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 上——酥油饼

作者:酥油饼  录入:12-23

“突遭此变。”局丞嘀咕了一句,叹气道,“是啊,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当他知道知府要对付自己时,已经着手疏通关系,没想到还是尺了一步。想到这里,他又恨起沉不住气,以至于他们满盘皆输的杂室令来。

知府知道杂室令犯了众怒,并没有将人与他们关在一起。

局丞突然压低声音道:“我们并未受贿。”

慕枕流微微皱眉,似不满他们到了这个份上还说假话蒙骗自己。

局丞道:“我们只是中饱私囊。”

慕枕流一怔。

“知府的那些证据……都是捏造的!”局丞咬牙。他没想到为了将他们送进来,知府竟然会捏造证据!不然也不会自以为手脚做得十分干净而掉以轻心,让知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

第十五章:探监

其他几个室令又凑上来:“慕大人,一定要为我们伸冤啊!”

“大人,我们真的是被冤枉的呀!”

“慕大人,俞东海居心叵测,意在沛公啊!”

慕枕流慢吞吞地说道:“中饱私囊一样是枉法。”

几个室令顿时无语,面如土色,好似吃了苍蝇。

局丞叹气道:“慕大人说的是。我等自作孽,不可活,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种因得果,我也认了。只是,俞大人多年来与军器局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突然发作,事必有因。他在平波城经营多年,人脉广大,手眼通天。若是我等在外,还可与大人磋商一二,如今军器局只靠大人独木支撑,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啊!”

慕枕流道:“局丞大人在外可有放心不下的事?”

局丞眼睛一亮道:“妻子羸弱,儿女幼小,家中老母亦无人扶持,我,我,这几日……日日都牵肠挂肚。”

慕枕流拿出一两银子给牢头:“我想与他单独说两句。”

牢头犹豫不决。

慕枕流道:“你可询问俞大人。”

牢头去问俞大人,偏偏俞大人不在,师爷考虑了一下,同意了。于是局丞被单独从大牢房中提了出来,关入小牢房中,慕枕流进去的时候还特地拿了一个烛台。蜡烛照着阴暗的牢房,将两人拖长的背影映射在墙壁上,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扩大了一倍。

慕枕流不以为意,伸手拂去局丞肩膀上的破棉絮。

局丞老脸一红,道:“让大人见笑了。”

慕枕流道:“你认为俞大人对军器局有所图谋?”

局丞道:“必有所图!”

“依你之见,所图为何?”

局丞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一时还看不穿。只是,军器局执掌利器,既可保家卫国,也可……”说到此,却打住了。

慕枕流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低声道:“当日,我与廖大人初见,廖大人曾说,平波城军器局虽小,有一样是其他地方拍马难追的。你可知是什么吗?”

这几日,他将自己与老掌局见面后寥寥数语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想来想去,都觉得老掌局此言身为可疑,可惜他想到的太晚,能回答的人已经永远的不能再回答了。

局丞沉吟道:“会不会是军器局的三宝?”

慕枕流道:“宝地,宝戟,美人?”

局丞似乎也觉得有些牵强,想了想道:“有可能军器局这块地有与众不同之处?又或者,宝戟的背后另有乾坤?”至于老掌局家的美人,则直接被排除了。就算俞东海利欲熏心,也不可能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而且,若是这个理由,现在老掌局的家眷都被捏在他的手里,何必再对局丞等人下手。

慕枕流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局中的军器……”

局丞骇然。

慕枕流收口。

局丞半晌才颤巍巍地说:“大人在怀疑什么?”

慕枕流敛目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局丞嘴巴张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因为他明白了慕枕流的暗示,更明白了这层暗示背后涉及的水有多么浑,坑有多么深!万一沾上,即万劫不复!

牢头过来催促。

慕枕流吹熄了蜡烛。

黑暗来临的刹那,局丞突然抓住慕枕流的手,用极低的声音极为快速地说道:“他指的……可能是一个地方!”

慕枕流回头看他。

门被牢头打开,师爷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托着一个烛台。

慕枕流回头看着局丞被蜡烛照得半明半暗的脸,微微一笑道:“放心,你家中的妻儿老人,我会尽力照料。”

局丞松开了眉头,跟着牢头慢慢地走出牢房。

慕枕流跟在他身后,与师爷拱手打了个招呼。

师爷突然道:“牢房阴气重,以慕大人的身份,还是少来为佳啊。”

慕枕流道:“多谢提点。”

师爷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慕枕流走到街上,才发现下起了绵绵细雨,路上行人来去匆匆,地上水花飞溅,很快湿了他的衣服。他回头看了看高高大大的衙门,打消了借伞的主意,准备在附近找个酒坊茶馆避避雨,过会儿再回去。

一顶伞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头顶上。

慕枕流回头,就看到夙沙不错年轻英俊的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种时候看到我,是否觉得心头一颤,别样的温馨感人?”夙沙不错问。

慕枕流道:“伞是我的。”

夙沙不错道:“……这时候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打伞的人吗?”

慕枕流道:“满大街打伞的都是人,有何奇怪?打伞的若是一条鱼,才叫人关注吧?”

夙沙不错:“……”

他手里的伞突然被慕枕流接了过去。下意识的,夙沙不错握住了那只抢伞的手。

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手背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令慕枕流身体微微一震。他抬眸看夙沙不错,夙沙不错正好也看过来。

顺着伞沿流淌下来的雨水形成了一道水幕,为两人营造了一处密闭之地。

两人的视线在伞下胶着。

夙沙不错率先笑出来道:“你这样看我,莫不是觉得我比你那位广甫兄要好看?”

慕枕流收回目光,淡然道:“广甫兄胸藏万卷书,阅历过人,不但好看,而且耐看。”

夙沙不错道:“我不是胸藏万卷书,却手刃万条命,一样阅历过人。不知在你眼里,好不好看,耐不耐看?”

慕枕流问道:“你杀过什么人?”

夙沙不错道:“该杀的人。”

慕枕流轻叹了一口气道:“除了疯子,人人都觉得自己杀的是该杀的人。”

夙沙不错皱了皱眉,道:“我分不清你想赞我还是想骂我。”

“俞大人你查到了什么?”慕枕流突然转换话题。

夙沙不错瞪着他。

慕枕流波澜不惊地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夙沙不错突然笑着看了看身后:“你确定要在衙门口问这个问题?”

雨越下越大。

夙沙不错和慕枕流在一间酒馆里避雨。

一进酒馆,夙沙不错的酒虫就憋不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放在架子上的酒坛子。

慕枕流自觉地接过伞。

夙沙不错从架子上抓了一坛,拍开泥封就咕噜噜地喝起来。

慕枕流在他身后坐下,要了一碗热水,一碟花生。

夙沙不错一口气喝了半坛子,才笑嘻嘻地坐下,抓了一把花生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俞东海怕老婆。因为他的老婆是一个一拳头就能打飞他的外家高手!他的岳丈有个赫赫有名的师兄。”他抛了个诱饵,立刻就不说了。

慕枕流被吊起了胃口,非常捧场地追问道:“谁?”

夙沙不错一字一顿道:“长生子。”

慕枕流听过长生子。就算他不是武林中人,不曾混过江湖,也听过这个名字。只因为,长生子实在太有名的,就算是聋子,十个里也有九个知道他是谁。

他曾经是庄朝的第一高手。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他在几年前败给了阿裘。

那一战之后,他再也没有站起来。但那一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依旧顶着庄朝第一高手的名号,哪怕那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

直到南疆王霍决冲冠一怒,力挫阿裘,庄朝第一高手的美名才正式落在这位不可一世、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头上。

即便如此,长生子对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个传奇,而他的弟子,他的亲人,依旧享受着前第一高手带来的荣耀。

所以,俞东海怕老婆实在是一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任何人有了这样一位老婆,都忍不住要怕一怕的。

第十六章:阵营

夙沙不错见引起了慕枕流的兴趣,更加兴奋地接下去道:“他虽然有个很了不得老婆,但是外面还养着一个更加了不得的情人。”

慕枕流想不出比长生子师侄女更了不起得的人是什么人:“谁?”

夙沙不错笑眯眯地说:“青蘅郡主。”

慕枕流怔住了,结结实实地怔住了。因为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的设想中,答案可能是与霍决有关的人,与贺孤峰有关的人,甚至与方横斜有关的人,却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一位郡主,而且还是一位被判了流放的郡主!

夙沙不错见他的脸色微变,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位俞大人比你的那位高大人要有意思的多?”

慕枕流道:“你如何得知他与青蘅郡主的关系?”

夙沙不错道:“我若是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慕枕流在这一刻想了许多。青蘅公主的来历,俞东海的立场,京中各大派系的纠葛,他想到了方横斜,想到了瞿康云,也想到了沈正和。

但是当夙沙不错问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的却是:“你是方横斜的人?”

夙沙不错目光闪了闪,低下头,轻笑着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印章,轻轻地放在桌上。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慕枕流已经吃惊了太多次,可是看到这枚印章的时候,忍不住又吃了一惊。

“你是……”

“我是。”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夙沙不错是什么人?

慕枕流当然猜过,而且猜过很多次,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他背后的人是沈正和,自己的恩师。

他接过印章,手指在刻印上细细地抚摸。

这枚私章沈正和用了数十年,慕枕流见过很多次,很是熟悉,入手的一刹那,他就能断定,这枚私章是真的。可章是真的,不等于人也一定是真的。

夙沙不错在情报方面的神通广大,慕枕流记忆犹新。对他来说,取一枚沈正和的贴身私章或许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夙沙不错看慕枕流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在慕枕流面前扬了扬。

慕枕流伸手接过,缓缓地展开:

举直措枉。

“举直措枉,还政清明。”

“漱石,相信我,我不会重蹈覆辙。”

临行前,沈正和掷地有声的保证犹在耳边,这四个字对慕枕流来说,不仅是相认的凭据,也是沈正和与他的共同目标。

夙沙不错见慕枕流手指在纸上来回摸索,仰头喝起酒来。

慕枕流慢慢地闭上眼睛,将这四个在在脑海,心里各走了七八遍,才睁开眼睛道:“你来做什么?”

夙沙不错吞下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嘴角酒渍:“我不是说过了吗?”

慕枕流皱了皱眉。

夙沙不错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捞了一把花生,一颗颗地送入口中:“高邈。”

慕枕流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紧。既然夙沙不错是恩师派来的,那么他的话,就不得不重新审视。

夙沙不错道:“相爷早就知道,西南会成必争之地,所以两年前就打发我来此监察各方动向。到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你抓我是为了……”

“接近你。”夙沙不错啄了口自己的手指,“相爷说你……冷静自持,温文有礼,却很少与人坦诚相交。为了接近你,我只好另辟蹊径。”

慕枕流道:“你认为这个方法不错?”

夙沙不错压低声音,直勾勾地看着他道:“至少,为了看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允许我留在你的身边。”

慕枕流道:“你若是一开始就拿出印信,我自然信你。”

夙沙不错道:“以普通同僚的身份信我?我却不愿呢。”说着,舌尖在双唇间慢慢地滑过,纵是男子,也勾人。

慕枕流的目光在他唇齿间仓促地扫过,望着窗外顺着屋檐一条条往下淌的水珠子,定了定神道:“雨快停了。”

夙沙不错扫了一眼,懒洋洋地说:“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雨后的街道,清新、清爽、清凉。

慕枕流与夙沙不错肩并肩,慢悠悠地往回走。

同样的人,同样的路,却是不同于往常的心境。

慕枕流慢慢地整理着思绪,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扫旁边一眼。

夙沙不错以捕捉他的眼神为乐,每当慕枕流看过来,他立刻回望过去,等对方缩回去,自己也马上收回,等待下次。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路,直到官邸门口。

慕枕流入门的脚步微微一顿,道:“饭后,我们谈谈。”

夙沙不错笑了一声,扭头就跑进了厨房。

慕枕流和夙沙不错都不甚在意琐事,两菜一汤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夙沙不错特意泡了一壶茶,摆在房间里,等慕枕流进来时,殷勤地斟了两杯。

慕枕流神色颇为意外。

夙沙不错道:“我虽然不爱喝茶,身边却有一个喜欢饮茶的人,耳濡目染,也略懂门道。你尝尝看,我泡得如何?”

慕枕流端起来,轻啜了一口:“哪里来的茶叶?”

夙沙不错道:“厨房里拿的。”

慕枕流笑了笑。

夙沙不错恍然道:“茶叶不好?”

“我记得胡嫂说过,想要做茶叶蛋。”

慕枕流虽是答非所问,却是一语中的。

夙沙不错提着茶壶就走。

慕枕流呆呆地握着杯子,看着他快步出门,又快步回来,将手里的茶壶往桌上一放。

慕枕流掀开壶盖,茶香弱不可闻,显是换了一壶清水。

“你……”

夙沙不错道:“热的。”

慕枕流道:“你与恩师如何相识?”

夙沙不错一口饮尽了杯中茶,单手把玩空杯:“他招募,我应征。”

慕枕流道:“你为何投奔于恩师门下?”

夙沙不错道:“我缺钱,他赏钱。”

慕枕流道:“据我所知,这两年瞿副相也在招募能人异士。两年前,瞿副相的形势远胜恩师。”

夙沙不错面色一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次,他不等慕枕流发问,主动解释道,“堎中瞿家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却是出了名的贪猥无厌,薄情寡义。当地有一首童谣,就是专门讽刺他们的。‘瞿家虫,蛀堎中。飞一夜,万家空。’更可笑的是,瞿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推书 20234-12-23 :重生之兄弟难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