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沙不错眼珠子跟着他的背影一直挪到门口看不见的位置,屁股牢牢地粘在凳子上,静静地等了会儿,始终不见慕枕流回来,眉头一皱,冲到后门,抓着刚刚从外头进来的门房道:“慕枕流呢?”
门房道:“大人刚走。”
夙沙不错沉下脸:“去哪儿了?”
门房摇头说不知。
夙沙不错的手指加大了力气。
门房痛得唉唉叫:“总兵府……大人说去总兵府!”
轿子路过市集,两旁喧哗,闹得头大如斗的慕枕流越发头痛,耳里隐隐听到嗡嗡声,思绪难以集中。他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想到一会儿要见唐驰洲,连忙停下轿子,叫人去药房里买些清凉油。
未几,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隔着轿帘子轻轻柔柔地说:“你是军器局的慕大人吗?”
慕枕流按压太阳穴的手指微微一顿,伸手拉开帘子。
一个六七的丫头穿着一身粉色的袄子,怯生生地抓着轿杆,圆乎乎的脸蛋上镶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好奇又害怕地望着他。她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你是军器局的慕大人吗?”
“他是。你是谁?”夙沙不错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小丫头吓了一跳,水汪汪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从轿子另一边探出来的脑袋,红着脸道:“我,我叫芳芳。我是给一个叫慕大人的人送信的。”小手从衣襟里摸出一封带着胭脂香的信,上面写着慕郎亲启。
夙沙不错看慕枕流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
慕枕流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接过信道:“谁让你送信的?”
芳芳说:“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
夙沙不错似笑非笑地说:“不愧是风流才子,几天不见就结实了个漂亮的大姐姐。怪不得你的前任能成为军器局三宝之一。”
慕枕流道:“她的人呢?”
芳芳回头看了看,张望了会儿,失望地摇头道:“不见了。”
慕枕流像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叫回来的轿夫在路边买了串糖葫芦给她,又给了几文钱才打发走。
第二十二章:混闹
军器局的轿子不大,仅容一人,夙沙不错非要挤进来,使得两个轿夫苦不堪言,抬着轿子的时候,摇晃得厉害。慕枕流被挤到一边,贴着轿子的内壁,一脸的无奈。
夙沙不错的目光状若漫不经心地扫过他手里的信封道:“嗯?不打开看看是哪位红粉佳人?”
慕枕流展开信,却避开了夙沙不错的目光,不等他发作,就一扫而过,将信又折了起来:“看好了。”
“……”
夙沙不错阴沉着脸道:“我看不得?”
慕枕流被他的理直气壮闹得哭笑不得:“信上说,只给我一个人看。”
夙沙不错道:“别忘了为你寒窑苦候的黄小姐。”
慕枕流道:“……黄家家境还不错。”不知黄老爷知道自己家被称为寒窑是什么心情。
夙沙不错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与俞东海走近?他又为何要派人保护你?”
慕枕流道:“你也没有告诉我是否见到了高邈,为何没有送信给他。”
夙沙不错瞪着眼睛:“你竟然威胁我?”
慕枕流愕然:“这是威胁?”
夙沙不错道:“我若是不说,你也不会说了?”
慕枕流道:“有来有往,才算公平。”
夙沙不错想了想道:“这不一样。高邈和你……呵!你想知道他的消息想得抓心挠肺。俞东海与我嘛……我管他去死!”
慕枕流问道:“那你急什么?”
夙沙不错:“……”
轿子猛然震了一下,让抬轿的轿夫肩膀一沉,差点将轿杆脱手,同时,夙沙不错从轿子里一跃而出,脚在杆子上轻轻一点,就越过轿夫的头顶,落到了前头。
轿夫吓了一跳,忙放下轿子。
夙沙不错狠狠地瞪了轿子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轿夫小心翼翼地看向轿子,里头的人没露面,只是平静地说:“继续上路。”
轿子一颠一颠地颠到总兵府门口。当轿子落下,轿夫就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动根手指都没力气了。
慕枕流有些愧疚,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喝酒。
总兵府的门房看到轿子,早早地迎了出来:“可是军器局的慕大人?”
慕枕流递过去拜帖。
门房扫了一眼,连忙道:“大人正在府中恭候。”说着,一路引至花厅。
厅中两个人大马金刀地坐着。
唐驰洲见慕枕流进门,起身拱手道:“慕老弟,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慕枕流一边回礼一边笑道:“几日不见,唐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旁边一声嗤笑,夙沙不错捏着花生,悠悠道:“好比仔猪变牙猪,牙猪变汤猪。”
唐驰洲嘴角抽了抽道:“好端端的不拘一格庄你不待,跑来平波城做什么?”
夙沙不错道:“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夙沙不错道:“就是看你不好看。”
唐驰洲的扇子飞快地摇了几下,驱散自己上涌的火气,对慕枕流道:“慕老弟,这小子我看一会儿都受不了,你怎么忍得住天天与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慕枕流叹气道:“苦中作乐罢了。”
“哼!”
夙沙不错鼻子里发出不悦的冷哼,见慕枕流和唐驰洲都不当一回事,自顾自地坐到另一边交谈,忍不住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唐驰洲道:“夙沙公子鼻子不通气?做人一窍不通,的确是很难受的。”
夙沙不错冷笑道:“没办法,身边有个喜欢煽风点火的人,想不难受都难。”
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慕枕流。
以为被忽视,正打算喝茶的慕枕流:“……”
唐驰洲道:“慕老弟啊,做人心慈手软,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有些人看上去像个可怜兮兮的乞丐,实际上却是个心肠恶毒的乞丐。收容这种人,随时要提防着被反咬一口,倒不如早些驱逐出去!”
夙沙不错道:“有些人看上去像个男人,实际上却是个比长舌妇更喜欢搬弄是非的……人。”最后一个“人”字前依稀还有一个字,因为说得太含糊,被略过去了。
慕枕流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长的四方盒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唐大人莫要嫌弃。”
“慕老弟。”唐驰洲皱眉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亲如手足。你这样做好没意思!”
慕枕流笑道:“做弟弟的孝敬哥哥,有什么不对。”他发现平波城的几位官大爷都喜欢叫他老弟。
唐驰洲这才缓和了脸色,将盒子打开,红丝绸上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扇坠,虽不是无价之宝,却意外地合他的心意:“不愧是做弟弟的,对老哥我的心思真是摸得一清二楚啊!来,帮哥哥系上瞧瞧。”说着,将蒲扇递了过去。
这把蒲扇的柄上有个尾圈,正可用来挂坠子。
慕枕流正要接过,就被夙沙不错抢了去。
唐驰洲立刻伸手去夺,夙沙不错一转身,藏到慕枕流身后。
“你要做什么?”唐驰洲心疼地看着蒲扇。
夙沙不错道:“这么把破扇子,本来送人都不要,吊了这么个坠儿,只怕一上街就被撕得皮都不剩了。”
唐驰洲道:“那也比吊在你身上强。”
夙沙不错愣了愣,目光诡异地瞄向慕枕流。
一直以为自己身处战场边缘的慕枕流腰板一直,下意识地审视自己。
夙沙不错突然窜了出去,唐驰洲反应极快,迎上去劈手夺扇。夙沙不错反手一挡,扇面正好挡在唐驰洲抓拿的去路上,吓得他临时变招,改抓为拍,手掌在扇面上轻轻地滑了过去。
但夙沙不错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左手格挡,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闪电般地钻入唐驰洲的手掌中,微微一拨。
唐驰洲下意识地缩手,等察觉手中的扇坠掉落时,已来不及抢回。
扇坠落入夙沙不错手中。
拿到东西的夙沙不错好心情地将蒲扇拍了回去,对着连退三步的唐驰洲微微一笑道:“承让,多谢!”
“谢你老母!还给我!”唐驰洲手持蒲扇,一招“仙人指路”,直取夙沙不错的肩膀。
夙沙不错肩膀一沉,人如泥鳅一般从他前方滑了开去,跳到慕枕流的身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冲唐驰洲无赖地笑着。
“你!”唐驰洲气急,拿着蒲扇的手微微颤抖。
慕枕流肩膀动了动,想将按着自己的手拿下来,反倒引来夙沙不错更大力的钳制。他无奈道:“这是做什么?”
夙沙不错将手里的吊坠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道:“这样的好东西,你可不曾送给过我。”
不等慕枕流回答,唐驰洲夸张地哈哈笑起来:“你吃他的,喝他的,睡他的,还掳走他关了好几天,竟还想他送东西给你?真是恬不知耻!”
夙沙不错脸色微变:“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说着,竟流露了几分杀气。
唐驰洲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慕枕流。
慕枕流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被两人混闹了一通,反倒不好说出口了,只得起身告辞。
唐驰洲满怀歉意道:“你的礼物……”
慕枕流道:“改日再补送一份。”夙沙不错既住在他的府邸,便算是他这一边的人。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自己这一边的人拿了回来,尴尬可想而知。偏偏,他对夙沙不错也是无可奈何。相处了这些日子,自己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自己若是站在唐驰洲一边,事情只会更糟。
第二十三章:赴约
唐驰洲忙摆手道:“慕老弟说得哪里话!礼物贵在心意,你的心意哥哥我再清楚没有了。有些人厚脸皮,不识趣,你只管当他是风,吹吹就没了。”
慕枕流无奈地笑笑。
这里是总兵府,唐驰洲是总兵。夙沙不错今日这样胡作非为,竟也被容忍了,不管唐驰洲是看在他的份上,还是不愿与夙沙不错的计较,自己要记下这一份人情。
唐驰洲将人送到门口,临别时,突然道:“这几日平波城不太平,有些人看似不中用,危险来临的时候倒能挡上一挡。”
慕枕流沉声道:“唐兄以为……险从何来?”
唐驰洲笑了笑,颇有几分风轻云淡的意味:“险在人心。”
“何人之心?”
“不甘之心。”
夙沙不错听得不耐烦,插进来:“你不如直接问,平波城不太平,是不是你在暗中搞鬼。”
慕枕流呼吸一窒,有些不好意思看唐驰洲。
唐驰洲面不改色道:“不是。”
夙沙不错拍了拍慕枕流的肩膀:“走,回家。”
唐驰洲有些意外,道:“你不继续问?”
夙沙不错道:“你说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有什么好问的。”
唐驰洲道:“那你刚才又问!”
夙沙不错道:“不问又怎么知道你的回答刚好是九句假的里的呢。”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因为这里是平波城,你是唐驰洲。能在这里混了这么久还没死没伤没调走,怎么可能不暗中搞鬼。”
唐驰洲气得猛扇扇子。
慕枕流连忙向唐驰洲告辞。
唐驰洲被夙沙不错气得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敷衍着将人送走。
夙沙不错倒是心情不错,不顾轿夫苍白的脸色,抢在慕枕流前面上了轿子。过了会儿,轿子就被抬了起来。夙沙不错疑惑地掀起轿帘,就看到慕枕流在轿子旁边慢悠悠地走着。
“你怎么不上轿?”
慕枕流看了眼轿夫的背影,淡然道:“坐不下。”
夙沙不错道:“……你可以蹲着。”
慕枕流道:“骨头太硬。”
夙沙不错道:“你不想与我靠得太近?”
慕枕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夙沙不错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发现自己最近的情绪异常不平稳,经常被牵动。对于武者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想到自己久未突破的武学瓶颈,心情越发糟糕,突然想撕下轿帘,拆了轿子,将附近的人统统揍一顿。
慕枕流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有些不解:“哪里不舒服?”
夙沙不错手掌一翻,托着吊坠,幽幽地看着他。
慕枕流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喜欢,说与我便是,何必去抢唐大人的。”
夙沙不错道:“讨来的哪有抢来的好。”顿了顿,不悦地说,“我这种吃你的喝你的睡你的人,也只能讨和抢了。”
这句话听说去莫名的怪异。
慕枕流压下心中的异样,道:“唐大人与我有恩……”
夙沙不错不等他说完,就呛声道:“所以你送你的,我抢我的。各顾各的,你不用内疚。”
慕枕流暗叹了口气,不再辩解。
夙沙不错放下轿帘,独自在轿子里生闷气。
这股闷气来的毫无缘由。慕枕流送唐驰洲东西关他何事,钱又不是他出,可心里就是不舒服。而且这种不舒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唐驰洲,俞东海,高邈……一连串的名字浮现在脑海,竟是哪个都瞧不顺眼。
最最不顺眼的当属慕枕流。
每每看到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夙沙不错的胸口就像窝了一团火。可无论自己怎么发脾气,就想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光是这么想着,胸口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夙沙不错拳头一紧。
……
他身体一僵,迟疑着打开手掌。
握在掌中的翡翠扇坠被捏成了齑粉。
轿子突然被叩了两下。
他心头一紧,连忙握紧拳头。
慕枕流从外面掀起轿帘,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有空吗?”
夙沙不错道:“见谁?俞东海?”
慕枕流笑了笑,没回答。
夙沙不错:“……”那笑容真是,很刺眼。
轿子在市集停下。慕枕流打发轿夫们先回去,自己带着夙沙不错去一家食铺吃饭。夙沙不错将翡翠的齑粉收入怀中,走路十分小心翼翼,生怕颠出来。
慕枕流不知缘故,以为他心情终于平复,稍稍安心。
两人在食铺里用过晚膳,慕枕流带着他钻入巷子,东转西转了半天才出来。
夙沙不错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酒家。这间酒家离军器局并不远,隔着两条街,今天去总兵府时就走过。他道:“你几时将平波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
慕枕流道:“并未。”
夙沙不错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之所以能在街巷穿梭,是因为带着指南针?”
“也可以这么说。”
“为何?”
慕枕流道:“市集与酒家在同一条路上。我穿梭的时候,只要记住方向,总能走出来的。”
夙沙不错道:“万一走入死胡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