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历延年身子终于养利索好了,这日早朝就是圣上去的,百官一见,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
黎南珠在后头偷偷看,等下了朝就跟历延年笑说:“看到了没?!他们真的很害怕,怕今日早朝是我上的。”
历延年却在心里想,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到了年关,宫里还是老一套。三十前一日,圣上封笔,文武百官算是彻底放假不用去衙门了,大年初一正极殿祭祖,之后就是大大小小宴席。
红豆小糕也两岁了。
元宵是两人生辰,黎南珠就在宫里摆了小家宴,给两个臭宝宝庆生,红豆一身红衣,黏在爸爸怀里,撒娇说:“红豆不臭,红豆香香,爸爸闻。”
“那弟弟呢?”
“小糕是香喷喷的,爸爸可以咬一口。”红豆说。
黎南珠说:“那不成,爸爸要挨个都咬一口,我看看,红豆脸蛋最肉呼呼,爸爸就咬红豆脸蛋。”
红豆胖乎乎手吧唧盖起自己脸蛋。
“小糕是——咬一口胳膊。”他家小糕真的是打小就是细长条类型,也就胳膊大腿肉呼呼。
红豆忙伸手去给弟弟捂胳膊。
“糕糕笨笨。”
“谢谢哥哥~”
红豆便说:“那你不笨了。”
黎南珠把两只抓怀里,是挨个的吓唬,吓得红豆喊爹,黎南珠磨牙:“今天谁来了都没有用!”
外头擒娇疾步进来,说:“主子,清修居士到了。”
刚放完狠话的黎南珠:“……”
他最后还是咬了两口红豆和小糕,两个小屁孩咯咯的笑,因为不疼,爸爸是疼他们的,才舍不得下了力气呢。
“你们爷爷来了,出门见爷爷。”黎南珠给俩把闹腾时乱的衣服整理平,“牵着手走。”
小糕可高兴了,伸小手牵哥哥的手。
红豆笑夸:“小糕聪明。”
“谢谢哥哥~”小糕尾音能飞起来。
袁修穿着宽大的衣袍,略新一些,但能看出是旧衣,只是保存的好没怎么穿,就簪了一根玉簪,周身气度一如既往,低头看到红豆小糕时,才有些世俗人的情绪来。
像是位普通平凡的爷爷。
虽然这位爷爷也不过四十来岁。
红豆小糕喊爷爷,请爷爷进殿坐。
袁修应好,声音带着笑意,跟出门的黎南珠点点头道了元宵节好。黎南珠笑着叫了声父亲,落座后,黎南珠说的最多的还是历延年。
“前些日子天冷生了场小病,不过不要紧,几服药下去就好了。”
袁修点点头,说了声幸好。
“是啊幸好没大碍。”
袁修则说:“幸好有你在他身边。”
黎南珠怔了下,袁修则说起了红豆和小糕,同两个孩子说话时,话音都是柔和的,黎南珠见了,就想,袁修年轻时脾气一定很好,对历延年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能哄小孩。
小家宴用了顿饭。
红豆小糕收到了爸爸和爹送他们的礼物,黎南珠给做了两把小剑,历延年则是送给两人两副小画。
“爷爷没什么好送你们的,祝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袁修拿了平安玉佩出来。
历延年一眼看出来,这是父亲在时的玉佩,一分为二,背后刻了平安二字。
他并未多说什么。
红豆小糕攥着玉佩,仔细看看,高兴谢谢爷爷。
下午宴会结束,袁修说他明日再回,想去东宫住一住。
东宫好收拾,袁修就住在正殿寝殿内。那一晚,历延年抱着阿叔说了许多,“父亲今日穿的衣裳是阿父送父亲的。”
“民间的衣裳,阿父买来的。”
衣裳并不华贵,也没宫里布料、绣工好,还是成衣,但穿在袁修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合适。
“我小时候,父亲爱读书,对我教导很有耐心。”
黎南珠听着就说:“我今天看父亲陪红豆小糕玩,就猜出来了。”小时候的历延年一定很幸福。
可就是因为幸福,所以后来才痛。
他摸了摸历延年的背。
历延年笑了笑,又说:“阿父很忙,但每次回来就会带我和父亲出门,不然就是在家里陪我和父亲玩两三日,都不许外人打搅。”
“玩什么?”
“阿父教我抽陀螺,父亲坐在一旁看书,阿父抽的特别响亮,没一会让我一个人练习玩,我在一旁练习,一回头就看到阿父拿着鞭子跟父亲说怎么玩。”
黎南珠脑海里就浮出先太子逗太子妃的画面。
就先太子还挺会撩的,那时候太子妃是个正经读书人。
历延年小时候没少吃狗粮。
这一晚黎南珠也听了很多先太子和太子妃的狗粮,在这个时代,夫妻恩爱,不纳妾,不乱搞,对待家庭有责任,还尽量抽时间陪孩子玩,这都是很珍贵的。
黎南珠看着历延年,亲了亲历延年的脸颊。
“父亲和阿父看到如今的你,是安心的。”
历延年嗯了声,喉间有些阻塞。黎南珠摸了摸历延年的头发,就跟哄红豆小糕那般,历延年便浅浅笑起来了。
“我成家了,有了阿叔,真好。”
黎南珠点点头,也觉得好。他从小长到大,对未来的生活计划,从来都没有自己生崽结婚和个男人睡一起,每天亲亲,可现在都做了,再回想——
如果时间倒回在昭州那一晚的噩梦,再让他做决定。
他还是会来京里,愿意再次遇到历延年,再次生红豆小糕。
不后悔。
这一晚两人聊了半宿,什么都没做,可心里是暖烘烘的。彼此都预感到了什么,却没点破,分享着过去的事情,什么事都聊。
元宵节过后,袁修回到了山上。
之后日子一如既往,内阁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出海的商队,从去年四月定下来后,一直在忙这个,好在前头有章程,只需要拿了出来,再作调整,之后准备商家、货品,快了今年下半年就能出海了。
第二件事,开始着手减官,将多余的官位都去掉,还有买卖官位这事——卖的都是小官,或是没什么品阶,带走个由头还是能领俸禄。
这件事不好办,动了官员利益。
可不好办也得办,只是慢慢来。黎暮泽说:“此事须得在官场侵染十几载,洞悉内里,才能做。”
京里还好说,地方上真的是要审查严了,不能由着买卖庇护,在其中捣鬼,把真材实料的好官给去掉了,换成那糊涂买官的草包。
“要是去地方的,那得配上人手。”黎南珠说。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因为地头蛇人马多,京里派下去的官员,真动人家利益,极有可能对方心一沉先把京官给解决了,做个横死状,至于替死鬼,那多着。
因此办这个事危险,得罪同僚不说,还有性命危险。
“派兵加身手好的跟着,或是调当地所管辖的政司军。”
这就叫:在绝对力量面前,什么阴谋诡计地头蛇都不够看。
黎暮泽:……
“要是不成,那朝中武官闲置多年,就两两结合搭伴去,还能彼此监督,下地方去,文官为主,一切听文官的,但武官不满回头参就是了。”黎南珠又给个好主意。
京里也有闲在家的武官,都是上了年纪,或是有旧疾,但去地方这等小事,又不是上战场打仗,这些武官能用上,不然整日耳根子软,文官带节奏,武官就被当枪使,在朝上瞎嚷嚷。
说的就是皇后参政这事上。
黎南珠说那都是闲的。
黎暮泽一听,“这个倒是可用,但还是要细致一些,谁去,带多少人,如何章程都要说清。”
“再给尚方宝剑,先斩后奏!”黎南珠来劲儿了,这戏文里都有,提前危险预料到再给解决。
黎暮泽:……看出来了,阿叔是真当戏文解决。
不过主意不错。
人选上,历延年倒是想起一人,徐宁徐大人,就是之前历延年举荐去救助水灾,顺便彻查水灾灾情的那位。
也是京里传出‘得太孙妃青眼就能冒出头’消息的那位徐家。
不过也确实是,徐宁最初在礼部,坐了十多年的正四品,是朝中隐形人似得官员,后来赈灾得了功,一下子连升两级,是正三品。
那时候徐家也被打上‘太孙一脉’阵营,等太孙登基成了皇帝,徐宁位置也没动,照旧干他的活,是一位能坐得住有耐心圆滑不失底线原则的官。
这不,历延年现在就想起来了。
等徐宁进了永双殿,见帝后都在,黎大人也在,当即是心里屏气,郑重了几分,行礼问安,他觉得圣上又要给他差事了,还是一桩麻烦差事。
但如此阵仗,若是做好了——
徐宁是有几分赌徒心理,但他听闻是干什么后,面上骇然,没想到内阁竟是要减官,这若是做不好会动摇大历根基的。
“臣愿意。”徐宁答。
黎暮泽只说要干什么,却还没说种种措施,徐大人只听闻就愿意冒险前往,圣上没看错人。
徐宁是想徐家兴旺,但也有抱负也有做官初衷,他当了这么多年官,官场弊端也早早洞悉二三,此事艰难,所以他提都没提,不愿做出头鸟,也深知单人能力不成。
先帝也不愿做。
且有时候他会想,官员多了,也是底层官员,月银也没多少,又不是吃他的喝他的,忘了吧,别记在心里,圣上都不愿做,你一个小小礼部官员又能如何。
没成想,今日圣上看出来且还愿意减官。
“臣年迈,前半生糊涂度日,安于现状,如今大历能用到臣,臣愿意前往。”
“徐大人此番话是做了赴死决心。”黎南珠说道。
历延年:“徐大人忠君爱国之心,朕记下,自要保徐大人安全。”
黎暮泽就说了办法,给徐宁配兵。
徐宁:啊?啊?!
大历文武不通,是两个管理,倒是有文官艰难时,冒险写信去求助驻守军的,但对方能不能派兵增援那就是两说了——要是没旧情,基本上是理都不理的。
没成想现在给他派兵。
“这臣没打过仗不懂带兵。”徐宁觉得好,但他不会管这些兵。
黎暮泽就说给你再配个将军。
徐宁:???
反正最后把事情说明白,徐宁觉得可行,心里也松快了,刚才答应时,都把身后事想好了,给家里交代,如今到不用了。
“此事不必太急,不用玉石俱焚,朕想期限在五年。”
徐宁一听大为感动,当即应是。
这一通梳理,不可能就徐宁一人,还要再派年轻官员下去历练学习,正好是内阁那一批,等今年秋闱还有一批新人可用。
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三月初,草长莺飞,京里一道圣旨,晋徐宁为监察巡官,正二品——朝上就没这个官职,监察倒是听过,那是光武帝时,最出名的就是严谨信严大人。
就是如今圣恩寺严大人的祖上。
都是铁面无私,忠心耿耿之人。
给徐宁升官就罢了,怎么还带着武将一同去?京里百官心里嘀咕,想打听一二,但此事只有内阁知晓,内阁的人嘴严的厉害,半点消息也撬不出。
那自然就是圣意了。
“圣上这是意欲为何?”
“不知。倒是内阁,那些新人,都不为所动。”这是从新人那儿着手去挖的,结果半点都没打听到。
有人就说:“黎暮泽惯会调教笼络人心,那些年轻的吃黎暮泽那套,什么抱负嘴上说的厉害。”
可那些新人就爱听抱负、志向,不爱白花花的银子。
黎大郎就是随徐大人的其中一员,黎晴宥走的时候,黎南珠不舍,但没劝,只是拍了拍大孙子肩膀,说:“知道你心头有热血,但凡事别太上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看看徐大人,他在礼部窝了十多年,到了中年,先是水灾案,又是如今,只要活着,就能给大历出力,千万别犯蠢,拿你们的命,顶那些污糟玩意的命,亏大发了。”
“跟你同去的那些人都说着,尤其那个十六岁小探花。”
黎南珠忘了探花叫什么,光记着人家年纪小。
黎晴宥道:“是光弟,何希光,如今已经十七了。”
“好,二爷爷记下了。”黎南珠继续说:“你们小孩子脑子一热就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务实做实事,才能将理想一点点实现。”
“去吧。”
黎南珠很是欣慰,大郎自小在家就不是矜贵少爷做派,还挺能吃苦——光是一年四季闻鸡起舞读书,就非常人能坚持下去的。
他不行,他娇气。
大郎有志向,是黎家儿郎。
徐大人一行离京后,京里官场有些人心浮躁,但没几日就差不多又好了——因为帝后一如既往过日子,没人在意他们浮不浮躁,倒是没办好事要罚的。
三月底,天气晴朗。
“阿叔,桃花开了。”历延年说。
黎南珠也好久没出去玩了,当即是说:“咱们办完了一件事,奖赏奖赏,我们一家四口出去郊游吧?”
“就去赦天别庄,叫上十二和信四,我要打马球。”
历延年道好。
红豆小糕一听出去玩,尤其是红豆,跟个小鸭子似得哒哒哒跑的飞快,去抱爸爸的腿,黎南珠狠狠rua了一顿,给两只崽崽画了好大的饼。
赦天别庄有马儿,能骑马——自然是他骑,两个崽子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