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
几个黑衣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刀,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两个人无声地走到门边,猛地向外一拉,那胳膊正要往里掏去——
空的。
车厢内竟然空空如也!
没有人,王显明不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黑衣人脸上压抑的狂喜,猛地变成了惨色!
那持铜匙的黑衣人低声喃喃道:“我们不能活了……自尽吧。”
他苦笑了一声,随即刀刃一翻,毫不犹豫地向脖颈划去。随着鲜血喷出,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旁边几个黑衣人的眼中,都露出惨痛的神色。他们纷纷举刀引颈。几具尸体扑倒下去。
……
郑旸走下高岗,转身进了山丛。
他已经从那一树一树漆黑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静静立着的影子。
走过去前,他低声道:“你们留下。”
这指令一出,他的亲卫们都停住了步。
顾凭见他来了,朝不远处的一个山窟内指了指:“王显明就在那里。”
郑旸:“你想问他的,都问出来了?”
顾凭微微一笑:“嗯。”
他一直在想,王显明这个人,他骨子里是谨慎又多疑的。他当初跟豫王一起合谋诬孟恩谋反,手里多半会留下什么把柄,牵制着豫王,令这个人不敢翻过脸来,就为绝后患把他给灭了。
刚才,他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令人去诈了一下王显明。
这一诈,还真收获不小。
郑旸跟他并肩立着,许久许久,他开口道:“这个赌,你赢了。”
那一天,在阁楼上,顾凭对他说:“相信吗,你押送王显明回凤都的这一路,不会太平的。”
他说这这句话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倏地从郑旸眼前闪过,令他的声音不自觉一紧。
仿佛是为了驱散那突然涌上来的异样,郑旸问道:“你觉得这事是何人所为?”
顾凭瞟了他一眼,有点戏谑:“少将军心知肚明,何必要问呢?”
就在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郑旸就抿了抿唇。
他确实是知道。
就在看见那黑衣人拿出了囚车铜匙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的身边,除了那些独忠诚于他个人的心腹,以及家族交给他的人之外,孩有些人,是被别的人或势力给安插到他身边的。
就比如这一路负责保管囚车钥匙的人中,就有一个是豫王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当时,他的心腹筛查他身边人手的底细,就发现了那人不对,问他要不要处理掉。
郑旸想了想,还是没有动他。
他知道,像豫王这样的人御下,不会有真正的信任。不往臣子边上插几只眼,他不能放心。所以他就假作不知,将那人给留在了身边。
夜风呜呜低吟,从千丘万壑中穿过,不知是因为那风寒凉得砭骨,那是那风声实在凄切,这样立着,顾凭忽然感到了一丝冷意。
他轻轻道:“其实,少将军心里是清楚的。上一次远西城下,你听从陈晏的命令退军……这件事,豫王不可能不介怀。”顿了顿,他道,“如果王显明在你手里出了事,你是肯定要被问责的,到时候,他可以从旁周旋,施以援手。把人抛进水里,在他被淹得将死的时候再出手把他救上来,这也是一种御下收服之术。”
当然,除了惩戒,除了收服,豫王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王显明这个人。
这个手上握着他把柄,又自私狠毒得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去害的人,豫王怎么可能放心的下让他背着这么大的秘密进入凤都?之前插手,是为了把他从陈晏手里给弄出来;现在,多半是想要将王显明手里的把柄给拿回来后,令这个人就此消失。
出了一会儿神,顾凭道:“豫王真的不是良主。”
他这人,其实不喜欢劝人,说出这句话,也是挺难得的。
郑旸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半晌,他忽然道:“你是为了陈晏。”
这话顾凭还真是没法反驳。
郑旸扯了扯唇:“你让陈晏的私兵一路跟在后面,豫王的人就算想动,投鼠忌器,他们也不敢妄动。直到今日傍晚,你们的人匆匆改道。而明日我们就要抵达凤都,豫王的人若想动手,他们只有这一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只能是这时,只能在这里——看似是豫王的人伏击我们,实则是你有意将他们引到了这一处。”
他冷冷道:“这山谷里,你早做了布置了吧。豫王派来的人,虽说是死士,但是不是已经有活口落到你手里了?”
说到这里,郑旸停顿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要维持着自己的声音一直是这样的冷漠,是这么难,难得他咬紧了牙:“以你的聪明,事事算尽,你看不到这样跟在陈晏身边,会是个什么后果?”
“就算有一天他成为太子,以陛下的脾性,怎么可能容忍得了他定下的太子,跟一个男子牵扯不清?到时候,不要说你的前程,就是你的性命,都有不存之险!”
用低得不能更低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后,郑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第66章
第二日午后,顾凭一行人进入了凤都。
他这一路,是跟陈晏分开走的。刚到城门,就见那外面聚集了许多人,有些是百姓,有些是世家朝臣的车驾,顾凭听见周围纷纷的议论声,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迎接陈晏的。
在他进城的时候,还源源不断地有人向这个方向涌过来。
这么大的阵仗,那背后想必是有皇帝的授意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对这个儿子还是看重的,还是愿意给他荣耀和尊贵。在收缴了陈晏的冠甲军兵符后,这种举动既是安抚,也是在敲打那些心思各异的人,告诫他们这事到此为止,不得再借机生事。
没过多久,马车驶入了识青园。
在一众来迎接他的人中,顾凭一眼就看到了殷涿。
这少年,当初他是应陈晏的命令,把他给留到身边做了侍卫。去南疆之前,顾凭还曾想过要不要带上他。但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前路真是不能确定,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将殷涿留在识青园里,请了武师和夫子来教授他文武双艺。
见顾凭望过来,殷涿那微微斜行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迎上了他。
顾凭朝他扬了扬唇,对其他人道:“都退下吧。”
殷涿走到他面前,顾凭随意地问:“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还好。”
吐出这两个字后,似乎是觉得自己太生硬,殷涿有些恼地捏了捏手指,又道:“我听说这次在南疆,郎君险些出事……若是下次远行,可以带上我吗?”
顾凭:“我不带你,并不是怀疑你的本事。”
他想了想,有些事,现在可以点明了。
顾凭道:“我是秦王的人。”
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后,顾凭走到花树边,望着那交缠在一起,瀑布一般洋洋洒下的蓝花紫花,他轻轻道:“我知道你自幼习武,之前给你看过筋骨的武师,也告诉我你于习武一道天赋极佳。”顿了一下,他说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将你引荐到秦王身边。”
殷涿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愿。”
顾凭:“你可以再想一想。现在这个时候,跟在秦王身边,比在我身边要好得多。”
这是真的。
皇帝这些日子的种种举动,都表示着他和陈晏的关系在回温。其实皇帝对他这个儿子,一直是忌惮着,同时又器重着,虽然不曾完全信任,但内心深处,也没有真的不信任。顾凭想,不知这种复杂的感情,皇帝自己能不能看清?
殷涿果断道:“我只想跟随郎君。”
顾凭点了点头:“也可。”
他换了身衣袍,又驱车前往按察司。
他是按察司的司丞,跟着陈晏前往南疆,也是行按察司的随行监理之责,回来之后,是必须要去向上峰述职的。
按察司指挥使的办公之所,在整个衙署的最里面。顾凭走进去,就看见那院子里原本葱茏茂盛的花草,都给拔得七零八落,一个男子正背对着他,蹲在那里,摆弄着一株菜苗。
旁边,那人的侍从愁眉苦脸地道:“大人,你若真想种菜,咱们回自己府里不行吗?”
把衙署的院子折腾成这样,太丢人了。
姜霍笑道:“你懂什么,独霍霍不如众霍霍,这句话便是说,霍霍我自个儿的,哪有霍霍大家的东西快活?”
侍从:……
他的白眼翻到一半,正看见顾凭,连忙小声道:“顾司丞来了。”
顾凭走过去,也在姜霍身边蹲下来,扒拉了一下他的菜苗:“这是什么?”
姜霍:“好像是辣椒苗。”
顾凭问:“辣椒是这个时候种的吗?”
他对农务其实不大了解,但就那点微末的印象,好像……秋天不是种辣椒的时候吧。
姜霍哈哈一笑:“我种我的,它长或不长,与我何干啊?”
将一排辣椒苗都给栽进土里后,侍从们端来水盆和白巾,将他们身上的泥渍给试得干干净净,然后又退了下去。
姜霍抬头望向青空,好像是出神,又好像只是静静地这么望着,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过眼,眼眸似笑非笑,又好似望不见底:“数月不见,顾司丞变化颇多。”
顾凭敛了敛眸。
他怎么觉得,姜霍这话像是别有深意?
看着他,姜霍开颜一笑。
他生得俊逸,歪着头这般微微一笑,眸光动转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姜霍轻若耳语地道:“我以前看顾司丞时,便觉得,你不像是此方天地中人。”
不像是此方天地中人!
顾凭心头猛地一震,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姜霍是深名天文,通晓星象之术的,他身上流传最广的一则传言,便是当年天下刚刚生乱,雍朝还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时候,他就放出预言说雍朝必破,兴亡之人在东南。然后南下转投了当时在一众诸侯中还很不惹眼的信阳王,也就是当今皇帝。
这样的人,观人观气,那是真能看出常人不可见之处的!
顾凭不知道,青君曾说过,在他平生见过的人里,他顾凭的才智可以排进前三。
而这姜霍,也在那三人之列!
扔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后,姜霍又仰起头,看向湛湛苍空,茫茫流云。
他忽然道:“当年诸葛亮隐居隆中时,你可知为何刘备三顾茅庐,才见到他?”
那样仰着头,他用一种太过透彻,近乎冷漠的声音徐徐地说道:“诸葛亮是何等神通?刘备当世潜龙,这样的人要来寻他,他岂能不知?只是那时他夜观天象,就知道,事不可为——刘备来找他想做的那件大事,是做不成的!”
“……人,是对的人,但那却不是对的时候。所以他一再相避。只是……终究被皇叔的诚心所动,明知不可为,而出山强为之。”
顾凭盯着姜霍,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云逐走,那云层后面的日光,时而被遮蔽,时而洒落下来。时隐时现的光投在姜霍身上,令他的眸底也是忽明忽暗。那神色,真让人看不清。
他道:“曾经我以为,顾司丞看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像看一朵花,一片叶,即使欣赏,也不会生出留恋。”他轻轻叹道,“这样逍遥地过着,不是很好么?”
顾凭没有说话。
姜霍转过头,意有所指地道:“顾凭,你的来历大不寻常,与此方红尘的羁绊,不宜太深了!”
说出这句几乎很明白的告诫,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吟道:“本非此世客,何必蹈红尘?”
姜霍挥了挥手:“你去吧。”
顾凭冲他郑重地一礼,转身离去。
姜霍望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直到顾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慢吞吞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他嗤地一笑。
转眼,那笑声越来越大。
作者有话要说:
Reminder:
殷涿出场在3-19章
姜霍出场在23章
第67章
秦王回到凤都了。
他这一次,先是平定南疆,后又在池陵揭破余氏汀兰园一案,掀开了汝州权贵与地下势力相勾结的大网。种种举动,都在朝中激起了一阵一阵的风波。秦王和豫王两方之间,那明里暗里的试探交锋更是没有停过。
见他归来,不少人心里都想着,看来朝堂的局势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一场震惊朝野的大案突然爆发!
……
池陵。
这一日,王显明的府门外十分热闹。虽然差役们将府邸围了起来,但仍有好奇的百姓挤在周围。
有人见此热闹,凑过来问:“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
“这是在查搜王显明的府邸呢。到了现在,已经足足搜出六个地窖,每一个都被金银珠宝给塞得满满当当!乖乖,这得是多少钱啊?”
“何止,还有那古玩字画,孤本典籍,这可不是金银能比的。”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那地窖有什么稀奇的,真正稀奇的是,在王显明卧房的床榻中,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这么一个穷奢极侈的人,连黄金都给熔成锅碗瓢盆去用的,他藏在自己床榻里面的东西,会是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