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自从搬出来以后，两人很少一块回家过，薛辰是每周都回一次家看望奶奶，薛祈是偶尔回去一趟。

这次周末一块回家，奶奶自然是很高兴，不到半晌午就炖上了一只鸡，薛霖还在房间睡懒觉，不到快中午不起来。

薛祈一回家就钻进自己房间，薛辰在客厅陪着奶奶说话。

老人家最近喜欢翻出以前的旧毛衣，拆掉扎成一捆捆的线，洗干净再团成一团织成别的东西。

薛辰两手撑着一捆毛线，奶奶戴着老花镜在另一头团线，边团边笑着跟孙子唠嗑。

团好一团线就开始起针，顺便打发了薛辰自己去玩。

薛辰东晃晃西晃晃，最终还是回到小叔的房间。

进门就看到薛祈在翻书柜。

薛祈的书柜很大，上面结构复杂，书摆放得挺有趣，薛辰从来都不想去动它，因为很多书都是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大部分也都是爷爷留下的，有些薛祈看了，有些没看的就抽出来里面一层灰，闹心。

此刻薛辰闲来无事，就站在书柜前随意看看。

找到一本影集，伸出两根手指夹出来，另一只手托住，拍拍灰尘，翻看起来。

那本影集很老了，还是小时候买的，里面第一张就是全家福。

前面坐着的是爷爷奶奶，他爸和他妈那时候也没离婚，站在后面，薛祈那时候年纪不过五六岁光景，坐在爷爷腿上，而那个被奶奶抱在怀里不到两岁的小娃子，也就是自己了。

再翻后面，都是各种合影，前面有几张是爸妈的，后面都是自己和薛祈小时候的合影。

说来奇怪，小时候两人最不合，却偏偏有很多合影。

大人们照相总是喜欢让小孩子聚在一起照，看那时候薛祈的表情，大多数是面无表情，只有少数是微笑的，而自己，大部分是不知所谓，看起来傻兮兮的。

他初中的时候父母离婚，那时候跟薛祈的关系正是日趋缓和的时候，两人后来的合影渐渐少了，但是每张看起来都那么和谐。

只是这些合影中，除了小时候偶尔被薛祈揽在怀里外，其他的都是各不相干的样子。

薛辰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到薛祈回头奇怪地看他，便合上影集过去趴在他肩膀上道：“小叔咱俩还没好好合过影。”

难得大侄子突然有如此亲密举动，薛祈没像以前那样板起脸吓跑他，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谁让你那时候不听话，让你站好都不听。”

“呃，”薛辰抓了抓头发，“那时候不是小嘛，拍个照哪有那么严肃。”

薛祈把书放进去，又去扫视其他的。

薛辰漫不经心随便扫了两眼，然后顿住了，他在第三格的角落里看到和上次在薛祈衣柜里翻到的一模一样的黑皮本子，就是事业单位都会发放的那种，用来做工作日志的。

那会是日记吗？

薛辰好奇心又被挑起来。

他伸手去拿那个不起眼的本子，抽出来一看还真差不多，正待翻开，却被一只手夺走了。

“哎，叫我看看呀。”薛辰不甘道，并且眼尖地发现本子里露出一张纸片的一角。

薛祈脸上微微露出烦躁，挥手就想赶人，却不料薛辰手快地过来夺本子。

“你——”薛祈皱眉，却发现薛辰手里多了一张照片，而本子还在自己手里。

“我看看，这是——”话音戛然而止，薛辰愣住了。

照片有些泛黄，即便不陈旧，也看得出年代久远，因为上面的人明显就是十多年前的模样。

这张照片薛辰见过，以前被放在影集里，和那些许多张照片一样，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区别。

要真说特别之处……

那就是这照片上的人物，是个三人合影，左边站着年轻时候的薛霖，右边是两手搭在薛辰肩上的薛祈。

薛祈面带微笑，与薛辰形容轻松，两人看起来很和睦，那应该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和睦日子。

……

薛辰满脑子问号，那边薛祈已经把照片拿走了，随手夹进影集里，拿着日志走到书桌边。

薛辰连忙回过神来，心知又惹小叔不高兴了，在他房间晃了一会，就灰溜溜地出去了。

第六章

吃中午饭的时候薛霖起床了，也不洗漱地就往饭桌上凑。

坐定了才发觉多了两个人来，他眯着眼东看西看，咧嘴一笑：“哟，弟弟回来了！”

薛祈接过薛辰递来的筷子，边夹菜边“嗯”了一声。

“怎么有空过来，大忙人啊，这小兔崽子也跟着回来了。”

薛辰没好气地给他爸盛上米饭，懒得理他这话。

“饭桌上说那么多干嘛，吃你的饭，昨天爱云打电话来叫辰辰过去吃饭，你没给辰辰讲？”奶奶对薛霖不满地说。

薛霖立马拉下脸来，一副愤愤的样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妈，辰辰是老薛家的人，老叫他跑外面算什么，那娘们能带他什么好。”

“那也是辰辰的妈，当妈的叫儿子过去吃顿饭怎么了，辰辰都这么大了，你这张臭嘴也不知道改改，儿子都比你懂事！”奶奶说着说着忍不住就要生气。

“奶奶，先吃饭，回来我去我妈那边看看就是了。”薛辰息事宁人道。

“你现在有手机了，给你妈留个号，别让她总是打到家里来，真是人多事多。”奶奶也烦烦地说。

“嗯，知道了。”薛辰不敢多说什么，看一桌人的脸色夹菜。

他们争执的空档，薛祈已经吃好了，看他将要起身的样子，奶奶说：“再盛碗，那么小的碗只吃一碗怎么够，搬出去才多长时间，你都瘦了。”

“不吃了，天热没胃口。”薛祈说着起身，回房间了。

帮奶奶收拾完碗筷，奶奶抱了个大西瓜进来切，薛霖一口气吃了两块，一抹嘴就回房间了。

奶奶示意薛辰给薛祈送过去，薛辰拿着两块西瓜去敲门，里面应了声，推门进去就看到他躺在床上看书。

“奶奶让我给你送西瓜。”

“拿出去吧，我不吃。”

就知道是这样，薛辰自顾自拿了块西瓜啃，他小叔从小不爱吃西瓜，嫌籽多。

小时候看薛祈吃西瓜是一件抓狂的事，薛祈兴致来了就拿个小盆，挑籽少的西瓜，然后先把籽一个个抠干净，汁水流的到处都是，直到好好的一块西瓜千疮百孔地没有籽了，他才满意地吃下去。

平时吃西瓜还是爷爷先把上面没有籽的喂给他吃，然后自己吃剩下的，要么就是奶奶腌西瓜酱的时候，整个西瓜切下去，中间总有一大部分是没籽的，就挑给薛祈吃。

总之薛祈这家伙从小就被各种娇惯，后来还跟侄子争宠，真是的。

薛祈啪地合上书，瞪着薛辰皱眉道：“你出去吃。”

薛辰笑嘻嘻地凑上去：“你要不要吃？”

“不吃。”

“呐，给你吃上面的这一半。”薛辰拿了另一块西瓜递给薛祈。

薛祈看了他两眼，再看看西瓜，也懒得起身拿，直接抬了抬身子咬下一口。

咽下去之后西瓜又凑到嘴边，薛祈又咬了一口，道：“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别搞脏房间。”

薛辰吃完一块把西瓜皮放盘子里，又去吃薛祈吃过的那块，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会搞脏你房间，太爱惜了吧。”

薛祈打开书翻过身去不理他，薛辰收拾了西瓜皮，又回来爬上床。

薛祈道：“干什么？”

“睡午觉。”薛辰吃得很饱，舒服地躺在床上伸懒腰。

“去你那屋……”薛祈想到什么闭嘴了。

那屋薛霖在住，薛辰是宁愿睡他小叔床底下也不愿意跟他爸睡去。

“小叔你看的什么？”薛辰躺一会就不老实，翻过身去掀他小叔手里的书。

薛祈放下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每次他这种没表情的表情意思都很明显，可薛辰心情好了就经常不识相，故意戳薛祈脾气。

薛祈没说话，翻了个身背对他。

薛辰吐了一下舌头，没敢再惹他，也翻个身睡了。

薛祈房间阴凉，屋后是别人家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老树，薛辰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风一吹过，就哗啦啦地响。

午后静谧的时光就在风扇吹动的声音和树叶扇动的声音中缓缓流过，薛辰先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薛祈闭目小憩的静好模样，他眉目整洁，睫毛较长。一般人的睡相多少带点痴傻，薛祈却不，他就像平时睁着眼睛那样，仪容清俊，呼吸自然。

只是少了平时的冷淡和坏脾气。

薛辰伸手想去摸薛祈的鼻梁，却在触到的一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缩回手。

这张脸是打小看惯了的，若是从陌生人的角度来看的话，那是极好看的。

薛家的外貌基因良好，薛家的男人个个都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尤其以薛祈最为出众。

不知道未来的婶婶，会是何模样。

薛辰漫不经心地想着，隐隐发觉自己有点排斥这个问题。

或许周末的时光太过闲适，薛祈睡得很安稳。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半下午了，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薛辰也不知跑哪去了。

乍一起床有点头晕，定定神，走到院子里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晚上吃啥饭？辰辰去他妈那里了，你大哥这个点又出门了，就咱娘俩在家。”厨房里，老人家不知忙碌着什么，说话声还伴随着菜刀剁在案板上的“笃笃”声。

“随便，有点儿早。”薛辰擦脸的功夫隔着窗子朝客厅里看了一眼，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半。

“现在剁点陷子，待会包饺子，辰辰最喜欢吃茴香肉的，回去的时候带走点，那边的冰箱用着呢吧？”

“嗯，给他冻下边就行了。”薛祈边说着边进厨房。

“天天开着也耗电，但大夏天的也该用用，你们俩一个月的开销大不大？够用不？”

“够。”

“不够了说一声，辰辰没个正经工作，你一人工资两人花，还折腾个书店，刚开门市上来都不怎么赚钱的。”

“慢慢就会好了，妈你不用操心，我有积蓄。”

“你我是放心的，打小你做事就有打算，你看辰辰，要不是经他爸妈这一遭，大了说不定也跟他爸似的，现在懂事多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咋弄，家里有你哥一个这样的就够了，管他怎么样吧。”老人家淡淡地说着话，也不指望小儿子能听进多少，手里的活不停，剁肉，拌馅子。

薛祈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按了两下，没什么好的，关掉四处看了看，推开了薛辰房间的门。

薛辰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像大多数男孩子的房间一样，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写字台，多出来的书柜还是他高中毕业淘汰掉的，已经很陈旧了，上面是书架，下面是抽屉。

薛祈随意地拉开一只，里面满满地堆了一堆杂物，随手翻了一下，正准备关上，只听“叮咚”一声，抽屉被卡住合不上了。

拉开稍许，他拿出那个东西，这是个手动音乐盒，里面的铁片都已生锈，不过轻轻一转，声音还是好听的。

薛祈慢慢转动了一圈，脑海里浮现很多少年时候的小事。

这个音乐盒是他小学考上初中的时候，大嫂随手送他的礼物。

原本薛辰也有一个，只是后来被他摔坏了。

这小玩意也只是当时玩玩，过后就失去了兴致，那次不知为什么，薛辰来抢的时候，薛祈不肯让他，两人还打起了架。

那时候薛辰才上小学二年级，当然不是薛祈的对手，无人看管的那个下午，薛辰被他按在沙发上揍哭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句：我的东西，以后不准动。

从那以后，薛辰当真再也没动过他的东西。

也不知是记仇还是怎么，这些年，薛辰连他的房间都很少进。

回想到这个，薛祈有点后知后觉地茫然。

还好后来，小家伙还是一点点黏上来了。

原来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掉的。

比如，血缘。

第七章

薛祈吃过晚饭就回自己家了。

来的时候是薛辰骑车载着他，下午薛辰把车子骑走了，他便提着一袋饺子慢悠悠走回去。

回到家里已是七点半，打开电视新闻联播刚播报完，看了几眼天气预报，说是明天有雨，也不知靠不靠谱。

望望窗外，天还没完全黑透，不知今晚会有几颗星。

到了快九点的时候，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客厅里传来一点声响。

薛祈放下书，拿起杯子去客厅。

“诶？有饺子？”薛辰正在翻冰箱，意外地看到饺子。

薛祈倒了杯水，说：“你没吃饭？”

“吃了，没怎么饱，”薛辰拿出饺子看了看，走向厨房，“我煮宵夜，你吃不？”

“不吃。”

他大嫂做饭虽不在行，但也不至于让薛辰吃不饱。

“就这么点，一顿都吃完了，奶奶肯定包了好多，小叔你怎么不多带点。”薛辰在厨房里抱怨道。

薛祈放下杯子在客厅沙发坐下，拿了遥控器：“想吃明天自己回去拿，今天就包了一点。”

“哦，”薛辰说着，手脚麻利地倒了醋，滴上几滴香油，接着又往锅里添水，“你明天上班吗？”

“嗯。”

“哦。”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薛辰拿了两双筷子，又去房间里把风扇拿出来。

在厨房待了一会功夫，身上就一层汗，索性脱了上衣扔一边，大裤衩也往上捋了捋，拿起筷子开吃。

“唔，好吃，烫死了。”薛辰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只饺子，被烫得舌头遭罪，忙拿了水杯喝水。

放下杯子才发觉是小叔的，呃。

“小叔你也尝尝啊。”薛辰给他递筷子，偷瞄他脸色没有异常。

薛祈斜过眼睛看他，懒懒地拿起筷子，说：“我在家已经吃过了啊。”

沾了点醋，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薛辰把盘子往中间推了推，吃了几个饺子之后才慢慢开口道：“小叔，我妈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

薛祈顿了顿，丢下筷子，坐回沙发：“嗯。”

“那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讲，还要在奶奶那里绕圈子？”薛辰有点来气，但还是尽量克制地道，“我刚跟我爸弄僵，现在又来我妈，私下谈谈也就算了，现在让奶奶知道了，有多麻烦啊。”

老人家现在就操心他俩，薛祈不急着结婚，也不会让薛辰排在他后头，谁有机会谁先结。

当然，谁有了机会，老人家都会很积极的撮合，前提是喜欢那姑娘。

薛祈对这事不多解释，只道：“小孩子懂什么，你奶奶当家，怎么不能让她知道了，她也好做主。”

这话说得勉强，具体怎么想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做什么主，八字没一撇呢！”薛辰又急又气，他还年轻着，都没怎么心理准备，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让他结婚，“我还没正式工作呢！我还想考研呢！”

薛祈拿着杯子站起来：“这事你找你奶奶去，我不管。”

薛辰饺子不吃了也跟着站起来抓住他叔的手腕：“你带我出来独立，督促我学习，为我计划将来，现在算什么？你要撂挑子？”

薛祈回过头来，冷冷看他一眼：“撂什么挑子？你又不是我生的，照顾你不是我的责任。”

一句话呛死薛辰，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晃了晃手：“那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现在又讲这种话！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非要刺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