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寒感受到埋在他颈间的脑袋疯狂地点动,而后是略带哽咽的声音答道:“好!”
相聚的欢愉是短暂的,姚书会照顾了温止寒一天后不得不离开,他要趁着夜色回到驿站,好迎接天明后到来的行宫里的其他人。
姚温二人回到了各自的轨道,各自前行、各自生活。所幸,他们在同一个目标奋斗,终会有相交的时候。
*
行宫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灵月山。
崇云顶在灵月山山巅,只需要顺着修好的狭窄栈道拾级而上,就能看到一扇一丈来宽、六七尺高的石门。
此时姚书会与行宫的一行人就站在石门前,姚书会身边便是一个半人高、用以启动石门的石柱。
早在几天前,姚书会离开偃都前去找姚镜珩要了血,姚镜珩知道原委后痛快地取了一碗给他。
那些血被装在瓷罐中,四周铺了冰,被快马加鞭的行宫人妥善护送至这里。
“修百户,开始吧。”
听着身后人的催促,姚书会深吸一口气,将血倒入石柱上方的凹槽中。
整个石柱瞬间变得通红,姚书会喜不自胜,以为崇云顶能就此开启成功。
可等了半晌,石门也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又推又拉,还是无法开启石门。
众人努力了许久,依旧无功而返,姚书会终于下了论断:“看来六殿下的血无法开启崇云顶。”
队伍中有人提议道:“那我们便另寻他路吧。”
姚书会点点头,他道:“我了解到,另一条通道的入口或许与五行有关。如今是春天,春,对应的是五行中的木,属东面。走,往东去。”
众人带着司南往东走了大半个山头,忽见一个约三尺宽、六尺高的石洞,里面黑漆漆一片,从外向内看什么也看不清。
姚书会心中隐有预感,这就是崇云顶的入口。
他转向众人,郑重地道:“大家皆知,上一次进入崇云顶、你我的同僚,一个也没回去,崇云顶之中的凶险想必不需要我多说。”
众人皆道明白。
姚书会继续道:“大家虽无妻儿老小、父母兄弟需要奉养,但谁人不惜命?”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跟随我进去,我定尽力护你们周全;二是就此离开,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我若能活着回去,便向陛下禀报你们尽皆死于崇云顶中;届时我还会让陛下为你们在盛京设立牌坊。”
人群中一片寂静,最终队伍中最高的人最先站了出来,他朝姚书会拱了拱手:“深感修百户大恩,盛京还有人等着在下。在下先行一步。”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此人之后,又一个人离开了。整个队伍剩下八个人。
此时人群中有一位皮肤黝黑的健壮汉子站了出来,他是队伍中唯一一位官职不比姚书会低的人,他道:“某花宁,有一计献予修百户。”
“花百户请讲。”姚书会道。
花宁道:“陛下与我有重恩,我定要替陛下完成此心愿。我想是否可以分作两队,若第一队折在崇云顶,第二队还有机会;若第一队成功了,第二队也绝不贪功。”
此行前来的,有一部分人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惜拿命去博的;另一部分人则是被姚书会挑中的,后者因为圣命难违抗,不得不来。若遇到危急时刻,这些人极有可能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为了求生成为队伍的累赘。
花宁这么说也是有这层考虑在的。
姚书会点了点头:“花百户好计策。就这么办吧。”
花宁道:“某便做第二队领队,愿意跟随某的上前来。”
第二队比起第一队来说,队伍中的人难免会更畏首畏尾些,相对来说必然会难带。
姚书会朝对方投去感激的目光。
剩下的六人很快便各自选好了自己要跟随的人,花宁满意抚须,道:“把干粮、水、工具通通留下,我们回偃都。”
见众人不解,花宁解释道:“我等的补给去找六殿下要,这些留给修百户,他们可供使用的物什、干粮也能充裕些。”
两队人皆整装完毕,花宁朝姚书会拱手道:“某在偃都等一个月,一个月后修百户若未归,某便来寻你。”
姚书会回礼:“一言为定!”
“某祝修百户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目送着花宁走远,姚书会对其他三人道:“走罢。”
第56章
同姚书会一同进入崇云顶的三人分别是擅长奇门遁甲的何钟子、会些岐黄之术的楚一舟以及行宫神偷归云廷。
姚书会虽然想不通一届神偷为何如此立功心切,也不知道对方在崇云顶中能发挥什么作用,但有这份心终归是好的,还是同意了对方一起前来。
姚书会点亮火把,率先踏入洞中,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甫一进入,洞口上方猛然坠下一块石板,将出口封得严严实实。
姚书会心中一紧,没等他发号施令,走在队伍最末尾的归云廷已经折回先行查看了。
他下了论断:“堵死了,出不去。”
楚一舟并不信邪,他自持力大,走上前去对着石门又拉又拽,做着一些无用功。
归云廷嗤笑一声:“行了,这块石门板的底部是榫卯,两百个你都推不动。”
楚一舟的表情有些悻悻,但他什么也没说,走回了姚书会身边。
火把能照亮的地方十分有限,谁也看不清前路是什么,四个人背靠着背,分别面向前后左右四个方向。
四人就这么走了不到半里地,走在右侧的归云廷忽然用手臂压下几人的后颈,大喝:“小心!”
姚书会矮下身后,就听到身侧传来破空声以及箭镞插入皮肉的声音。
火把在这突然的动作下没能被拿稳,它滚落在地,扑闪了两下,灭了。
姚书会听到中箭的闷哼声后忙问:“谁伤了?”
归云廷忍着疼咬牙道:“是我。我没事……”
话音未落,就被接连的□□发射声打断,姚书会在逼仄的空间中挥动大刀,将箭一根根斩落;但那些箭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直至姚书会手臂酸涩不已,箭雨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何钟子甩出拂尘,将那些箭甩到岩壁上,他沉声道:“这样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姚书会点头答道:“我们进来时想必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何钟子赞同道:“一定是那扇门!”
姚书会分析道:“我们进来时的声响让门下落,门的下落触发了这些□□的机关;而这些□□一旦被触发,那是不是意味着下一个机关也会被触发?”
何钟子嗯了一声:“要想顺利通过这个□□阵,有三种办法。一是等箭射完,二是摧毁它们,三是找到关闭机关的地方。”
等箭射完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此法不通。在腾不出手点燃火把的情况下,他们对机关的所在地也没有任何头绪,姚书会想他们不可能摸着黑找到机关并关闭它。
于是他当机立断道:“我去摧毁这些□□。”
归云廷此时捂着受伤的肩膀,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虚弱地道:“我会听声辩位,我来协助修百户。”
姚书会感激地道:“有劳。”
“东南方向十二步处。”
话音落,□□就被姚书会手上的大刀斩落。
就这样,随着归云廷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响起,□□被姚书会尽皆破坏。
危机解除,姚书会重新点燃了火把。
此时的归云廷已瘫倒在何钟子怀中,他面如金纸,眼看着就不行了。
楚一舟摇了摇头:“箭头淬了剧毒,就算解毒也来不及了。”
归云廷居然笑了起来,他容貌艳丽,就算在弥留之际笑起来也一样好看。他道:“没关系,我已经活够本了。”
说完,他吃力地往何钟子怀里钻,语气愈来愈轻:“我好冷,师兄能不能抱抱我?”
何钟子抱住了归云廷。
归云廷道:“真好啊,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师兄……”
随着一声轻喃,归云廷永远闭上了眼睛。
何钟子抱着归云廷的尸体久久不语。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眼前,姚书会同样面有悲色,他并不急着催促何钟子继续前进,他想给大家一个调整心情的时间。
没想到楚一舟打破了寂静,他对快被悲伤吞没的何钟子说:“归云廷是为你挡下那支箭的。”
何钟子哪里肯信,他揪着楚一舟的衣领,目眦尽裂:“你胡说!”
楚一舟拍落何钟子的手:“我同你、同他皆无交情,胡说做什么?他会听声辩位,何至于躲不开那一箭?”
豆大的泪珠从何钟子的眼眶滚落,他撇过脸,轻声恳求道:“二位可否回避一二?”
姚书会点点头,同楚一舟走到离何钟子约莫十步远的地方。
姚书会看到何钟子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他不忍再看,偏头问身侧的楚一舟:“楚兄不难过么?”
楚一舟摇摇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作为医者早看淡了这些。”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楚一舟耷拉着眼皮对姚书会道:“我在此休息片刻,动身了喊醒我。”
不知坐了多久,何钟子终于走了过来,他眼睛还红得厉害,声音沙哑地道:“走罢。”
姚书会摆摆手,示意何钟子坐下:“先吃些干粮,推测一下往后会出现什么难关再走不迟。”
何钟子坐了下来。
姚书会问道:“带他走么?”
“他”自然指代的是归云廷的尸体。
何钟子摇摇头:“不了。将他带在身边难免会成为我们的累赘,况且天气虽冷,但尸首难免会腐败。待我们平安出了崇云顶,我再回来取。”
何钟子又道:“之后的困难不可预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倘若要预测,也得过了下一个难关才能摸索出些许规律。”
三人再次携手向前。
又行过半里地,三人听见整齐划一的“咚咚”声,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祥的预兆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声音?”姚书会问。
声音越来越近,何钟子道:“有些像脚步声。在此等我,我去看看。”
姚书会道:“我同你去。”
何钟子道:“不必。我对这些熟悉些,你去了可能反而是累赘。”
何钟子离开两人后不久,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不再靠近了。
而后便是打斗声,姚书会紧张地对楚一舟道:“我有些放心不下,去看看。”
楚一舟颔首,并没有搭话。
走近后,姚书会看到,有数十人,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他们或穿着斗牛服、或是衣衫已经被腐蚀得有些褴褛、或是已经成了一副骨架……总而言之,那是一群腐烂程度各异的尸体。
他们正围着何钟子,姿态僵硬地进攻。
何钟子双手各执一把桃木剑,一剑捅穿一个,如同割麦子一般,被他捅到的“人”一下子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不过一刻钟,那些“人”就被何钟子尽皆屠戮,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死亡。
何钟子撕下一块衣衫上布料,将桃木剑擦拭干净并收好后走向了姚书会。
姚书会先是喜不自胜,而后有些迟疑地道:“这里我们是不是通过得太容易了些?”
何钟子伸手取走姚书会手上举着的火把,他的眉梢亦有喜色:“的确容易得不可思议。但斩草需除根,防止它们再‘活’过来,一把火烧了罢。”
那些尸体身上的布料被火一燎,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火炙烤着尸油,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听起来仿佛尸体在发出另类的哀嚎。
姚书会无不叹息地感慨:“这些人也曾是你我的同僚。”
何钟子同样一叹,没有答话。
火还在燃烧着,烧焦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恶臭熏得两人几欲作呕。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尸体一点点被焚化,待烧至七八成时,何钟子道:“尸变的尸体畏火,它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两人走到楚一舟处,这才发现楚一舟居然在睡觉。
姚书会被这一行为气笑了,正欲发作,却被何钟子摁下:“我们只剩三个人了,不应再起什么内讧。”
话音刚落,楚一舟就掀起醒着看起来也有几分困意的眼睛,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古井无波:“我知这里若有危险,你们定会来救我,便浅睡了一觉。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已有五六个时辰不曾合眼了,你们再不休息,便是铁打的也会累倒。”
姚书会从靴腋中掏出水漏——那是温止寒送给他的,一轮转是十二时辰,也就是一天。当沙漏漏尽,便是食时①初。
他看到沙漏已经漏了大半,看来楚一舟所言非虚,现在定是晚上了。
何钟子瞥了一眼还在燃烧的火堆,淡声道:“那我便等那火燃尽了再休息,我对这些旁门左道比你们熟悉,若出现什么意外也好应付。”
楚一舟点了头,他接着道:“待火燃尽,你和修百户都歇息,我守着。有不寻常的动静,我再叫醒你们。”
姚书会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楚一舟,对少年人来说,道歉没有那么不好开口,他诚恳地向楚一舟赔了不是。
楚一舟摆摆手表示都是小事。
姚书会又问:“何卿精通奇门遁甲,可发现了什么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