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雨 上——徵羽予绯

易麟说完，郁卿便收了线。

虽然看不到郁卿，但易麟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他说话的样子。画了他那么久，眉目早就已经跃然眼前。虽然他说话那样清清冷冷，似乎很难找到聊下去的地方。也不知道明天独处时会不会尴尬，但无论如何，都抵不过此刻的期盼。

明天就要见到老师了！

只要想到这里，易麟简直觉得这一跤摔得太值得了！

第十一章

Richard那里被易麟好说歹说地同意了让他一个人在家，为此易麟除了发誓保证不会让伤势加剧之外，还欠了Richard一个大人情——承诺以后会无条件答应他一件事。

这简直是一个大亏，但是易麟为了计划可以实现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第二天八点多，易麟就精神满满地自然醒了，这个点就起来简直是休息日史无前例的壮举。吃了昨天Finny为他准备的早餐之后，易麟看了看钟，才九点。

这么干坐着看着秒针滴答滴答实在太折磨人，可打开游戏机又没有玩游戏的心思，易麟只好起来找点事做做。

易麟拄着拐杖在家里四处检查，一会把书架的书重新换了换顺序，一会又拿纸巾在几乎纤尘不染的桌子上擦了擦，生怕那里不够干净。

其实这套房子本来就不常住，易麟家教也严格，从不会乱丢东西。外加保姆定时会来清洁，干净得简直和样板房差不多。哪里还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地方，“没事找事”这四个字在这时候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眼看时间快到了，易麟更是坐立不安，着者拐杖在门口随时准备开门。要是Richard在肯定会想不通，因为易麟就算是第一次登台都没这么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终于，当时钟指向九点五十五分的时候，门铃响了。

易麟下意识想要立刻开门，却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钟。不能立刻开，否则老师肯定知道自己就在门口等着，不行不行！易麟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打开了门。配上一个最轻松的笑容，简直青春无敌，人畜无害。

门外的郁卿穿和一件白色的立领短t，淡卡其色的长裤。国学课本就那样拿在手上，封面夹着一支银色的钢笔。他只是站在那里，穿着最简单不过的衣服，却明亮得好像整个走廊都随着他的到来耀眼起来。

“老师请进。”

郁卿换上了易麟昨天刚拿出来的拖鞋，易麟便带着郁卿去了书房，其实除了白色书架上放满了漫画书之外，这里倒真的不太像在书房上——因为连一张正规桌椅都没有。

毛茸茸的米色地毯上是比人还大的龙猫，旁边还有好几个各种款式的懒人沙发，上面还留着最后一次坐姿的痕迹。郁卿站在门口就已经可以想象易麟是如何在这间房间里翻来覆去的样子。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一旁三个比人还高的cd架，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画影碟，不少放不下的整齐得堆在一旁，也快要有半个人高。当然，还有不可缺少几个游戏机和观影设备。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20岁男孩子用来娱乐的房间。

易麟把拐杖放在了旁边，就近坐在了一个懒人沙发上，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算伤了腿脚也是这么灵活好动。

“老师随便坐！”

说完，易麟笑着看着郁卿。其实家里是有一个正正经经的书房的，易麟只是想看看平时那么清冷的老师在这样的房间里会是什么样子。

郁卿进了书房直接坐在了地毯上，显然他并不喜欢那种没骨头的感觉。即使在这样一件懒洋洋的房间里，他的腰板依旧直直地，十分精神。

易麟看着这样的郁卿，明明应该是格格不入的感觉，但他坐在那里却看上去那样舒服，那样好看。

在讲台前好看，在天台上好看，在家里更好看！

在郁卿开口嫌弃他直勾勾的眼神前，易麟问道：“老师想喝什么？”

边说着，易麟边把一旁小冰箱里各种各样的饮料都搬了出来，一应俱全。事实上，这也是昨天让Finny准备的，既然不知道老师爱喝什么，干脆就统统买回来！

郁卿看了看满桌子的饮料，却问了句：“有水吗？”

易麟愣了愣，连忙说：“有！”

说着，他又挪了挪，从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这才发现封条上还印着自己的肖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郁卿倒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早该想到么！老师应该不喜欢喝饮料才对！易麟在心里记下了，准备明天就把小冰箱全换成矿泉水！

郁卿看了眼边笑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易麟，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说着，易麟赶快把饮料全都放回了冰箱，腾出地方。把自己的课本也放在茶几上，拿着笔随时准备做笔记。当然，作为拍过电影的艺人来说，眼神不能没有戏。所以，除了动作之外，易麟用一种求知若渴的表情看着郁卿，简直就像贫困山区的孩子看到支教老师一样……

不过，这些似乎被郁卿完全无视了。

从整门课的大纲开始，郁卿非常清晰地开始给易麟讲课。

老师的课其实易麟听得不少了。但教室太大，老师总是站在讲台后，而自己又是坐在最后一排，直线距离怎么也有个二三十米米。虽然在天台上虽然近一些，但大多是老师的背影或者侧面。除了第一次见面和躲雨的时候，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老师，还真是第一次。

这一年易麟见过的俊男靓女比这一辈子都多，若要说英俊，有太多如雕塑般完美无缺的脸；要说好看，不管天然还是后天，美女更是遍地开花。这圈子里从不缺好看的人。但易麟很难用一个词形容眼前的老师。

老师那样沉静优雅地坐着，墨黑色的头发软软的搭在前额，把本就偏白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他有着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嘴唇，好看的颈和隐约可见的分明锁骨。

他说课的时候和平时不太一样，不会那么清冷，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讲师。

他会偶尔看着你的眼睛，那双眼睛非常好看，雨后晴空的感觉。与那样的眼角对视的时候，总让人不免晃神。

在此刻，易麟又因为那样的眼神的逗留，心跳漏了一拍。

“你有在听吗？”郁卿看着对着自己发呆的易麟问道。

易麟连忙认真点了点头。

“那就说一下你对这一章的理解。”

其实刚刚郁卿说的话，易麟完全没有听进去。但这并不影响他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事实上，这门课他早已看得很熟。如果不是故意，那张卷子起码能拿到90分以上。

所以在易麟一番条理清晰地回答之后，郁卿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由他继续对着自己发呆。

其实，除了艺人之外，另一个习惯被瞩目的职业应该算是老师了。所有的老师都希望自己上课的时候，学生会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讲课。

虽然，并不是易麟这种瞩目法。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趁郁卿停顿的时候，易麟趁机问道：

“老师，中午你想吃什么？”

还不等郁卿回答，易麟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大叠外卖单，由于Richard又给了他不少新的，所以这一拿出来，还真是壮观。

“我这里有好多外卖单，老师看看想吃什么？”

看到郁卿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易麟笑着解释道：

“我在家就是叫外卖吃，比较方便。这些店我都吃过，老师放心很好吃的。”

郁卿接过外卖单，看了半天，最终只点了一份寿司。易麟也就在同一家店里叫了一份鳗鱼饭，一份刺身拼盘和几个小食，生怕怠慢了老师。

郁卿听他报着订单，简直够五个人的份儿了，开口说道：

“我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少点些别浪费了。”

听老师这么说，易麟连忙改了订单，只留了一份鳗鱼饭和老师点的寿司。

“老师喜欢吃日料啊？”易麟挂了电话问道。

“我一般自己做菜。”

郁卿随意地回答却让易麟觉得不愧是中文系硕士的水准，老师言下之意自己不是喜欢吃日料，而是不喜欢吃外卖。难怪刚刚口味稍重的几家店他看都没看直接翻了过去，估计选寿司也只是因为口味清淡。

“哦，这样啊！”

易麟面上只是笑了笑，然后和郁卿聊着学校的一些琐事，但心里却已经开始为明天打起了小算盘。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易麟拄着拐杖从书房出去开门，把外卖放在餐桌上叫老师一起吃饭。吃完了一份烤鳗鱼饭才觉得刚刚饱，易麟看了看对面的郁卿，那八个小小的寿司，老师一定没吃饱。看来自己之前的推断应该没有错，明天可不能让老师饿肚子。

午饭过后不能直接坐下，易麟以这个理由拖着老师看看他的收藏品。绝版漫画，创刊杂志，限量手办，还有那些收藏专用的典藏版DVD。

郁卿显然对那些动漫兴趣不大，目光被一旁一张还没有拆封的影碟吸引了目光——《了不起的盖茨比》。易麟很快发现了老师的目光的滞留，拿起影碟问道：

“老师喜欢这部电影？”

“我看过这本书，但电影上映的时候没有去看。”

“我也没看过！我们一起看！”

说着，还不等郁卿回答，易麟已经拆了包装把影碟放入了DVD里。

按下电源的当口还不忘拉上窗帘，整个房间顿时暗了下来，显然已经不给郁卿任何拒绝的机会。

要不是脚腕红肿着，郁卿简直要觉得他根本是装瘸，怎么拄着拐杖还能这么灵活。就在郁卿对于易麟的灵活度感叹的当口，易麟已经拖了个懒人沙发在郁卿旁边坐了下来。

“老师，你坐在沙发上看吧！这样才舒服！”说着，还指了指郁卿身后的沙发。

“没事，我坐这里就可以了。”郁卿婉转地谢绝了他的好意。

“老师你试试看！”易麟说着，又把郁卿身后的沙发朝他拉近了些。

郁卿也懒得和易麟再绕下去，干脆就坐在了沙发上，好让他安静下来。见老师坐在了自己的旁边，易麟这才安心地开始看电影。

电影开始之后，易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非常安静地和老师一起看着电影。两个多小时一晃而过。

那个浮夸虚化的美国梦，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幻想，爱情，谎言以及吸引在银幕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盖茨比的城堡从彻夜笙箫，灯火璀璨到葬礼上的空无一人。电影用华丽无比的场景，优雅绝伦的辞藻描绘了一段无缘的爱情、不灭的梦想和让人唏嘘的故事。

或许电影结尾的阴郁，直到字幕放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易麟起身拉开窗帘，却听见郁卿开口问道：

“你听过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的《再劫面包店》吗？”

易麟摇了摇头，重新回到老师身边坐下，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一天夜里，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突然醒来，两人都饿得不得了，把家里所剩无几的食物扫荡一空，那种饥饿感仍然无比凶猛。

这不是一种正常的饿，妻子说：“我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这时，男主人公不由自主地回了一句话：“我曾经去抢劫面包店。”

“抢劫面包店是怎么一回事？”妻子揪住这句话问了下去。

原来，年轻时，男主人公曾和一个最好的哥们去抢劫面包店，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面包。

抢劫很顺利，面包店老板没有反抗的意思。不过，作为交换，他想请两位年轻人陪他一起听一下瓦格纳的音乐。两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毕竟，这样一来，就不是“抢劫”面包，而是“交换”了。

于是，在陪着老板听了瓦格纳的音乐后，两个年轻人“如愿以偿”地拿着面包走了。

然而，男主人公和伙伴非常震惊，连续几天讨论，是抢劫好，还是交换面包更好。两人理性上认为，交换非常好，毕竟不犯法。但是，从直觉上，男主人公感受到一些重要但不清楚的心理活动发生了。他隐隐觉得还是不应该和店老板交换，相反该用刀子威胁他、直接将面包抢走就是。

对妻子讲述这件事时，男主人公说：‘可是我们一直觉得这其中存着一个很大的错误，而且这个错误莫名其妙的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了一道非常黑暗的阴影……毫无疑问地我们是被诅咒了！’

‘不仅你被诅咒，我觉得自己也诅咒了。’妻子说。

她认为，这就是这次莫名其妙而又无比凶猛的饥饿感的源头。要化解这种饥饿感，要化解这个诅咒，就必须去完成这个没有完成的愿望——真真正正地再去抢劫一次面包店。

最终，新婚的两口子开着车、拿着妻子早就准备好的面具和枪，扎扎实实去抢了一次面包店——一个麦当劳。”

郁卿娓娓讲述着这个故事，却不像在讲台上那样具有演讲的魅力。而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慢慢诉说着，像是在回忆着一件遥远至天际的事情。

故事似乎说完了，易麟有些听着这个显得有些荒诞的故事，一时还理不清思绪。郁卿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未被实现的愿望，其实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睛也因为此刻的些许落寞有些暗淡，像是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盖茨比的一生，只是为了那个最初得不到的梦。如果抢劫面包店未遂是对男主人公的诅咒，那么那个无疾而终的爱情就是对他的诅咒，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易麟沉默了片刻，说道：“但我认为可悲的或许不是那段，不是那段过去。而是不愿承认接受失败的自己。”

易麟的话让郁卿有些意外，本来只是突发起来的感想，并没有指望得易麟会有什么回馈，却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在这一霎那，这个二十岁的男孩身上，郁卿看到了平时没有展现的一些东西。

“盖兹比一直想着自己有钱了就能赢回黛西。他永远不敢直面失去黛西的事实，没有真正为失去黛西哀伤过。而事实上，他只是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比起伪装一深的执念，其实承认自己的失败才是更难的。但如果是我，我会告诉自己，‘易麟，他不爱你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爱你了。’”

说着，易麟笑了笑。语调又恢复了一贯轻松的样子继续说道。

“其实，即使是伤心个一年半载，也比赔上一辈子的执念来的划算！”

听到这里，郁卿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他方才的那句话：

‘只是不爱你了。’

一个不过20岁的孩子，竟然比自己看得透彻得多。想到这里，郁卿有些自嘲地一笑。然后看着易麟说道：

“以你的理解力，其实用不着我来给你补课。”

没想到郁卿会这么一说，易麟反应再快也接不下去，只能尴尬地朝老师笑笑，心里简直后悔死自己一时口快，这下完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说着，郁卿起身收拾课本。

“老师……”易麟见老师真的要走，下意识地想要叫住他，可一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慢慢跟在老师后面，送他出门。

握上把手，郁卿回头说道：“明天见。”

一听明天见，易麟简直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也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灿烂的笑容又一次肆意在脸上。

“老师明天见！”

门一关上，易麟立刻拿出电话拨了Finny的电话。

“Finny，帮我找几个清淡的家常菜的菜谱，然后把做这些菜的原材料也买来。我明天要烧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