!于是这个本来只是作为“添头”的考核项目,堂而皇之地迈入“关键考核指标”之列。
姚鼎言为相,吏部依然在他的管辖之下,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于是姚鼎言当天就提拔了沈敬卿和杜绾,让他们专管青苗法考核这一块——理由是他们对这一块比较熟悉。
与此同时,与徐君诚走得近的那批人遭殃了。徐君诚一走,他们很快被姚鼎言以年终考核为由打乱了岗位安排。
朝中相当于进行了一次大洗牌!
谢则安这位“权尚书”倒是沾了光,被姚鼎言大手一挥,把权字去了。这一招够狠啊,在外人看来谢则安已经是“新党”的重要成员,谢则安再以什么“设立女官”为噱头转移别人的注意力都已经没用。
群众的心理活动大多是这样的:一、“新党”实在太无法无天了!二十岁的尚书!即使过了一年他二十一了,那也还是很小!二、没想到啊没想到,还以为谢则安和新党不是一伙的,没想到他才是藏得最深的人!瞧瞧,姚鼎言当上宰相,第一个提拔的就是他!提拔幅度最大,最令人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