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何明话音未落便叫洛云朝一声怒吼打断。
“她秦意晚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嫁进太子府时,拢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有一百二十台是孤私底下给添的。”
“她进府前,你爹管理府中庶务,每年光是各个庄子上的租子都少说有三万两,遑论京城和周边几城繁华街道的数十家铺子,原都是母后……”
如此自然地唤出这个称呼是,洛云朝自己也愣了下,心头有钝痛划过,又敛了神色道:“都是当初母后精挑细选了给孤的,说是孤自幼丧母,无人照看,多给些银钱,往后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也好开口。”
说这话时洛云朝不自觉挺了挺胸膛,眼神瞄了瞄身后的玄槿,十分自信,就很想说:跟着我,一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可玄槿似乎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一点儿反应没有呢,略失望的洛云朝继续道:
“原就是为了哪怕孤不擅经营,也能子孙三代吃喝不愁选的铺子,如何会不挣钱!”
那可都是些经营宝石玉器的铺子,还有几家金楼银楼,就是不做生意,铺子里的东西本身就是银子,还能入不敷出了?
秦意晚敢编,何明竟然也敢信?就这水平,何伯怎么让他来给自己管家来了。
洛云朝想不通,玄槿却是蹙了眉头,若有所思地样子开口问道:“敢问何管家,您方才说的,用殿下的一万两做点生意,半个月挣回来下个月的用度是何意?”
“何管家要做什么生意?”
问到这里,何明十分自信,解释道:“家父三个儿子,何某行一,自幼擅文,二弟何亮,擅武,如今在各地走镖,从无失手。三弟何光,擅经商,如今在塞外经商,说日入斗金也不为过,我打算,将殿下的银两托二弟捎给三弟,让三弟代为运作一番。”
“殿下放心,三弟自幼于经商一道上有奇才,他做什么,从来都是稳赚不赔,这一万两给他,不出半月,定能至少翻个一番来!”
洛云朝和玄槿真是很想摸摸自己脑门的汗:这还真是一门好生意呢!这何大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处事任人也是一把好手,就是挣钱方面……
不太像何伯亲生的啊!花钱倒是数一数二的能耐。
洛云朝一口气梗在心里,觉得自己被何伯忽悠了,伸了手有气无力道:“账本拿来,我瞧瞧。”
玄槿接过何明递过来的账本呈到洛云朝手中,觉着屋内光线暗了点,便起身开了边上的窗户,光线透进来,正好在洛云朝边上,看起账本来,清楚又不伤眼睛,洛云朝心里甜蜜,笑着一句:“还是阿槿体贴。”
酸倒了何明的后槽牙,还得忍着,可真是造孽。
玄槿则是心里又是一动,他素来习惯了对太子殿下起居事无巨细,照料周到。
往日做惯了本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如今却是换来一个小孩子得了蜜糖一般的笑容。玄槿心头微动,又费儿来许久功夫,才将这股子悸动压制下去,心里想着真是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得赶紧想办法,或许,不能等到太子殿下继位了,他得快些离开。
心不坚定了,便不再适合留在这人身边,弟弟的前车之鉴,太惨烈了些,还有爹亲的。
玄槿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动感情。
……
玄槿神游这会子,洛云朝粗粗翻了本郊外庄子的账簿,已然心中有了大概。
“秦意晚还真是煞费苦心了!”洛云朝嗤笑一声,合上了账本,“瞧不出问题来,缘由不在你,是她,迫不及待在自取灭亡了。”原本蒙着层稚气的脸覆上了层寒冰,带上嘴角邪肆的笑,多了些杀伐之气,将将回神的玄槿猛一瞧这熟悉的,存于上辈子记忆里,那个冷情,对着自己说尽了伤人话语的一张脸。
心定了定。就说嘛,之前都是错觉,这才是太子殿下原本的样子,本质如此,冷漠无情。
第六十九章 苦心
“冷漠无情”的太子殿下并不准备把话说清楚,直接卖个关子挥手让何明退下。转头对上玄槿,又一副无赖样子。
玄槿真觉着,心挺累的,自家主子是戏精,这一天天的,尽变脸了,都不累的吗。
戏精主子一改方才在何明面前的冷漠样子,凑到玄槿跟前笑嘻嘻,一脸讨好,直瞧得玄槿心中警铃大作,不晓得这主子又在算计什么。
“殿下,有何吩咐?”玄槿正色,一脸认真问道。
洛云朝“嘿嘿”一声,笑得格外瘆人,“阿槿,你说,我把何明两个弟弟都弄进府里来,如何?”在他如此缺人的时候,何明就暴露了两个各有所长的弟弟,简直就是给他送人啊!洛云朝心头美滋滋。
却见玄槿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瞧着自己。洛云朝莫名,问道,“怎么了,不行吗?”既然都是何伯的儿子,人品上应当是没问题的。又有能力的话,玄槿应当不会反对才是。
可玄槿说,“殿下,何伯家三个孩子皆已成婚,便是最小的何光,孩子也已满周岁,实在不适合……入府。”那脸上的难堪刺痛了洛云朝的眼。
他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到现在阿槿还这样看他呢!关键是……
阿槿他怎么连何伯小儿子孩子都一岁了这种事都晓得,他最亲近的人分明是自己才对。
生气!
“阿槿,你怎么对何伯家的事情这么清楚!”生气是很生气,可问话的时候哪里敢表现自己生气啊,就只敢委屈一下。那嘴撅的,挂个酱油瓶上去,都是不会掉的。差些没给玄槿吓死。他家主子,这是中邪了不成?也太瘆人了。
“殿下,您……没什么事吧。”玄槿问得颇小心翼翼。
洛云朝直起身子来,摇摇头,“没事,好着呢。你是不是一直跟何伯他们有联络啊。”这语气,就还是很委屈。阿槿过去一定是偷偷跟何伯家三个儿子暗中有来往的,可太叫他伤心了。
不晓得自己主子为何就对这件事如此执着,玄槿只怕这主子还打着把人家兄弟弄进府里来糟蹋,玄槿只得就着跪坐的姿势向自家主子请罪,“殿下息怒,是属下的不是,属下并非存心隐瞒,只是从前何伯待属下甚是亲厚,而他一家当初遭娘娘陷害,离开时几乎身无分文,何伯还重伤……是以后来,属下私下接济过几次。”
身为影卫,未得主子允准,私下同被赶出府中的前任管家一家来往,确实是他不对,可如今,何伯不是平反了嘛,玄槿倒也不惧说出这番过往来。
又将当初惨况复述一便,盼太子殿下莫太过分了,人家有妻有子啊!
洛云朝听罢只觉心中梗着口气,怎么着都难受,阿槿心软,会接济何伯也不奇怪,但,做什么就要将自己想的那般不堪呢。
“我不过是想着何明两个弟弟既然一个擅武艺,一个擅经商,莫不如都叫过来当差,如今府里正是用人之际,我这个太子,缺人得很。”
“可不是阿槿想得那样!”洛云朝一番话说得蔫了吧唧,没精打采,委屈巴巴,玄槿没忍住伸手想摸摸那脑袋,瞧着可太委屈了,却听着太子殿下又道:“我这辈子,只喜欢阿槿一个,就只想对阿槿做那等亲密之事,旁的人,休想近我的身!”说着还将自己前胸捂得紧紧的,一副生怕被人轻薄了的可怜样子。
玄槿:“……”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倒也不用这么说,真的,就算太子妃爬墙了,殿下嫌弃她,可前日才收了个侍妾呢,真不用说什么只想同他如何如何的话来哄他,玄槿巴不得太子殿下一辈子想不起他来才好呢!
可太子殿下显然这些日子着了魔,就惦记着他,玄槿眼睁睁瞧着太子殿下眨着双大眼睛控诉他方才冤枉了他用心不良,一心一意等着安慰呢,想忽略都不行!
“殿下有识人之明,又深谋远虑,是属下小人之心了,还请殿下勿怪。”没辙,玄槿只得又安抚一番,好在,太子殿下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不再计较方才的事了。只是趁机索了好些个亲亲,最后抱着玄槿啃了半晌都不肯松嘴,饶是玄槿闭气功夫了得,也还是被弄得眼冒金星。
太子殿下此番大获全胜,而后邀功一般地,把他从账本上看出来的问题同玄槿说了。这跳跃也是挺大,玄槿听着的时候,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自秦意晚入府以后,太子府中一应庶务生意皆交由她打理,尤其何伯被赶走以后,更是她一人说了算,原是想着府中后院只她一人,事情不多,生意上的事亦有得用的下人在料理,不会出什么乱子。”洛云朝感慨一番,又开始卖惨:
“只是孤也未曾料到,她身为太子妃,一颗心却不曾向着孤分毫,亦从未替这府中上百号人考虑过。”
“阿槿,你说孤当初怎就瞎了眼,娶了这样一个妻子?”洛云朝一副追悔莫及,痛心疾首模样。
玄槿干巴巴地安慰,“殿下,皇命难为,陛下赐婚,您也无能为力。”其实倒也不能这么说,要知道当初成婚时,太子殿下听闻自己要娶的是京城久负盛名的才女,兴奋地几夜难以入眠,没少折腾祸害他。他忍无可忍去打探了一番这秦家小姐,回来同太子殿下说此女名不副实,还被指责一通诋毁未来主母。
但眼下,这些话不合时宜,玄槿闭紧了嘴不说。却是听他家主子在说:“不过,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此番,是她自取灭亡。”
也不晓得太子殿下何来这副大快人心的做派的,玄槿瞧着就好挺有趣,面上一派正色,带着疑问,方才他也是同何明这般说的,就是不晓得究竟是何意。
洛云朝看着阿槿终于露出好奇的神色,心满意足,继续解释道,“方才翻了账本,咱们在云城有个庄子,去京城百十里路,原先种些瓜果供应府中,逢年过节还能进贡一点入宫。虽不是什么暴利的营生,但那庄子素来出产很高,一年到头,盈余不少,如今瞧着,却处处都是红字了。”
玄槿不懂庄子经营的事,听的云里雾里,同时也奇怪,他向来不理这些民生俗务的主子,何时懂这些了?
懂是不可能懂的,洛云朝就是在玄槿跟前装呢。见着玄槿茫然求知的眼神,这才笑了笑说出实情。
“方才我翻着账本,发现那庄子如今将作物换成了两种:番椒和番茄(见注释),都是极美味的食材。”
“只是这两种食材皆来自番邦,株苗价值昂贵,又产量极低,种植这两种作物,可不是要赔的血本无归!”
洛云朝说着冷笑起来,“所以我说啊,秦意晚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第七十章 进一步
玄槿似懂非懂,“殿下是说,娘娘她故意将原本挣钱的生意换成了赔钱的?”
“所图为何呢?”玄槿满脸疑问。不得不说,他觉得自家主子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偏他还不能揭穿,就很难。
哪知道他家主子还激动起来,“才不会赔钱!还有以后,不要称呼她娘娘,她不配!”一个红杏出墙的蛇蝎妇人,怎堪玄槿一声敬称,洛云朝不忿。发泄一番才继续正题,“我刚才说的株苗昂贵,那是如今市面上的价格。”
“最迟明年开春,便会有番邦商人来大肆兜售改良后的番椒及番茄株苗,价格降了百倍不止,且产量极高,这两种作物,今后势必走进寻常百姓家,成为餐桌上的常客。”
“秦意晚刻意弄这两种作物替代了原本的瓜果蔬菜,定然不是为了尝个鲜。想来,她是提前弄到了更为廉价高产的株苗,却在账上记高价,这一来一回,吞下了上万两银子,而且,若是庄子上都是她的人,极有可能连产量都低报,多余的收成,自去高价卖了。”
“阿槿,你一定不晓得,这弄出更廉价更高产株苗的商人,乃是南穆人,换言之,秦意晚在同南穆人来往。不不不,或许应该说,是她父亲,户部尚书秦照,私下里同南穆人有来往!”说到这里洛云朝都兴奋地不行。
大洛和南穆数百年的死敌,莫说通商互市,便是边境的大洛百姓去南穆舀口水喝,那都是要被问罪通敌叛国的。
姓秦的敢同南穆人来往,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况且,经此一事,洛云朝但是真有些怀疑秦照通敌了。
上辈子,最后大洛同南穆那一仗,可真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洛云朔活着时尚能抵挡一二,后来洛云朔身死,南穆大军可谓是畅通无阻入了京城的。
若是他大洛的户部尚书通了敌,这结局倒是意料之中了。
只是不晓得洛云朗晓不晓得,他儿子那还没坐热乎的皇位是被外公给送了外人的。
想想就好笑。
但洛云朝来不及笑,因为玄槿问他,“殿下如何得知这些?”
他方才所言,自然是前世记忆中的事。
那可是大事。记得开春时,有外域商人在京中售卖据说是番椒及番茄的株苗,价格较以往低了百倍,但因着以往这两样东西价高又甚难培育,以往都是供权贵赏玩,寻常百姓买来做甚!
一时间无人问津。
是以那售卖株苗的外域商人死了两日才被人发现死在了客栈里。
商人的妻子在京兆府大闹,言说有权贵害他们。结果不出一日也失足落水而亡。
此事最后自然不了了之。后来过了几月,有潜伏在南穆的探子回来报说,南穆今年番椒,番茄盛产,原因是他们培育数年,改良了株苗。一车车的番椒和番茄大量低价向周边小国兜售,赚足了银两和好感……
洛云朝也是在自己死后在秦意晚的洋洋自得的吹嘘里晓得了这桩旧事。外域商人因为坏了她爹的财路被如何料理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