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尚猛地睁开眼,“噌”地坐了起来:“主人!”
温止寒疲惫地笑了笑:“同你说多少次了,不必唤我主人。我有几件琐碎小事要拜托你。”
霍尚语气激动地道:“主人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霍尚都在所不辞。”
温止寒道:“小声些,莫惊动狱卒。我没过几天就要被处斩了,处斩前我再次同他们申明,你与本案无关。”
霍尚道:“主人走了,我于人世也没有留恋了。”
温止寒又劝:“我知道你与一位姑娘是相好,我死后同她好好过日子。”
霍尚想起了那位常去溪边浣纱的姑娘,对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们两情相悦,却也仅仅是发乎情、止乎礼。上一次见面,他送了对方一盒胭脂,对方却说若有一日成亲再用……
温止寒见对方动摇,又往前蹭了蹭:“我在朝中还有些关系,他会保你出去的。我让你活下去,也不仅仅是因为你。我想让你替我报仇。”
霍尚听到温止寒的最后一句话,眼神倏地亮了起来:“主人请说,我一定办到。”
温止寒道:“我死后若有人问起今日发生之事,你定要讲今日三殿下来此说的话、做的事一句不落地说出来,记住了么?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三殿下知,你若不说,就没有人可以说了。”
霍尚的头点得如同捣蒜:“主人,我记下了。”
温止寒道:“若见了修镇抚,记得替我捎句话。你同他说,他同我的仇,就这么一笔勾销罢,止寒赎罪去了。”
霍尚先是点了点头,而后仿佛咂摸出味来,他神色剧变,连滚带爬地贴上监狱的栅栏,用力拍击着:“不要!主人,不要!”
好吵,温止寒心道。
“霍尚什么也没记住,主人再同霍尚说说!”声嘶力竭的的话到最后带上了哭腔,声音飘到温止寒耳边已模糊不可辨。
好你个逆友,如此重要的嘱托你却同我说不记得了。训斥的话徘徊在嘴边,却没有力气再将它说出口。
温止寒心想,姚斯涵的毒药确实不错,不苦不涩,也不是七窍流血那般难看的死法,死后高低还能留住点生前的风华。
“来人!温司酒自尽了!”
意识渐渐模糊,温止寒好像看到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踩着雪赤足向他跑来,怀里揣着的是枫亭的至宝《山河图》。
对方圆溜溜的杏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里唱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片丹心舟辑渡,赠与人间多少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莫慌,这不是结局,后面还有挺多内容的,但是be爱好者也可以把这里当做结局~
第77章
温止寒醒来时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岩壁,离他躺的地方不远处有个低矮的案桌,上面有一根将熄的蜡烛苟延残喘着,发出的光微弱得仿佛马上要行将就木。
他躺得有些难受,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却惊觉被一个人箍在了怀中。
温止寒的意识渐渐回笼,他意识到自己没死,又联想到那颗药是谁给的,霎时间白了脸,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云舒。”少年清朗的嗓音蒙上了一层刚睡醒的暗哑,温止寒的动作一滞,停止了挣扎。
是姚书会。
姚书会将下巴抵在温止寒的头顶,声音低低的:“云舒,再让我抱一会。”
“好。”温止寒道,“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姚书会答:“在连接酒官府与珠玉阁的地下洞穴中。”
姚书会将他先前堵死地下洞穴两个出口一事详细地告诉了温止寒,而后总结道:“酒官府被抄没后,我便在我的府邸中挖了一条地道,可以直通这里,又将原本从珠玉阁进入地下山洞的通道再次打通。”
温止寒嗯了一声,身上的伤口这才仿佛活了过来,每一处都在痛,他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姚书会答:“不久,才两天。”
两天,伤口都来不及结痂,难怪会疼。
姚书会声音颤抖地开了口:“云舒,你终于醒了,我好怕。”
温止寒转过身去,轻轻抱住了姚书会:“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姚书会望着被温止寒压出血色的亵衣,心疼地扶住对方:“云舒不要动了,伤口压到了容易裂开,会疼的。”
温止寒笑着摸了摸姚书会柔顺的长发,他的爱人想多抱他一会,他也很想抱一抱这个他一手培养、已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比起这个想法,疼痛不值得一提。
但他不想解释,只问:“怎么有时间陪在我身边?”
姚书会答:“你的案子结束后,我一心想陪你,特地去河中泡了一夜,终于‘偶感风寒’,得以告病休息。”
“能同我说说‘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救我出来的吗?”温止寒又问。
姚书会点点头,开始了他的叙述。
早在奉命前往偃都捉拿温止寒归案的路上,姚书会就做了两手打算:要么温止寒同他远走高飞,他们自此隐居,不再过问朝廷的是是非非;要么他仿造温止寒那般,让对方诈死,他将对方的“尸体”替换成别人的,温止寒就此金蝉脱壳。
两人在偃都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时,姚书会就知道,他必须走第二条路。
于是他委托姚镜珩,利用青莲教的关系虽是策应他,以帮助他找到可供替换、合适的尸体。
在监狱里,他给温止寒送去的那一份饭食中下了蒙汗药。
温止寒吃下饭食后感到眩晕,并非他身体情况有异,而是蒙汗药发挥了作用。
姚书会趁着扶住温止寒的当口,调换了温止寒袖中的那瓶药,将那瓶毒药换成假死药。
半年前姚书会死遁,吃下的是温止寒给的假死药丸。他当时自持尚未及冠,应当不需要用那么大的药量,将那颗药对半掰开,只吃了一半。
他本是想着自己万一哪天被发现了真实身份,还能留个后手,哪曾想这次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姚书会道:“云舒假死时已过三更,我连夜被召入宫中……”
那天晚上,姚书会睡得正香,忽然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宫人来报,姚百汌急召他入宫。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是温止寒出事了。
果不其然,姚书会赶到皇宫时花宁已经到了,姚百汌更是等候他多时。
姚百汌整个人陷在龙椅中,任由宫人按压着太阳穴,看起来苍老而疲惫,他让宫人代替他讲述温止寒死亡到如今的所有经过。
宫人道:“温止寒的酒人霍尚最先发现其服毒自尽,待狱卒听到呼救前去查看时,霍尚也已气绝身亡。”
姚书会一下子抓住了此事的漏洞,他道:“容臣禀,臣以为温止寒与霍尚之死皆有蹊跷。”
姚百汌终于略略撩起了眼皮,他眼睛无神,也不知是纵欲过度还是身体欠安,他道:“修卿但说无妨。”
姚书会答:“此事可用反推之法。霍尚气绝身亡,或是自杀或是他杀。若是自杀,那必然是因了无生趣,或是想追随温止寒而去。”
“霍尚既然会呼救,那足以表明温止寒服毒乃突发之事,霍尚只知温止寒服毒,不知其主会就此死去还是能有一线生机。他必然会想看到温止寒服毒后的结果,怎会在此时自尽?”
“臣以为,霍尚定是因为知道些什么被灭了口。”
姚百汌颔首:“继续说下去。”
“况且,温止寒被押入天牢前是搜过身的,身上怎会有毒药?一定是温止寒知道些什么,而有人想让温止寒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霍尚虽然呼救了,但身为地位低微的酒人,未必知晓内幕,故而温止寒是自杀还是他杀尚且难成定论。”
“若是自杀,毒药从何而来?若是他杀,凶手又是如何杀人的?”
姚书会终于下了结论:“天牢密不透风,狱卒定有问题。”
姚百汌再度闭上了眼睛:“你以为,这是何方势力?”
姚书会答:“酒官府亏空,温止寒的贪污所得不知去向,温止寒又始终不肯交代此事,臣以为必有蹊跷。”
姚百汌问:“依你所见,当如何?”
姚书会不答,先问到:“敢问陛下,温止寒的尸首停于何处?”
姚百汌答:“尚在天牢中。”
姚书会略略沉吟后道:“臣倒有一法,只是……”
姚百汌道:“无需迟疑,但说无妨。”
“依臣之见,陛下可派几位镇抚司的好手扮作御医前去天牢对温止寒进行会诊,让他们对外声称温止寒不过是命悬一线,若是精心诊治还可恢复如初。”
“而后陛下再下一道敕令,让臣与花百户将温止寒的尸首转移至宫中,再命所有御医待命,让他们一定要救活他。”
“想要温止寒无法开口的人必然关心着温止寒的一举一动,而那位狱卒也定会将此消息传出去,那些人得知此消息后一定会再次行动。”
“押送途中只要有人动手,镇抚司的好手定能保护好温止寒的尸体。他们就算不能让动手之人有来无回,也定能让他们露出蛛丝马迹。”
“待揪出或推演出幕后势力,陛下就可彻查狱卒了,届时对方靠山一倒,对方必然惊慌失措,也就更容易露出马脚。”
“允。”姚百汌转而对花宁道:“去镇抚司传达朕的旨意。点过人后速来配合修卿。”
花宁领命前去。
他提笔写了圣旨,交给宫人:“让御医随时待命,阵势一定要大。”
殿内就剩姚百汌与姚书会两人。
姚百汌道:“下去办罢,不要让朕失望。”
姚书会躬身谢恩,也走出了大殿。
他早就同姚镜珩商量好了——姚镜珩的人在盛京随时待命,一旦温止寒出事,他便会发出信号,对方准备好尸体,随时做好接应准备。
尸体是从乱葬岗中找的,身形与温止寒近乎一致,脸上贴着温止寒模样的□□,一般人看不出什么。
来皇宫的路上,姚书会在珠玉阁旁假装小解,在珠玉阁的窗户上敲击早先约定好的暗号,意为派人在官道劫持,趁乱将真假温止寒调换。
姚书会中断了对回忆的叙述:“我先前便同堂兄说,让他吩咐手下人,只要得手便撤退,切勿纠缠,保命要紧。撤退时留下些用以佐证他们与颍川有关的‘证据’,以便我交差。”
温止寒抚上姚书会的头顶,欣慰地道:“此计甚为周密。修文谋划不输于我。”
“只是霍尚……”温止寒垂下眼眸,神情悲恸。
两人相对无言。
温止寒许久才道:“霍尚应当是被姚斯涵灭了口。我推测,他那日来羞辱我时值守的狱卒是他的人,狱卒在他进入牢房后也被支开了,故而只有霍尚知道他同我说了什么。”
知道不该知道之事,就会有性命之忧。
温止寒撩起眼皮,他眼白通红,悲愤地道:“姚斯涵为了一己私利杀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人,他不配为人。”
姚书会将温止寒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脊背,轻声道:“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他,我保证。”
温止寒嗯了一声,他不喜欢毫无根据的杀戮,但姚斯涵该死。他无不嘲讽地想,世上觉得姚斯涵适合成为皇帝的,恐怕只有姚百汌了吧。
他又问道:“之后呢?”
姚书会答:“姚百汌让我依照律法处置云舒。”
温止寒叛国通敌、勾结颍川,恰犯十恶中的谋叛罪。
在太康,凡犯十恶者,本人处以车裂并诛其三族。
三族乃父族、母族、妻族,诛三族即父亲一族、母亲一族、妻子一族皆斩,温止寒尚未娶妻,他的母亲又不被世人所知,故而只有父亲一族会被株连。
温止寒想起他的伯父温檀云,对方也算在他的三族之中,他心中一紧,忙问:“我父亲的兄弟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太难写了,写了5k+,加起来用了七八个小时,只有3k能用……
明天不一定有更,后天尽量orz更不上就下周见,对不起……
第78章
姚书会有些心疼,他的爱人曾经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缩在这方寸之地,连至亲是何下场都需要翘首以盼他人告知,温止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仿佛过去了,他替他的云舒感到不甘与惋惜。
但他不敢表露半分,只安抚地答:“云舒莫急,待我细细说来。”
要将温止寒的三族捉拿归案必定要有人前去同时抓捕,但那日夜已深,盛京有宵禁,要召集行宫的人必然要穿街过巷,难免不便,也容易打草惊蛇,故而晚上不适合有所行动。
于是姚书会建议道待天亮再对温止寒的三族进行抓捕,姚百汌应允。
那天晚上趁着夜色,姚书会去找了温檀云,他向对方说了温枕檀遇害的真相,又向对方说明了温止寒这些年的谋划与难处。
温檀云虽然震惊,但也很快接受了事实,自他的弟弟温枕檀不明不白地死去后,他便下了一个决定——他不会踏入政坛半步,在他有生之年也不允许他的后辈从政。
他这么做为的就是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无法在承受失去第二个亲人之痛了。
温止寒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相信他和他的胞弟会教育出这样的佞臣,也不明白温止寒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毁清名之事。
温止寒这几年受了他不少白眼,如今真相大白,他为自己只看其表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