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忠,给你留下五百弓箭手及五百军士,务必死守源阳城。”
“顾千竹,于励,带各位镖师先各军一步,前去引火。切记只在狼群周围燃火,引线上油莫要太多,火不能太大,小心别燃着周围树木,赶来灭火的敌军,格杀勿论!”
“余下各部随我攻取南门,务必在天亮之前,一举拿下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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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帐中只剩下白麟与常臻。
两人相视一刹,都笑了。
白麟压低声音:“戏唱的如何?”
常臻拍着大腿,小声笑道:“不赖,不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说辞也叫人挑不出弊病,袁道真个配合,那一脸着急模样,哈哈……”
“事成之后得请他喝一盅。”白麟含笑,端起茶碗,吹去茶末,小抿一口。
常臻又笑一阵,问:“内鬼审的如何?”
“晌午抓着人,身上搜出写给赵瑞谨的密信。审了一下午,刚供出几个名字,就咬舌自尽了。那几人已经叫人暗中盯着了,想必过会儿就会有动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赵瑞谨我虽没见过,但经你这么一说,可见是个下作之徒。
白麟点头:“他如今与丞相沆瀣一气,皇帝也不能耐他何。倘若以出兵援助为由,背后捅我一刀,夺回城池,再封锁消息,回朝之后只说援救不及,叫海静郡王丢了性命,皇帝连二话也说不出来,反倒还得封赏。”
“他们也着实苦心积虑,却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白麟无奈一嗤:“道有多高不敢说,江南王本不是个中好手,好容易抓住些把柄,一夜之间就叫人家将了一军,眼下也是焦头烂额,寻不着出路。”
常臻支着脑袋轻叹:“也真是难为你了,收拾这么个烂摊子。”
白麟搭着扶手,眼睛不知看的是何处。
“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只等着看海静郡王人头落地。我冒险请兵,一来是为了堵百官之口,二来是为了引蛇出洞,第三才是为了夺回已失城池。如若施以良计,运气够好,则可一鸣惊人。运气不好……”一哂,“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常臻看他一阵,沉声道:“你放心便是,源阳留下两千五百守军,再加上王六和我手下弟兄,定守得住。即便赵瑞谨那混账果真来了,也绝不让他进城。”
白麟闭眼点点头,满心疲惫。
“白麟,赵瑞德不懂武,与你一同攻城,不外乎带了个累赘。”
白麟沉吟道:“带个累赘也比留下守城强。他非要为副将,我实在不知他出于何意。眼下敌我不明,即使无故冤枉好人,也绝不能冒险轻信。万一他跟赵瑞谨私下里有联络,叫他留守源阳城,岂非放虎归山么。”
“赵瑞谨似是个无知小儿,恐不足为惧。”
白麟微微摆首,神色忧虑。
“赵瑞谨是不足为惧,惧的乃是丞相周广。周广曾欲扶持七岁的赵瑞衍,如今又改为扶持赵瑞谨,皆是想将他们视为傀儡皇帝,自己手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两人俱是识大体之人,此时大战当前,彼此心照不宣,不再拘泥于林烨一事,一来一回,倒还算如常。
正说着,唐易掀了帐帘进来,抱拳一礼,憋了一路的窃笑总算放了出来。
“主子,果真有动作了。”
“叫守门将士装作疏忽大意,放他出去。”
“哎,已经吩咐过了。”
“此事千万保密,莫动摇了军心。”
“除了我和那几个盯人审人的将士以外,没人知道,主子请放心。”
“好。”白麟很是满意,“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
“你去叫大伙儿稍作休息,丑时初刻出兵。”
唐易笑笑:“也已经吩咐下去了。”
白麟讶然:“才跟了我没几日,怎生跟我肚里的虫一样?”
“主子心思细,想事儿总爱往前多想想,平日里看主子行事看惯了,便稍稍上了心。”唐易挠挠头,笑得颇为讨好。
常臻哈哈大笑,对白麟道:“瞧他这马屁拍的,怎一个自然而然,不着痕迹。”
常臻本就是个人来熟,这几日时常与白麟手下几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便熟络起来,开玩笑也没有任何顾忌。
白麟称赞唐易一番,问道:“嗣王在做什么?”
“在自己帐中歇息。”
白麟点点头,正预备问些别的,忽听帐外有人喊:“郡王,郡王!”
“铿铿”两声,帐外守卫执长枪将那说话人挡下。
那人又喊:“郡王!求见郡王!”
白麟听那人语气急迫,便道:“叫他进来。”
守卫撤去长枪,一个小兵“呼啦”一声掀开帐帘,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紧张。
“郡、郡王,您快去瞧瞧吧,出事了!”
“何事?”
“几个将士们、将士们瞧顾千竹貌美,就、就……”抬眼皮瞧见白麟稍稍蹙起的眉间,不敢说了。
白麟约莫猜到些许,沉下面色:“说。”
小兵颤颤巍巍跪下,埋着头:“就要……轻薄他……”
白麟腮帮紧绷,克制着怒火。
良久,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小兵心惊胆战抬起眼皮瞧瞧,接着道:“还、还有……”
“接着说。”
“还有几个兄弟,说、说郡王乳臭味干,不会打仗,跟着郡王,只有送死的份儿。合计着要半途、半途逃走……”
常臻皱眉,心道,这些个上蹿下跳的猴头,不杀只鸡儆儆,怕是要自称霸王了。
“白——郡王……”
正要说话,却见白麟右手一抬,将话头截住,“腾”一下站起身,一把将小兵从地上拽起来,往门口一搡,“带我去。”
第七十二章:初出茅庐立军威(二)
大营西侧,几十人围在一个军帐前,大呼小叫,起哄鼓劲。
碧蜓抄手站在人群正中,神色冷漠。
火光下,一身黑衣将纤秀的身姿堪堪勾勒,连地上映出的影子也翩若惊鸿。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兵士,绕着碧蜓转几圈,上下左右打量,目光氵壬邪猥琐。
上前抬手捏住碧蜓的下巴,另一手在他腰间捏了几把,笑道:“哟,这小腰,比娘们儿还软,怕是被那郡王爷骑过不下百回了吧,啊?”
一阵潮水般的哄笑。
那兵士又道:“美人儿,今儿就随了爷罢,你们郡王还是个毛头小子,床笫上的活儿定不够老道。今儿爷伺候你,包你舒服。”
叫好声响彻大营,好些人吆喝着“毛头小子”,不亦乐乎。
见碧蜓不说话,兵士兴奋至极,搓着两手,两眼放光。
“嘿呦,还是个冰山美人儿,好极,好极!爷可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博美人儿一笑。”装模作样想一想,叹道:“唉,想不出来,美人儿可否告诉爷,郡王爷平日里是如何讨你欢心的啊?”
碧蜓跟没听见似的,一个字都不回。
那兵士本还要继续调戏,却见碧蜓忽然缓缓一眨眼,扬了扬下巴。
“兵爷自个儿问郡王爷,可好啊?”声音妖魅凌厉,杀气慑人。
兵士愣了愣,只觉一股森森寒气“嗖”一下从脚底腾起,渗入骨髓,竟无端打了个寒战。
再瞧向碧蜓轻蔑的神情,顿觉羞辱难挡。眼看着就要当众硬来,以夺回些脸面,却猛然发现,背后的哄笑声不知何时止了。
骇怪间回头,却见海静郡王周身银甲,一袭白战袍,端端立在身后几步以外。
白麟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军爷似有话要问本郡王,本郡王这就送上门来了,军爷还请说,本郡王洗耳恭听。”
围成圈的军士们向两旁散开去,为白麟让出一条道来,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皆为这中年男子捏一把汗。这郡王爷平日里甚是随和,可适才那番不堪入耳的言语显见已被郡王听了去,不知如此这般,郡王可还会心慈手软。
那兵士酒醉之下,脚下飘忽,头脑眩晕,郡王言语中透着多少杀意,全然听不出,那笑容里藏了些什么滋味,也看不通透。
他素来对白麟嗤之以鼻,见他自投罗网,便摇摇摆摆朝他走出两步,不可一世讥讽:“嘿,原来是赵小儿来瞧军爷我了!还不赶快跪下,给爷磕三个响头?”
哈哈大笑几声,指指碧蜓,“赵小儿,你偷偷养了好一位内眷,只不过今儿就归军爷我了,你另寻新欢去罢!”
白麟低笑一声,黑眸子转向碧蜓,装作为难:“千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碧蜓笑笑,将风吹散的一缕乌发拢到耳后,纤纤素手,凝脂柔荑。
“军爷愿享一番人间极乐,那便随了军爷罢。”
白麟站在原地,微笑颔首,眼底却毫无笑意。
碧蜓施施然往后退一步,忽然扬手,一道黯淡的光闪过,悄无声息消失。
那兵士怔愣一刹,陡然瞪大两眼,躬下腰,双手捂住下身,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旋即“噗通”倒地,长虫一般扭动挣扎,哀嚎怒骂不断,而后昏死过去,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恍若一具死尸。
空气中,一股怪异的腥气弥散开来。
碧蜓从兵士身上迈过去,踱到白麟身侧,扫视一圈,笑道:“此般极乐,少有人能享受的到。各位可有谁还想试上一试,在下定当奉陪。”
众人见状大惊,皆面面相觑。看那兵士的反应,显见是被眨眼间夺去了命根子,绝了子孙后代。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几个与那兵士同年入伍的老兵忽然站出列来,要为同僚打抱不平。
一人指着白麟的鼻子骂:“黄口小儿,竟敢下此毒手?老子们杀的人,比你蛋上的毛还多,你小子有种就杀,少他娘装腔作势,把人弄得半死不活!”
有人附和:“就是!你小子算什么东西?带兵打仗,还带着个娘们儿,莫不是个奶娃娃,离不了娘?!”
又有人道:“叫老子们跟你打战,莫叫人笑掉大牙!老子们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连娘胎还没出呢!装模作样套个盔甲,就当自己是大将军么?连刀剑都不会使,你小子少他娘自以为是!”
还有人道:“半路杀出来的也不见得都是程咬金!就咱们这么点儿兵马,还没等大刀砍下,脑袋就被狼蹄子踩扁了!还不若献城投敌,保条性命,改日多上几个姑娘!”
有人带了头,便愈发不可收拾。围观的军士越来越多,嘴里骂的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白麟面无表情,负手而立,静静听着周遭一浪高过一浪的污言秽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兵士们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口无反驳之辞时,他突然眼皮一抬,大步跨前,两手锁住其中一个军士的咽喉,用力一扭。
“咔!”
一声脆响,猛狼咬碎鸡脖子似的,在漫天的叫骂声中,尖锥一般,狠狠刺进每个人耳朵里。
手一松,那军士烂泥似的倒在泥地上,眼珠暴凸,口吐白沫,手脚抽搐几下,死了。
辕门外,十二杆长矛,扎着十二个人头。
黑血滴滴答答落地,或沿着矛杆淌进泥土里,尸首蓬乱的头发缕缕黏在一起,耷拉在骇人的脸上,乍一看,连谁是谁都再分不清,
着银色铠甲的少年,英俊的面容隐藏在盔中,黑眸比夜空更幽深。
他端踞马上,扭过上身,看看那十二个项上人头。
夜风掠过,吹散了盔下几不可闻的低叹。
转回头,长吸口气,握紧并不擅长的长枪,一夹马镫。
“出兵!”
第七十三章:金戈愧对刀下魂
正当丞相周广徜徉在温柔乡里,泡在美酒佳酿中,兀自认为海静郡王定将以失败告终时,白麟已手刃十二个欲临阵脱逃的士兵,杀一儆百,立军威定军心,并率领这一支东拼西凑不伦不类的兵马,夜袭函城青狼军大营。
主将虽不擅刀枪,却精于驭马,稳踞其上,始终不曾跌落,偶尔也能以长枪挑下几个人头自救。而周身甲胄,即使只相隔一人的距离,也瞧不清面貌。
一旁策马紧随的男子,一身墨色大氅,气势雄浑,以刀光剑影为金盔铁甲,将二人护佑其中,翻手覆手间便是尸横遍野,血雨腥风。
闻讯赶来的援兵,突遇如雨毒箭,溃若蚁散。
原本狼群若未伤及要害,便无大碍。可这箭矢上渍满了枭花毒液,浸入血中,便能使狼眨眼间昏厥倒地,如何叫喊唿哨也无用。
青狼军在函城的守军原本不多,还得拆作几半,分守三座城门,端的是拆东墙补西墙,手忙脚乱。而骑兵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大铭骑兵,碧石寨的马匹越不过大崇山,便在源州当地的商贩手中购得新马,兵与马之间缺乏配合,加之惊慌间乱了阵脚,打得毫无章法可言,冲上来便是白送命的把式。
如此一来,南门很快便被攻陷,其他城门也不攻自破。
青狼军各部将只觉这支大军甚是诡谲怪异,惊骇之下,弃了函城,舍了伤狼,作鸟兽散,退守其他城池。
后半夜,好似预示着一场混战的结束,平原上同往常一样,重新刮起大风。城头上插满金底红字的旌旗,篆书写就的“海静”二字在残月下猎猎招展。
为不惊扰百姓,白麟下令,营寨一律扎在城外,白日里进城后也不可花天酒地,违者按军法处置。
关狼群的围场依旧燃着一圈小火,以防误伤军士,受伤及中毒箭的狼群则关在单独一块场中,由他亲自照看。
将士们虽纳闷为何郡王这般懂狼,也暗地里埋怨郡王之令过于严苛,但好赖打了场胜仗,便少了几分不满,一夜未合眼,也乏得紧,收拾完城门下的尸首兵器,一个个都进帐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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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密林中,一狼一人,相互倚靠。
狼眼上蒙着银色的眼罩,趴在草间假寐。
白麟卸下了银盔,漆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胸前肩头,屈着一条腿,枕在狼身上,阖眼小憩。
嘲风忽然抬起头,警惕得龇出獠牙。
白麟下意识睁眼,支起半身,却见碧蜓拨开低矮的树枝,跨过倒伏的枯树干,正缓缓走来。
一眼看罢,便又靠回去,冲碧蜓点点头,顺手在狼背上抚了几把,狼便顺从得趴回地上。
想起他与于励探了两日一夜的敌情,未曾歇息便又投入血战,便道:“今日有劳了。”
“不必。”碧蜓笑笑,靠着一棵枯树坐下,指指嘲风:“别人只养花鸟鱼虫,安少主可真养了个罕物。”
白麟微惊,看他一阵,笑道:“杀手果真是杀手,消息格外灵通,我便连辩解都省下了。”
碧蜓眼波轻转:“我还知道一个消息,郡王可愿听上一听?”
“哦?且说说看。”
碧蜓悠悠一笑,透过层层交叠的树杈,望向云间白月。
“丝缕雾湿竹伞,风软玉兰香散。萧肆懒凭窗,檐下酒空醉浅。云淡,云淡,露尽可逢君见?”
白麟琢磨琢磨,不解:“这是什么密语暗号?我只听得出是首写思情的词作。”
碧蜓摇摇头,漫声道:“并非密语,不过是叶霖叶公子作的词罢了。”说完便盯着白麟细看。
白麟一怔,“叶霖”是谁,他何尝不知?那日第一回见面,那人便以此自称。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