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元画屏的未婚夫刘京墨在春闱中拔得头筹,等走马上任后就来娶元画屏过门。
刘京墨出身贫寒,不管是读书所需的文房四宝还是束脩,都是元家帮忙置办的。
元家想着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就不在意门第之差,为两人订下了婚约。
在元画屏养伤期间,刘京墨前来探望,并留下了一盒点心,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元画屏满心欢喜地打开点心,却发现里面的点心每一块都被咬过一口。
元画屏泪如雨下,她深知,刘京墨是以点心来喻她,说她是被咬过的点心。
对元画屏来说,刘京墨是她对以后伴侣的所有幻想,是她喜欢了很多年、也是唯一喜欢的人;她所有关于爱情的幻想与回忆,在打开那盒点心后全成了缺角的部件。
如果对方光明正大地退婚,那她也只会怨恨对方,他们大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那样的羞辱让元画屏愤恨欲死,难以安眠。
从那以后,元画屏每每都将治伤的药倒掉,因此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多久就彻底药石无医了。
元画屏弥留时抓着元婴的手,要元婴为她报仇。
元婴含泪答应了,为女儿掩上因不甘而不肯闭上的双眼。
元婴经过调查,查明刘京墨为了扒上姚斯涵这艘快船,讨好起了萧竹,这才做出那般羞辱人的事。
刘京墨如愿以偿地让元画屏的尸体成为自己升官的台阶,他因此叩开了司兽府的大门,成为了萧竹的幕僚。
这个原因比刘京墨本身无法接受元画屏被□□更让元婴恼怒。
元婴雇了几位大汉,让刘京墨也成为被人咬过的点心。
再后来,元婴买通了萧竹的贴身侍女,将萧竹药成缠绵病榻的废人。
作为嫡长子,萧竹是萧修平最看中的孩子,萧竹就这么废了,萧修平自然是要复仇的。
查到是元婴下的手萧修平没费多少功夫,他派了杀手,准备就此杀掉元婴。
温止寒就是在那时救下被追杀的元婴的。
他将元婴安排在珠玉阁,为他所用。
“畜生!”姚书会怒道。
温止寒没想到对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愣了愣才无奈地答:“你说得对。”
姚书会问:“刘京墨还活着?”
温止寒点头答:“已成了萧修平的座上宾。”
姚书会再问:“元婴不想报仇么?”
“你想立刻进宫手刃姚百汌么?你能么?”
姚书会默然,答:“我知道了。”
温止寒抿了一口面前的茶,转了话题:“这壶茶喝完便走吧?”
姚书会方才注意力都在元婴与元画屏的经历上,面前的茶一口未碰,此时端起茶一闻,登时皱紧了眉。
面前那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除了有茶的清香外,还带有葱姜蒜一类辛辣刺激的味道、以及浓重的奶味。
温止寒“噗嗤”笑出声,他含着笑意道:“我刚来盛京喝第一碗茶时也如你这般,喝多了倒也习惯。”
姚书会拧着眉,不死心地喝了一口,被奇异的味道雷得外焦里嫩,再也生不出任何别的心思。
最早将茶作为日常饮品的是枫亭人,其他地方只将茶当做入药的药材,称作“荼”。
颍川灭枫亭时,饮茶的习惯也随之传入颍川。
那时颍川与太康开辟商道互通有无,茶在太康风靡,只是流传途中出了些差错,市井中的茶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姚书会听着温止寒讲茶的故事,看向对方的眼神满是崇拜,他赞道:“云舒当真博闻广记。”
温止寒身居高位,又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什么样的眼神没见过,倾慕的、占有的、欣赏的……
但如这般经历过风霜依旧纯净如稚子的眼神他只在姚书会眼中见过,他想,无论见过多少次,他都会被这样的眼神打动。
第17章
两人再次策马于长街。
温止寒介绍道:“盛京一分为四,东西集市、南居所、北皇城。今日便带你逛逛西市。”
盛京的东西市虽然都卖各类物件,但终归不大一样——去东市的达官贵人居多,物品也大多价值不菲;去西市的则多为平民,还有许多非太康的货商在那儿兜售商品,能见不少稀奇货物、罕见事。
年关将至,来往的人喜庆中带着些紧迫,连带着打招呼都带着些急匆匆的意味。
只可惜街上衣单者、乞儿甚多,与盛京相比,偃都倒更像天子脚下。
姚书会偏头问:“盛京百姓为何如此困苦?”
“盛京的官员皆是阿谀奉承之辈,盛京可以称得上是太康最民不聊生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地方官皆是遭我贬谪的能人志士,他们都以百姓为重,再加之经过几年改革,赋税并不算苛刻,百姓倒也算得上安居乐业。”温止寒扶住对方的腰,道:“别动。”
姚书会觉得头皮一痛,他听身后人笑着说:“怎么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头发。”
姚书会也起了打趣的心思,他故意闪开道:“少白头可拔不得,越拔越多的。云舒可得好好保养,再过几年我便可光明正大地占云舒的便宜了。”
温止寒比姚书会更清楚对方的白发从何而来,他在偃都初见对方时,对方的头发乌黑如瀑,与少白头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下酸涩,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便将话题转回盛京百姓身上,答:“姚百汌好屯兵,京外的壮丁尚可逃脱,京中官吏挨家挨户搜查,若无壮丁者,妇女充之,作伙夫。”
”良田百亩无人耕作,长满了荒草,官府再借此原因没收田地,或以低价向百姓租地。这便罢了,被征兵的家庭每年要缴纳的苛捐杂税并不曾减少。长期以往,百姓积蓄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困苦。”
姚书会又问:“那征的兵岂不是成了闲兵,领的军饷呢?”
“筑城墙、开宫道、造行宫都需要人。他们表面上说是兵,实则是在服免费的劳役。”
姚书会没想到,乱世百姓苦,盛世百姓也苦,看来温止寒先前说的“太康像个破布麻袋”并非夸大其词。
两人各自沉默,姚书会看着行人匆匆而过,猜想他们大抵为了早些完成该完成的事务与家人团聚,而他的家人……
温止寒贴着姚书会的后背,并没有察觉到少年人的思绪,自然也没察觉到驭马人的走神。
突然一位少年从路边冲了出来,姚书会因一时走神,没有来得及躲闪,轻轻擦了一下那位少年。
少年摔倒在地,身后拉着的木车也被撞翻,车中的炭洒落一地。
姚书会愣了一瞬后快速做出反应,他跃下马,关切地扶起少年:“没事吧?”
少年穿着单衣,在寒冷的冬日瑟瑟发抖,衣服连带着皮肤擦破了许多地方,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哆嗦着摇摇头,而后猛抓住姚书会的衣角,语气是装出来的强硬:“你……你撞了我,就要买我的炭!”
姚书会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温止寒。
温止寒笑着说:“你想买,我就替你买下。”
少年生怕面前的人嫌贵,忙道:“只要三十文,这车炭就是贵人的。到时不需劳烦贵人的奴仆,仆自送到贵人府上。”
姚书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十文钱相当于一只鸡或者一只碗的价格,这些炭看起来足足有二三十斤,居然如此便宜。
温止寒摸了摸袖中,拿出一粒绿豆状的黄金递给姚书会:“今日未带散钱,这个金珠有半钱,你去换换?”
半钱金子大概值一百八十文上下,姚书会想了想,把金珠给了少年:“不用找了。”
少年是个老实人,他哆哆嗦嗦地接过那个金粒,喜形于色地道:“要不了那么多,家中还有几只母鸡,贵人若不嫌弃,赠与贵人。”
温止寒答:“那便取只活鸡连同这炭,明日一同送到珠玉阁吧。”
少年答是。
温止寒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招呼姚书会道:“把马栓好了,我们跟上去看看。”
姚书会觉得做了件好事,心中美滋滋的,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跟着少年,但还是照做了。
少年攥着金绿豆,往金店走。
他刚得了钱财,满心欢喜,只顾着埋头走路,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除了姚温还有一伙人跟着。
“李良,今日的地头税呢?”一位脖子有佛陀刺青的男子拦住了卖炭少年,脸色不善地问道。
这男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会向商户收取收入一成的地头税,商户如若不从,就将再无宁日。
李良本来的气质就畏畏缩缩的,此刻更是仿若乌龟附身,头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
他掰着手指头掐算:“半钱金子一百八十文,一成算二十文,我……我去金店换了就给你。”
刺着佛陀的男子揪住李良的衣领,狞笑着道:“你家的破炭值一百八十文?我看,把那颗金籽儿给我,我给你留个二十文就算恩赐了。”
李良握紧拳头,又往后缩了缩:“不……不行,我爹还等着瞧病。我……我先赊着行不行?”
“赊着?你还得起吗?”男子提拳要打,却被人捉住了拳头。
“做什么?”姚书会紧紧钳住男子的手腕,声色俱厉地道。
男子回头,见是位绝色少年,本想调戏几句,但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回怕是碰到狠角色了。
男子答:“我和李良闹着玩的,贵人误会了,误会了……”
姚书会看向李良,李良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滚!”
李良“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温止寒伸手一拦准备连滚带爬离开的地头蛇,笑着轻声说:“往后不要找李良麻烦了。回头同子衿说,司酒温止寒改日前去拜访,邀她好好整治整治这盛京的商贩。”
那人吓得瘫坐在地,他长期借着巫女子衿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但子衿只是他三代以外的远方亲戚,对方要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他爬到温止寒脚边,绝望地道:“温酒官,小人与大巫无甚关系,还望温酒官为我遮掩。为我遮掩!”
温止寒客客气气地馋起那人:“你若愿意不再收地头税,我便既往不咎。若愁无处谋生,可去珠玉阁报上我的名号。”
那人磕头跪谢。
温止寒带着姚书会离开了,待走远,温止寒才问:“看明白了?”
姚书会点点头:“恩威并施原是如此。往后我行善时必会考虑得更周到些。云舒提起子衿,是试探还是威胁?”
温止寒摇头答:“是试探。行善凭的便是路见不平的赤子之心,若每次行善都有所考量便不叫行善,叫博名声。我想与你说的是,惩戒恶人未必要用武力,有时稍借我的权势,可以让你事半功倍。”
“我记住了。”
听说百姓困苦与亲眼见到是两回事,姚书会救下李良后,就有些心不在焉,逛街仿佛在完成任务,直到温止寒带他走到一个刺青摊子前,才放慢了脚步。
太康刺青之风盛行,但一般人只刺在身上;脸上有刺青者,世人默认其为酒人或罪犯,是屈辱的标记。
刺青师席地而坐,身旁竖着条幌子,上书“盛京少年多英雄,胴臂竞相比雕青”,结合着他□□的上身所纹的、栩栩如生的狰,看起来分外有吸引力。
只可惜那只狰未曾点睛,看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姚书会听围观者问:“阿郎为何不点睛?”
刺青师大笑:“倘若点了睛,夜半难免惊扰吾妻。”
他身上足以以假乱真的狰让这句相当狂妄的话听起来并不显突兀。
姚书会还注意到,幌子边还竖有另一个红色布条,布条上画着一道道长短相同的墨迹,因数量太多,已很难数清有多少道。除此之外,上面还书有:雕青胜吾者,得黄金百两。
姚书会小声地对温止寒道:“这人也忒节俭,幡被画成那样也不换一个。”
温止寒笑着摇头:“那些可都代表着他的胜绩,一道墨迹便是他比赢了一个人。”
此人人称赵六,山水奇兽,无一不会、无一不像,在京中颇负盛名。
他令刺青风靡一时。
尤其是夏日,常能在市井间常常能看见有人设下赌局,一群人撩起长衫半臂比试身上的刺青。
姚书会望着那些墨迹,眼神愈加向往。
温止寒善解人意地问:“修文也想试试?”
姚书会点点头:“可这当街脱下衣裳……”
温止寒道:“我对此术也算略知一二,修文若不嫌弃,我可替你纹下。”
姚书会想起掌控酒人的手段——为酒人刺青便可让酒人不会生出背叛之心,当即猜出温止寒这个技术是怎么练出来的,从内心涌出些许厌恶。
温止寒见姚书会不说话,唤道:“修文?”
姚书会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反问道:“温酒官对你的酒人也是这样说的吗?”
第18章
温止寒敏锐地察觉到,姚书会有了推测后第一反应不是询问而是质疑,那就说明对方打心底不信任他。
他蓦地笑了,也是,他什么底都没有亮出来,凭什么取得姚书会的信任呢。
于是他道:“修文,你误会我了。倘若你愿意,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姚书会撩起眼皮,一束阳光正好打在温止寒眉宇间,更衬得面前的青年眉目舒展、笑容真挚,他一时被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