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潋:“……”
“不喝了,皇上放心。”
第二日一早,大理寺上报,修国史姚永昶一家三十三口一夜毙命,死状与前日刘霈一家一模一样,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顾潋则悠闲喝茶,看着荣英在院子里举那铁疙瘩。
“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荣英手一抖,把铁疙瘩丢在地上,砸得尘土飞扬,他毫不在乎地抹了把脸,问道:“顾丞,这样真的能行吗?”
顾潋没说话,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铁疙瘩,半晌问道:“荣大人为何每日都要举这铁疙瘩?”
荣英笑笑:“无非是强健体魄,发泄多余精力罢了,每日举一举这铁疙瘩,夜里睡得香甜,早起也精神百倍!”
顾潋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荣英的话,“发泄多余精力……倒是个好办法。”
然后抬头,一脸诚恳地看向荣英,“荣大人,可否帮在下也打一个这样的铁疙瘩?”
荣英挠挠头发,上下打量顾潋,“顾丞也要锻炼?恕在下直言,顾丞怕是连这铁疙瘩十分之一都无法举起。”
顾潋:“……”
他不信邪,走过去俯身一抓,铁疙瘩牢牢黏在地上纹丝不动,他拍拍手站直身子,比划了一下大小。
“不如就打个这样大小的吧,慢慢练,总有能举起的一天。”
“这么大也——”荣英刚要嘲讽第二波,对上顾潋眼底清淡的笑,又想起今早被迫躺进棺材的姚大人,他后背一凉,连连点头,“那就这么大,那就这么大。”
顾潋满意了,“多谢荣大人。”
荣英慌忙摆手,想起姚永昶,又弱弱问了句:“姚大人……姚大人他……”
顾潋淡淡道:“不出意外的话,下葬前便能了事。”
听了这样一句话,荣英呆若木鸡,脑子里不可控制的把话反转了一下。
若是出意外的话,姚大人就要直接下葬了!
“当然,我没有赵宁那样心狠手辣,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荣大人不必担心,姚永他现在应该好得很”
他昨天说要逼吕肃一把,实则也是赌了一把,他便赌那些买官行贿之人不知自己排在第几册,而吕肃也不会傻到把自己所有账本给大家都看一遍,是以众人只知道刘霈与自己在册,至于其他册上是谁却是不知道的。
而前日刘霈死后,吕肃必定挨个通信或是碰头,大家才决定静观其变。
今日又出一起全家灭口惨案,不管这人同吕肃关系如何,众人也会认为姚永昶是被吕肃索命的第二人,继而打破同吕肃之间薄弱的信任桥梁,以求自保。
果不其然,早市刚过,大理寺接连上报,国子评事周箐,书令史冯孝昌纷纷投案,听着这几个名字,顾潋面无表情,“关押起来,慢慢审讯吧。”
荣英急道:“那吕肃呢?”
吕肃?顾潋喝了口茶,不急不慌道:“再等等,我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抓不到吕肃,荣大人不如先去把那铁疙瘩打了吧。”
荣英:“???”
他急道:“是铁疙瘩重要还是吕肃重要?万一叫他跑了怎么办?”
顾潋认真想了会儿,回答:“铁疙瘩重要。”
荣英:“……”
他木然着一张脸转身进棚,把上衣一脱,不一会儿里面便响起热火朝天的打铁声。
顾潋盯着漫天乱飞的火星子看了会儿,突然站起来走过去,眼神不断流连在荣英裸露深色的后背上。
“荣大人。”
荣英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去,“嗯?”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在冬季还会被晒黑?”
荣英“啪啪”拍了自己胸膛两下,“冬季里晒黑也算寻常,你瞧军营里天天赤膊操练的将士们,再白的人操练上数月,也能变成我这样。”
目光继续在荣英偾张的肌肉上打量片刻,顾潋接着问道:“那若要练成荣大人这样结实的皮肉,需要多久?”
荣英突然高举起右手,肩头肌肉猛地凸起,随着胳膊落下的动作扭曲抽动。
“少说也得四五年。”
顾潋移开目光,找了个板凳坐在棚子外面,脑海浮现的是赵赫在床上弓起身子时的场景。
遒劲有力的双臂,坚硬紧绷的小腹,以及厚实的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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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赫:该死的!老婆怎么去看别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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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会是赵赫单方面掉马,以及顾·蛇蝎美人·潋的试探拉扯。
第26章 顾潋,它把朕抓伤了!
如顾潋预料,事情一直到夜里三更才尘埃落定。
钱江来时,荣英正赤着身子在院里淘洗那刚打好的铁疙瘩,瞧见终于来人了,急急往屋里一指。
钱江停下脚步,“荣大人这是怎么了?”
荣英不仅整个人灰头土脸,叫火燎了一整天的嗓子也哑得讲不出话,只知道朝屋里指。
“小少爷在屋里?”
荣英疯狂点头。
钱江一个抱拳,三两步进了屋,便看见顾潋裹着兔毛毯子,守在荣英打铁分他的一个小炉子旁边烤火。
“少爷怎么还是如此怕冷?太医给开的药都吃了这么久还是不管用吗?”
天气变化,顾潋毫无防备中了招,他闷咳两声,先问起今晚的事。
“钱叔,吕肃可抓到了?”
“自然不会叫他跑了,只不过也费了一番力气,而且吕肃见事情败露,拼了命想往北逃,那边似乎有辽人来接应,却被几个凌霄阁的侠士出手拦下了。”
顾潋咳嗽的声音一顿,“凌霄阁?”
“是,他们均戴着凌霄花面具,并未遮掩身份,将来接应吕肃的一队人杀退之后便走了,我只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不过……小少爷跟凌霄阁人有何交情吗?”
顾潋“嗯”了一声,说得模棱两可,“与万凌霄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但据他所说,在嵇城之战中,大哥曾对他有过恩情。”
“大少爷?”提起顾霄,钱江语气里带些唏嘘,“那少说也得十年前的事了,凌霄阁不过也才在江湖上出现十年。”
十年?顾潋一怔,原本清晰的思绪突然乱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他想伸手去抓却没赶得及。
钱江频频摇头:“十年前嵇城一战,平凉王死在辽人手中,却没想到如今吕肃竟然要叛去杀父仇人阵营,平凉王在天有灵瞧见吕肃所作所为,怕不是要气活过来!”
别说钱江,就是顾潋这样心思通透的人都想不明白吕肃为何要与辽人勾结。
或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好在已经将吕肃捉拿,辽人若想进犯,还得多考虑一番!”钱江一屁股坐在顾潋对面,将手中的长刀往小几上一搁,双手揣进袖子里。
他右手断了两根手指,虽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在外人面前总是习惯遮掩起来的。
顾潋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刀柄,经年累月用刀之下,皮质刀柄上留下三个磨损严重的指印。
他提议道:“钱叔,过几日春猎,我叫顾洋打张好的皮子来,换把新的刀柄吧。”
钱江憨厚一笑,伸出三根手指给顾潋看,“小少爷,换张新的皮子,老钱我这手指头,又要磨出血才能把刀柄磨舒坦咯,不必换了。”
钱江的手指乃至手掌上全是练刀磨出来的茧子,顾潋瞅了眼钱江的手,又展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眼。
钱江笑道:“小少爷没怎么练剑,手上自然没有茧子。”
顾潋突然问:“练什么才不会在手上留下茧子?”
“不管练什么都会留茧子,刀枪剑戟,哪样不是硬邦邦的铁器,就是那抚琴之人也有手茧,除非……”
顾潋目光一闪:“除非什么?”
“除非入手的东西是软的,比如——”
“绸缎?”
“对。”
杜府,破败空旷的宅子里突然起了一根蜡烛,其中一个蒙面人脱了手上的软甲,借着烛光看去,手背上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正在往外渗血。
举蜡烛的人挠了挠头道:“主子,不如说是猫抓的?”
蒙面人抬头看那说话的人一眼,把自己的手往他眼皮子底下递了一下,“你看看这像是猫抓的吗?是你傻还是顾潋傻?”
那人继续挠头,“还……还挺像的啊。”
蒙面人:“……你家没养过猫吗?”
他还未想好怎么跟顾潋解释自己手背上的伤,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一开口又是叫他恼火的事。
“主子,东西送不进去,德阳将军府那门房说了,他们主子不在府上,有什么东西就往宫里送。”
蒙面人强压着怒火,小声叱责:“德阳将军府送不进去,便想其他法子送进宫里,送不进去就不送了?”
那人浑身一抖,“是!”
“那主子……这伤如何解释?”
想到自己现在就要赶回去,蒙面人瞬间泄了气,“猫抓的。”
于是顾潋带着铁疙瘩回招英殿时,便看见大半夜里赵赫还没睡,正抱着小虫在床上打滚。
余光瞥见顾潋进来了,赵赫“嘶”了一声,从床上蹦下来,紧紧捂着自己的手背,一眨眼,两颗泪珠子从眼眶里滚出来。
“皇上!”顾潋脸色一变,不顾自己喉咙泛痒要咳,连忙跑过去,抓起赵赫的手腕看。
那手背上一道浅红划痕,伤处边缘光滑,不像是猫抓的,倒像是什么利器划的。
这时赵赫还在告状:“顾潋!它把朕抓伤了!”
顾潋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赵赫光滑的五指指肚,转头招呼顾洋进来,“顾洋,把小虫带回梧华宫去,以后别再往皇上跟前送了,跟王德忠说一声,找孟太医取些药来,就说皇上叫猫抓了。”
“是。”顾洋走过去,抓着小虫的脖颈将它提起来,小虫立马发出了挣扎的叫声。
顾洋前脚刚出殿,后脚王德忠便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边跑边喊。
“顾丞!皇上!顾丞!皇上!”
胖乎乎的身子出现在招英殿门口,王德忠扶着门框把气喘匀,喜不自胜道:“顾丞!皇上!鸢行军送东西回来了!”
顾潋双眼一亮,转身的动作太大,肩上的兔毛毯子滑到了地上,他没顾及捡毯子,追问道:“鸢行军送了什么回来?”
“送了一个包袱!还有一盒药!”
顾潋握紧拳头,疾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王德忠,皇上叫猫抓了,你伺候皇上上药睡觉,我去瞧瞧。”
走到外殿,果真在桌上看到一个大包袱和一个木匣子,顾潋将木匣子抽开,里面胡乱塞着一些药草,他一一拿出来看了一遍,把木匣子合了,又将大包袱拆开,居然是几块布料。
顾潋疑惑,鸢行军在外寻药这么多年,怎么这回却送了几块布料回来?
顾潋上手摸了一下,才刚触及指腹便突然停下。
这料子……
“顾洋!”顾潋喊了一声。
顾洋还未走远,没多一会儿便从外面探进头来,胸前衣襟里还窝了一个小虫,“少爷,怎么了?”
顾潋先是转身看了眼内殿,然后压低声音,“你去,把这布料,还有我卧房枕头下那件衣裳拿去给纺织监的嬷嬷瞧瞧。
“是。”
目送顾洋消失在夜幕中,顾潋把剩下的几块布料重新包好,盯着那个木头匣子出神,匣子上绘了一只鸢鸟,利爪探出双翅展开,鸟喙却朝天高高扬起,怎么看怎么违和。
待王德忠从内殿出来,顾潋才回过神,“皇上睡下了?”
王德忠小声道:“睡下了睡下了,顾丞也早些休息吧,方才我也是太激动了,那药又不会长腿跑咯,明日再请太医看也不迟。”
“嗯。”因着吕肃这件事,顾潋接连操劳多天,这会儿熬得眼皮都疼,他思虑又重,时常忧心忡忡,身子免不了又叫他糟践一轮。
顾潋转身进殿,放轻脚步,缓缓走到床前。
赵赫睡得正熟,怀里紧紧搂了样东西,半张脸都埋在上头,顾潋伸手过去拨弄了一下,才发现那竟是他刚刚掉在地上的兔毛毯子。
他坐在床沿,盯着赵赫的睡颜一眨不眨,脑子里思绪早已乱了。
赵赫,蒙面人,凌霄阁,鸢行军,错综复杂的关系在他脑中来回穿插,又像张网一样把他拉入其中。
翌日一早,太医们围在桌子旁,头碰头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
“回顾丞,这药草叫须须生,对皇上的病应当没什么效用,但……但似乎对顾丞的病有奇效。”
顾潋怔了片刻,重复了一遍太医的话,“对我的病有效?”
“是。”
他似是不解,喃喃道:“鸢行军是为了给皇上寻药才组建的,为何会送回来一盒这样的药?”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孟太医站了出来,他猜测道:“顾丞,鸢行军已然在外头找了十年药,或许是先帝驾崩前下了新的旨意?”
顾潋突然抬头,直勾勾盯着孟太医。
“你说什么?”
“臣说,先帝——”
“十年?”
凌霄阁是十年前在江湖异起,而鸢行军也是十年前出去的。
顾潋重新低头,缓缓将手中的木匣子掉转方向,那对大张的翅膀突然变成了绽放的花苞,探出的利爪变成了其中花蕊,就连高扬的鸟喙也变成了长长的枝干。
——鸢鸟变成了凌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