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你早日独立，对大家都好，”薛祈挑眉看他，“大男人做米虫不要这么得意，习惯成自然，没人会让你吃一辈子。”

“要是有朝一日我出了意外，必须靠人养活，你会不会担当此任？”

“有你爸在，何曾轮到我。”

“你不管我吗？”

“等真有那么一天再说吧，你现在首先需要提高心理素质，你心态不太好，有点悲观。”

“是吗。”薛辰黯然，“我只是不晓得自己有什么价值罢了。”

“胡思乱想不做实践，就算有价值也发觉不了，”薛祈把单子全部排好，放在桌上，拿起笔，“好了，别说废话了，过来填单子。”

日子一天天过，小小租书店越来越红火，台前常常排两排队伍等着还书借书，于是又招了一个店员。

不忙的时候薛辰就上楼玩玩电脑，做做饭，等薛祈下班一起吃。

原本规定的轮流做饭，现在大部分都是薛辰在做，薛祈每次出门上班都记得把垃圾带出去就是了。

渐渐地也有人给薛祈介绍对象，他偶尔也出门与人吃饭，但大多都不了了之，奶奶跑来问过几次，薛祈不堪其扰，只说自己没有中意的。

但是他现在工作稳定，年纪也不小了，迟迟不成家实在无法向母亲交代，便只得撒谎说上学的时候处过一个，后来分手实在是忘不了那人，等以后放下了再说。

这种鬼借口居然也蒙骗过去了，奶奶自此也不再催。

叔叔不成家对于薛辰来说不是坏事，至少不必去看未来婶婶的脸色，虽然薛祈平时待他够苛刻，但总是多了一层血缘关系，外人比不得的。

书店里的书大部分是从旧货市场里淘来的，有些连册参差不齐，总会遭到读者询问，于是下次去淘书总会多留心，有些漫画不找不知道，短则几本，长则连载十多本，学校即将放小假，到时候学生空闲时间更多，书柜大多会再空一些，便要多多进书。

只是放假回来之后还来的书却没了地方存放。

于是租书店后面的套间又打扫出来，算是扩大了店面。

薛辰对钱财一向不上心，大学的时候他妈每月都会给他充足的生活费，他爸偶尔想起也会给他一些钱，所以在花钱上他向来不拮据。

月底盘点，扣除房租水电费和店员工资的不小开支，居然还余下了两千多块钱，薛辰不禁有些吃惊。

薛祈淡淡看了他一眼，“觉得多吗？如果不是有会员卡支撑，仅靠每日租书费，我还要搭工资进去。”

“那下个月岂不是要赔？”

“做生意就是这样，先赔后赚，现在先让你尝点甜头，后面有你发愁的，不过靠书店发财不太现实，只是让你有点事做，能刚好解决温饱就行了。”

薛辰没劲地摊在沙发上：“一样受累，却赚不了多少钱，总觉得是在瞎忙活。”

“这又不是你一辈子的事业，只是你踏入社会的缓冲而已，年轻人就是好高骛远，不注重当下。”薛祈语气隐隐又有训斥的意思。

“好好好，我不跟你吵，别忘了，你也只比我大三年零两个月，我年轻人，你难道就老头子？”

“你这是在跟长辈讲话？”

“辈分和年纪不挂钩，有时候和资历也不相等。”

薛祈似笑非笑：“你跟我讲资历？”

薛辰自知失言，轮资历，薛祈自然可以教训他，于是立即闭嘴，乖乖去做饭。

第二个月果然还是搭了工资进去，只不过是开给薛辰的工资被用来交了房租，剩下的几百块钱当做两人的日常开销。

天气渐热，街上的人都换了短袖，薛辰回奶奶家拿衣服，顺便把小叔的衣服也一并带回去。

家里只有奶奶一人在家，推门进去的时候正戴着老花镜套被子。

“嗳，回来了。”老人招呼着起身。

“回来拿点衣服。”

“天热了，也该换换了，过几天都该铺凉席了。”

“嗯。”

薛辰回房间整理好自己的，又去小叔房间收拾他的。

拉开衣柜，里面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他很容易就翻出夏天穿的薄衣服来。

之前穿的衣服为了方便拿，都压在上面，他把衣服都抱到床上，然后去底下整理要拿的衣服。

却不料翻出一个黑皮本子。

薛辰愣了愣，直觉这藏在衣柜里的本子肯定会很有内容。

好奇心驱使，他想知道冷硬脾气的小叔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他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是一本日记。

写了小半本，从1996年到2002年，隔了一年多没有写。

这六年的日记也是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写几笔，那字迹认真工整，每篇虽然只寥寥几笔，但是看得出写的人都是在思考状态下才会有如此认真的字迹。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薛辰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奶奶家回来的，等他回到书店，薛祈已经在店里忙活了。

看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大包在门口发愣，薛祈皱眉道：“干什么去了，快过来帮忙！”

原来不知不觉间半下午已经过去了，此刻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薛祈站在台前把还好的书一摞摞抱回到书柜上码放整齐，两个店员正忙碌地收款记录。

一阵凉风吹来，书页哗哗作响，薛祈的白衬衣掀起一个角，见他还站着不动，忍不住要发作：“别在门口站着，挡道了。”

薛辰这才回过神来，提着包上楼了。

回到房间把衣物归置好，左看看西摸摸，就是不肯下楼，薛祈也没再管他，忙活了半个小时，也上来了。

“晚饭还没做，想吃什么？”薛祈边问边去洗手间洗手。

“随便。”薛辰眼睛不知该看哪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却突然变得无所适从。

“你怎么了？”薛祈走出来边擦手边问。

“没什么啊。”薛辰眼神晃了几下，明显在说谎。

薛祈也不追问，拿了钥匙就下楼了。

薛辰还在不知所措的空档，薛祈已经买好吃的上来了，一份酸辣汤，两个炒菜，四个馒头。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平时两人也不多言，只是现在这种沉默让薛辰总想说点什么。

“那个，我想回奶奶家住段时间。”

“随便。”

……

料不到薛祈会这么爽快，他接下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两人吃完饭，薛辰默默打扫收拾了，正擦着桌子，薛祈拉开卧室的门，手里提着他从奶奶家带回来的包：“我的衣服你在哪找到的？”

“你衣柜里啊。”薛辰答完才意识到什么，堪堪住嘴看他。

薛祈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他下午的反常，眼神破天荒地有些散乱，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薛辰看他抓着门板的一只手，想关不关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不比自己镇定多少。

“我，我都知道了。”他主动坦白道。

薛祈看着他，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小叔叔，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薛祈慢慢走出来，放下手里的包，坐在沙发上。

“他是谁。”

“不关你事。”

第三章

薛辰没有搬回奶奶家，薛祈也没有问。

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过着。

书店已渐渐步入正轨，不必时时看着，只在忙的时候去搭把手。

薛辰一边准备考研一边准备考教师资格证，说实话，这两样他的兴趣都不大，但是不去考试他又不知道做什么。

事业单位越来越不好进，就算进去了，家里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也只能是在单位里混日子，拿死工资，至于升官什么的，等那一票正科级的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

眼下他反正有大把的时间，不如先在家做两年米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看看时间，薛祈也快下班了，他走进厨房洗手做饭。

自从知道小叔叔是“那个”以后，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以前大学里在一些古文典故里知道这种人，那时候是当故事看的，而且那些人大多是佞幸，在他心里是很不屑的。

但是小叔叔不一样，两人自小一块长大，他爸妈自结婚后没有不吵的时候，常常就是他哭着给奶奶家打电话，然后无论白天半夜，奶奶和爷爷都会赶来劝架。经常是被抱回奶奶家，就看到等在客厅写作业的小叔叔，听见他哭声传来，远远地就吼他一声：“闭嘴！”这样一个厉害人物，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爸妈也有好的时候，两人就像小孩子，吵吵闹闹过日子，别人家是越吵感情越好，他家里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吵了那么多年下来，终有一天发觉人生苦短，何必把时间浪费在错的人身上，于是两人就离婚了。

薛辰一下子从天上摔到地下，尽管他妈跟他亲起来还是“宝贝宝贝”地叫着，但是那不负责任的行径，让他心里一点踏实感都没有，父母感情的好坏是很影响孩子的心理成长的，薛辰表面上表示对此习以为常，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个知道。

那些个躲在房间里偷偷给奶奶家打电话的日子里，奶奶匆匆赶来第一时间喝止两人的争吵，找出战争中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孙子，一路抱回自己家。

爷爷奶奶都出动，家里就常常只剩下薛祈一个人，那时候薛祈也才十岁出头，一个人在家不是不怕的，对于薛辰的到来，他一点都不欢迎。

薛祈自小脾气邪，一人不让，薛霖轻易不训导小弟，一是自己私生活不能做榜样，说不起话，二是他才没这个闲心，整日吃喝玩乐。兄弟两人多年来鲜少有矛盾，主要原因也是两人的脾气，一旦发生点什么，那必是一辈子互不理睬的性子。于是两人也都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爷爷去世了，假如奶奶也走了，他也只能向薛祈靠拢，薛家这一辈，只有薛祈最像话。

关了火，盛出饭，屋里的手机响了。

他放下碗跑去接，却慌乱之下给按掉了，他还没习惯用手机，这款新出的诺基亚1100，经常让他分不清接听键和挂断键。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他赶紧接起来：“喂。”

那边是奶奶的声音：“辰辰！你爸喝多了，一回家就吐，现在摊地上不起来，你快过来！”

薛辰挂了电话赶紧出门，骑上车子就往奶奶家赶。

刚到家属院门口就远远地听到他爸那醉醺醺的腔调，又在那发酒疯。

“好好好！你别气我了！喝醉了就去躺躺！别在这大呼小叫，吵得一个院的听得清楚，丢人不丢人！”奶奶又气又担心的声音传来，让薛辰心里一阵无奈，打小这样的说辞听了不知多少遍，没有一次是被听进去的。

“妈！你不知道……你儿子的苦……你儿子……受多大罪，你一点都不知道……”他爸又在那苦大仇深地借酒发疯，他那苦那罪真不知从何而来，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能说出来的苦，这也算是幸福的事了。

“都是你自己作的，放着日子不好好过！少喝点酒啥时候能到这一步！别说了！进去睡去！”奶奶烦烦地说。

“我还没说完……妈……你儿子还是孝顺你，妈……”薛霖语无伦次地在那满嘴胡话，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去睡。

薛辰走进门来，拉着他爸的一只肩膀：“爸去睡吧，外面天都黑了。”

薛霖睁着通红的两眼直愣愣地看看外面，一看果然天黑了，“嗯？你小叔呢？”

“他上班。”迎面而来的酒气让薛辰皱起眉。

“上……班，呃，他上个屁的班，我儿子给他打白工，他连个屁都不放。”薛霖胡言乱语道。

“你瞎说什么！你自己不管儿子，别人关心关心你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有你这样当大哥的吗！你弟弟是做到尽了！别不省事了！”奶奶生气道，她也知道不该跟个酒鬼较真，但是薛霖说出来的混账话叫人不得不生气。

“啥？我儿子给他打工我还得谢谢他了？”薛霖推搡开儿子走过去问老母。

“大哥。”

薛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钥匙，串门似的站在门口。

见薛辰略带不解的目光，奶奶擦擦眼角，说：“刚才也给你小叔打了电话，你爸闹起来我制不了他，你小叔上班就叫你先过来了。”

薛霖悻悻地，“你来干嘛，不是搬出去了吗？我才回家你就搬出去，看老子不顺眼……”

“爸！”薛辰拉住他，“你睡去吧，别在这吵，奶奶心脏不好，别惹她生气。”

“滚，小犊子，跟你叔一个型的，见了老子就躲，到底谁是你老子，啊？”

薛辰气绝，他爸一张嘴好本事，张口就把全家得罪了个干净。

“妈，消消气，我带了饭过来，放饭厅了，先吃饭。”薛祈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带着母亲去饭厅吃饭。

薛辰也撒开他爸的胳膊，一屁股坐上沙发，俩胳膊架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薛霖闹了一会见人都走了，也觉没意思，骂骂咧咧地回房间。他住的是薛辰原来的卧室，兜兜转转活了大半辈子，最后还是回到老母身边，住儿子的房间。

“薛辰，走了。”

薛祈站在院子里喊他。

奶奶已经吃好了饭，拿了钥匙等他一块出门。

夏日她有出门散步的习惯，也走不远，就在附近走走，碰上跳老年操的，也跟着扭两圈。

三人出门，让酒鬼一个人在家睡。

折腾了这一会功夫，薛辰肚子饿了，之前薛祈下班回家把他临走前做好的饭带来了这边，陪着母亲吃了点，没薛辰的份。

老人家摆手：“我在这边转转一会就回去了，辰辰还没吃饭吧，去吃点东西回家吧。”

跟奶奶告别，薛辰跨上车子，薛祈却没坐上来。

“回家啊。”薛辰示意他上来。

“先吃饭。”

街边夜市摊上要了两碗馄饨，两份小笼包。

薛祈慢悠悠地吃着，吃了俩小包子，剩下的几个全推给薛辰。

这家摊位的老板是四川人，薛祈小时候就经常由大哥抱着跟大嫂在这吃馄饨，那时候他俩还在处对象。

现在侄子都这么大了。

薛祈拿着勺子搅合着汤汁，抬眼看薛辰。

这小孩今天又闷不吭声，低头吃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爸一直这样，早该习惯了。”

“嗯，”薛辰低低应了一声，“今天他说的那些话，很不对，小叔叔你不生他气？”

薛祈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跟他一样子才是吃饱撑的。”

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儿子的面骂他老子，怎么说也是父子最亲。

“小叔，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叔叔，不管我爸说什么，你都别把我当外人。”

薛祈冷着脸瞥他两眼，一翻眼皮看向别处，“你们全家都是祸害，你爸结婚那么多年都不让人省心，连着你也是。”

“别多嫌我了，我都这么大了，你也早该看习惯了，以前我不懂事，老跟你抢这抢那，以后都让着你还不行。”

一席话说得薛祈绷不住笑了，他一拳捶向薛辰的肩窝：“故意呢，没大没小。”

他说反了，小时候是薛祈跟他争东西，开始的时候两人关系恶劣，薛辰仗着全家的宠爱跟薛祈叫板，薛祈看他是男孩子从来也不相让，有时还动手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