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凡安拽住他胳膊就去看他后背:“刚刚被压着了?”他后背干干净净的,没看见伤口。邵凡安又绕回来要看他胸口,这回他却是绷着小脸儿怎么都不肯了。邵凡安啧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拉着他推门又进了屋。
屋里倒着半根梁柱子,刚才估计就是这玩意儿砸下来了,怪不得能闹出那么大阵仗来。
邵凡安让段忌尘坐在椅子上,自己跑出去,去不远处的小溪里洗了把手,边甩着手上水珠子边走回来,一进屋就道:“脱衣服。”
“嗯?”段忌尘眨了下眼睛,“做什么?”
“让你脱你就脱。”邵凡安心说能做什么,说话间自己解松了腰上的带子。
他这儿动作麻利儿的,三两下就把两层外衣全给剥开了,露出了贴身穿的里衣。
段忌尘眼睛微微睁大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邵凡安,盯了两眼以后像是又觉出不妥来,眼皮子又落下去了。两只手可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了,抬了一抬,然后又平平整整的放在自己膝盖上了,腰背挺直,坐得极其端正,神色里明晃晃的写着“紧张”二字。这要不是受了伤脸上实在没什么血色,这会儿估摸着八成又得闹个大红脸出来。
邵凡安刷刷两下解了外衣,倒是没全脱,褪了半截就半挂在腰带上了,然后又抬起胳膊去掀里衣。这一掀,胸腹后背就全露出来了,腰线随着动作被拉得很紧,胸肌鼓囊囊的,锁骨那里还留着一些夏天晒出来的印痕。
段忌尘本来是垂着眼的,听见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到底没忍住,颤颤睫毛瞧了一眼,这回就没再转开眼。
不过邵凡安脱得快穿得也快,里衣脱出来以后,没两下就把外衣又套回去了。他这儿都利索了,一转头,段忌尘还搁那儿端着坐姿呢,表情看着还有呆呆愣愣的。
“少爷,愣着干嘛啊,脱啊。”邵凡安都无奈了,“你不脱我怎么给你包伤口,你这血流得滴滴答答的,就打算这么一路滴回去啊?”
段忌尘回过神,抿了抿嘴,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去解了衣服。
邵凡安也没闲着,咬着里衣欻欻几下给撕成了一条条的布条子。他俩刚跟地上打过滚,外衣沾过土都不干净,所以包扎伤口还是得用里衣。
他这头撕完,段忌尘那头也剥开衣服了,上身绑了挺厚的绷带,前胸绕后厚的,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着这架势,他胸口上的伤怕是不轻。邵凡安脑袋里一琢磨,想起他自打和沈青阳去了趟幽山山顶,回来以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便猜测这伤是幽山上带下来的。
但问他他也不肯说,遮遮掩掩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伤口都不太想给邵凡安看,邵凡安便就没再细问了。
这里衣做的布条不算太干净,所以他就没拆绷带,只是在绷带外又缠了一圈。方才他俩破阵时,段忌尘使了大招,估计是冲击的力度太大了,没想到这屋里如此破败,直接把房梁给冲下来一半。段忌尘那时护着他,许是动作太大,伤口复又崩开了,这才又流了血。
邵凡安拉过另一把椅子来坐在段忌尘对面,让他抬着胳膊,然后自己就拿着布条绕着他胸口裹。裹着裹着,发现这小子似乎是比以前壮实了不少,肩宽还是那个肩宽,可不像少年时那么单薄了,身板挺有男人样子了。邵凡安一往这儿寻思,又想起他确实是长高了,刚才都能把他脑袋按肩窝上了。
这以前俩人差不多高时邵凡安还没觉着怎么的,这会儿明摆着比人矮了,心里倒有些微妙的感觉,便抬眼多看了一眼。
段忌尘也正看着他呢。
方才为了方便包扎,两人的椅子就离得近了些,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颊上的那种近,此时视线一撞上,段忌尘鼻息一乱,立马扭过脸去。
邵凡安本来没觉出啥来,这让他一带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拽着椅子往后挪了半步,挪完又想起来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顾得上害羞呢,便问了句:“疼吗?”
段忌尘把衣服从腰上扥起来,往身上穿了两下,说:“不疼。”
邵凡安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血都渗出两层衣服了,还不疼呢啊。
要说段忌尘的变化,其实不光是长个子,两年以后性子也变了不少,以前总风风火火的,有些嚣张跋扈的劲儿,虽说吵架不怎么行吧,可愣是一点儿亏不肯吃,谁敢惹他,一准儿盛气凌人的讨回来。现在是什么都憋着,闷闷的,蔫蔫的,半星儿意气风发的少年气都没了。
邵凡安心里稍微揪了那么一下,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来。
他想了一想,还是道:“段忌尘,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很感谢你刚刚护着我,但是遇事别逞强,你身上带着伤呢,凡事先考虑自己。”他停顿一下,又补了句,“我这两年也没歇着,出事能自己能保护自己。”
段忌尘一开始没说话,邵凡安拿膝盖磕了他一下,他才慢吞吞地道:“嗯。”
处理完伤口,两人都站起身,邵凡安道:“走吧,看看这村子里到底什么情况。”
段忌尘低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变了变,忽然把最外头的外袍脱了下来,邵凡安回头瞧了瞧他,他一把将袍子披到邵凡安肩上,说:“你穿着这个。”
“啊?没事,我没那么冷。”邵凡安少了件里衣,但怀里揣着那个小暖石头呢,确实不算太冷。他刚要把衣服还回去,段忌尘两手揪住他衣领,绷着脸拼命往里拢了拢,执意道:“你穿。”
邵凡安身上就两件外衣,领口样式都敞得开一些,他动作一大,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锁骨和半片儿胸口。
“好好穿上。”段忌尘努力沉着脸,神情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可惜一开口就露了怯,“外头风大,不、不要敞着领子。”
邵凡安瞅着他,心里默默地说,少年气是没了,小结巴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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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人没在屋里耽搁多久,很快就出来四处查探情况了。
他们先是在村子里兜了一圈,挨家挨户推门进去看了一眼,里头空无一人,到处都落着厚厚的尘土,看上去至少是有十多年没人动过了。而且邵凡安还注意到一点,这地方虽然无人居住,可屋中的摆设却又不像有人打包离开过的样子,都还挺有烟火气的,有的人家儿桌子上甚至还摆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碗筷。
“你看这个。”邵凡安指了指床脚边一双摆好的布鞋,“这村子里的人,要么是匆忙离开的,要么……”他转头看向段忌尘,“就压根没有离开。”
果不其然,两人转了一通儿,从另一个方向又回到丁小语当年的住处,走到后门时,路过一处枝繁叶茂的绿林地,段忌尘走在前面忽然一侧身,一把揪住邵凡安袖子,又拿身体挡住他大半视线,压低声音道:“别看。”
邵凡安瞅了他一下,微微一探身,从他肩头望过去,只一眼,便看见了林地里那一大片埋在腐叶之下的累累白骨。
这饶是心下早有猜测,可猛一下瞧见这幅场景,邵凡安心里还是狠狠一沉。他在段忌尘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把,还是往林地的方向去了。
林地中藤叶蔓生,根茎枝条全都攀附在白骨之上,二者几乎融为了一体。这成堆的尸骨,说是埋在这里,事实上只是被丢弃在这里罢了,多年以后被草叶覆盖,勉强不至曝尸荒野。
邵凡安矮下身子细细看了一遍,半天才叹道:“怕是全村人都在这里了。”
全村男女老少,恐怕未有活口。邵凡安甚至还看到了小小的尸骨,缩成一团,都是被另一具白骨紧紧拥在怀里。
段忌尘在邵凡安肩膀上按了一下,邵凡安站起身来,两人在这附近摸索一番,最终在林地边缘查到了布阵的痕迹。
这回邵凡安算是明白苏绮生到底是怎么从村民那里拿到丁小语的记忆了,他脸色一沉,严肃道:“活人做祭,天理难容。”
两个人绕过林地,再次回到丁宅。
之前一直没来得及仔细查探,这回再进来,俩人全都注意到了院子里的一处坑地。
那坑地约六七尺长,两三尺宽,深度也不算浅。邵凡安撅着屁股蹲在边上,往里头看了又看,道:“你看这大小深浅,像不像是……”
段忌尘道:“一座空墓。”
这坑看上去真就是刚好能塞进一副棺材的样子。邵凡安前后左右寻摸了一下,最后在一旁的墙角下找到了一块布满尘埃的木板。他拿手拍了拍上面的土,木板上露出几个字——丁小语之墓。
邵凡安道:“看来苏绮生藏在风水地里的尸体,就是从这里挖走的。”
段忌尘撩着袖子探出手指,在墓板上指了指:“这里还有字。”
说完伸手想去擦,邵凡安没用他动手,自己拿手掌抹了一把,墓板上又露出一个年号来。
邵凡安直接看愣了:“这是旧年号啊,如今早就不用了,若这玩意儿不是胡乱写的,那这墓板起码得是四十年前立的了。”
也就是说这村子里的人,包括丁小语,全都是四十多年前就死了。
“四十年前?”段忌尘微微蹙眉,“苏绮生的年纪比我师父大不了几岁,四十多年前应该尚未出世,或者尚在襁褓才对,时间对不上。”
邵凡安也很疑惑,可谁会在墓板上乱写年号?
段忌尘沉吟片刻:“你记得么?王婶曾经提起过,说这山中有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山鬼吃了。这传闻中的村子,会不会就是指的这里?”他顿了顿,又道,“那传闻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难道说幻境里那些记忆片段,真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邵凡安抓了抓头发,思索道,“这事儿稍后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再找找线索,最迟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最后二人在丁宅半塌的房梁上,找到了一道高悬的黄色符纸。
邵凡安将符纸收入怀中,又唤出寻路的纸飞鸟,顺着指引,和段忌尘一同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山村。
下山路不好走,两人为赶速度,时不时需要在山道拐弯处施展几下小轻功。段忌尘的脸色看着还是不太好,额头带着薄汗。邵凡安一半的注意力在脚底下,另一半全在段忌尘身上。前路多断崖,段忌尘脚踏山壁,翻身落地时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他本能伸手想去扶石壁,邵凡安后他一步翻过来,一把就把他胳膊架住了,往自己后脖子上一搭,扭头看他:“不是不疼吗?”
“我、我没……”段忌尘打了个结巴话就不往下说了,他看了看邵凡安又看了看地,搭人脖子上的那只手紧张得攥成拳,嘴巴抿成一条线,轻声道,“是有一点点疼。”
邵凡安莫名其妙笑了一下,笑完自己摇摇头,本来是想撅一句“一点点疼就站不住脚啊,你怎么这么娇气”的,话到嘴边又给咽了,怕段忌尘真敢强撑到底。他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扶上段忌尘的腰,用调侃的语气说了一声:“少爷,扶好。”然后就放慢了步速,护着段忌尘把这一段陡峭的山道走完了。
出了山道一进林地,地势就平坦多了,平地不怕摔,邵凡安松开段忌尘,两人加快脚步,沿着探路鸟飞过的地方,很快找到了宋继言。
纸鸟一归伞,宋继言便知道是自家师兄回来了,赶忙顺着方向急奔而来:“大师兄!!”
终于,三人再度汇合。
和师弟一对上话,邵凡安这才发现他们只不过离开了不到三个时辰。
幻境中,时光流逝得十分模糊,他困在其中,感觉上像是过去了四五天似的,结果竟然才过去两个多时辰,这还得算上他俩来回奔波的时间。
邵凡安这一趟归来,身上穿着段忌尘的外衫,俩人还全都灰头土脸的,宋继言帮他拍了拍肩上的土,问道:“大师兄,山中究竟发生何事?”
这林地地处风口,风势一直很大,邵凡安被吹得拢了拢衣领,又看了看师弟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儿。他和段忌尘离开多久,他师弟就在这风口里守着伞等了多久,他有点心疼了,道:“先走,回去再细说。”
三人一路踏着夜色赶回幽山脚下,回到王伯家里时全都是一脸疲惫。
这一趟归来,三个人着实累得不行,各自梳洗了一番便歇下了。
第二天一起来,王伯王婶帮忙做了热乎的早饭,邵凡安第一个上的桌,也不讲什么规矩了,不等人齐,洗净了手便拿起个暄乎乎的大馒头啃了一口。他一口噎下去,屋门的垂帘刚好掀开,他一扭头,来的竟然是沈青阳。
“沈兄弟!”邵凡安看见他就起精神了,“你办完事回来了?来得好来得好,等一会儿人全来了,我正好要讲有关苏绮——咳!”
他馒头噎嗓子了,偏过头去咳了两声,再转回来时,沈青阳刚好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汤。
他一抬眼,沈青阳把汤递到他手上,说:“话不急说,把这个喝了。”
“多谢。”邵凡安赶紧灌了两口,那清汤不热不凉的,温度入口刚刚合适,汤水清淡,咽下去时会点回甜。
邵凡安顺了顺胸口,那股子噎劲儿总算是顺下去了。他抬起头,两边的门帘又晃了两下,一边是宋继言,走进来喊了大师兄,站到他身边,又很有礼貌的喊了声沈大哥。另一边是段忌尘,进屋一声没吭,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睡了一觉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来来来,都坐都坐。”邵凡安咬了口馒头又灌了口汤,张罗着道,“大清早的别饿着肚子,咱们边吃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