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摇头又点点头,倒把江现离看迷糊了,他索性伸出手手心朝上递到他眼前,“以后你要说的话就写在我手心,怎么样?”
那只手匀称修长,指节粗细均匀,食指和二拇指指腹有些薄茧,不似干农活的手,也不像周禾的手那样细软,而是宽厚有力,被这双手护在怀里时,周禾只觉得心安。
意识到他越想越远,周禾急忙收住思绪,不由得摸摸耳垂,果然微微发热,不用看也知道脸色也是红红的,他掩饰般的一把抓住那只手,写了两个字“很好。”
江现离眉头微蹙,眼见着周禾的脸越来越红,更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小心问:“是不是又难受了,怎么脸色这样红?”
说着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他右脸,周禾微颤一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牵起柳儿就会了里屋。
江现离的手还悬在身前,他扫了一眼手背才回身,刚掀开锅盖一股呛鼻的糊味儿涌了出来。
好像…又糊锅了。
伴随着外头的喧闹声,江现离只得重新淘米刷锅再熬一次。
隔壁王婶子家却顾不上吃饭,人人愁眉苦脸不时传来几声啜泣。
王之平刚醒过来时,脸肿成了猪头,眼皮肿得高高的,看不清东西,嗓子又说不出话,像只破旧风箱那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身子也动不了,不一会儿就盯着屋顶呜呜的哭着,配上他那凄惨的模样更显瘆人。
有几个村民猜测:“是不是在山里撞见啥不干净的东西了中邪了吧!”
“我看像,屋顶啥也没有啊,他怎么像看怪物似的吓成这副模样!”
“哎呦他尿了!”一个妇人捂着鼻子喊:“王嫂子快给他换身衣裳吧,你看他这身上都是尿骚味!”
王婶子抹抹眼泪,去柜子里找了件袍子,几人合力换好了衣裳,王大牛也不忍再看弟弟这副模样,他沉默片刻对村长说:“村长您是咱们村的厉害人物,您说我弟弟这些伤是人弄的还是山里的鬼怪弄的?”
他们做猎户的说不上迷信但也敬畏山里的鬼神,靠山吃山自然要心存敬畏,说不定是王之平头次上山冲撞了大人呢,这也说不准。
若是人为的灾祸那就得好好查查了。
经他一提醒王婶子也眼巴巴地看着李连生,盼他开口给侄子做个主。
李连生之前也只是怀疑,但又没有证据哪能随意指认,他如果把心里话说出来,江现离知道了定不会轻易罢休,略一思索他就打算暂时模糊了这件事,让王家人先放下。
几人都急着知道真相,只有王之安抠着手指默不吭声,都怪她在镇上口无遮拦乱说话才被江现离识破了计策,不过也怨哥哥没本事,进山那么久啥事也没成,反而毁了自己一辈子,自作孽也怨不得别人。
姑姑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想为他讨公道,若是知道了他来之前做得那些事,定不会想声张出去,眼下为了隐瞒那些事,也不能让这个村长私下去查。
王之安不再犹豫,她在身后道:“姑姑,也许我哥真的是冲撞了山神,他以为我丢了才贸然进山去找,我们不是村里人不懂规矩,许是他在山里做了错事才被惩罚的,大牛哥不也说过以前有个外地人进山也是这副模样被抬出来的吗?”
她的话不无道理,但是细想又不太合情理,李连生恍然大悟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这丫头说得对,你们才来村里几日,大家伙尚且不相识,怎么会有人想害你们呢,而且你哥的玉佩还在身上,也不是为了谋财,那更说不过去了,我看这事和人无关。”
王婶子是个只知道干活的妇人,这些年虽然独自带着儿子儿媳过日子,但骨子里也是没啥主见,遇事都听儿子的,她瞄了眼儿子的脸色,对村长的说法也是将信将疑。
就算有坏人进山这么久了也找不到了,之平又不能说话,这会儿精神也不好,指望着他清醒过来指认怕是不容易。
为今之计只能先保住他的命了,其他的日后再从长计议吧。
李连生见他们不再追究,也松了一口气,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散了吧,大家伙都回家去吧!”众人散后,李连生脚步停在路口,思量半晌才抬腿走向周禾家,不管咋样他得把这件事问清楚。
第29章 睡一张床
饭桌上周禾面前碗里的粥比柳儿的稀一些, 江现离惦记他嗓子疼特地煮的软烂又多添了米汤,两碗下肚肚子也撑得鼓鼓的。
三人谁也没出声,周禾还在为刚才村长说的话惴惴不安, 王之平捡回一条命算得上运气,但不会为江大哥带来麻烦吧。
周禾紧抿着唇,微颤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不由得悄悄睨几眼江现离。
“怎么?担心我惹麻烦,还是觉得我害了他太残忍了?”
江现离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周禾问。
听了他的话周禾立马放下筷子摇头, 这会更懊恼自己这么弱,嗓子还是说不出话, 没法和江大哥解释。
想着想着鼻尖急出了汗, 他的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不上不下地喘不过气, 虽然平时里江大哥就常是一副冷脸,但他刚刚气息微敛, 那双眸里也不复之前那样温柔了。
周禾觉得自己又惹了事, 他的态度是不是让江大哥不高兴了,思及此他急忙拽过江现离搭在桌边的手腕, 摊开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我是担心你,王之平咎由自取, 但说不定会找你的麻烦。”
他写完这几个字抬头眼巴巴地和江现离对视,生怕他看不懂那句话一样,见江现离点头,才深呼一口气接着写“不管怎么样我和柳儿都会陪着你的。”
写完才觉这句话把他的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现在收回也来不及了, 只一瞬他就觉贴在江现离手心的指尖滚烫, 一路烫到了心口。
两人谁也没动。
江现离趁他缩回手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指尖, “我知道。”
“不用担心,没事。”
他并不是故意要吓周禾给他脸色看,只是突然想到村长刚刚的问话,眼底寒意渐生,这才让周禾又开始反思自己了。
王婶子一家也觉得蹊跷,但任谁去山里都找不到证据,王之平醒过来精神还出了问题,这都是他的报应,从王之安的几句话中他猜出王之平在自家时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来到山景村表面上是探亲,实则是为了避祸。
这种杂碎才不值得同情。
更不值得周禾因为这件事担惊受怕。
周禾细瘦的手还被他攥着,他观察着江现离的脸色变化大气也不敢出,过了片刻,江现离松了手。
周禾动了动就感觉江现离站起身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头顶传来轻松的声音:“别再去想那件事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江现离去床头枕头下拿出一个布包,里头有三包蜜饯和几十两银子,其中二十两正是买断周禾那张做菜秘方的钱。
每次去镇上江大哥都能带回来很多钱,若不是知道他有赚钱的法子,旁人都要以为他是做了啥违法的事!
没等江现离开口柳儿喝完了粥才得空说话,“爹爹这是江叔叔卖鱼赚的,我们还买了蜜饯,柳儿不吃哦,等爹爹嗓子好了我们一块吃!”
周禾笑着刮刮他的小鼻子,疑惑的目光又看向了江现离,仿佛在问啥样的鱼能卖二十多两?
江现离耐心解释,把钱袋子推过去,低声说:“这是你的秘方赚的,这回可要收下了。”
周禾张了张嘴腼腆地笑了笑,才捧着荷包走向柜子,眼神里有止不住地愉悦,想不到那个秘方那样值钱。
路过床头时才想到是时候换一张床了,别说那个木板床,就是这张大床也是他爹年轻时打的,早应该换掉了。
他折步返回,把钱塞到了江现离手里,指了指床。
“你想换新床?”江现离问:“用不了这么多,五两银子足够了,下午我就去找村里的木匠问问价钱。”
周禾拿过蜜饯袋子,解开绳子拿出两颗,一颗递给柳儿一颗递到江现离嘴边,目光柔柔地看向他。
江现离不喜甜,他站在周禾对面,看着他指尖中间那颗甜腻的干果,原本平静的眼神逐渐被某种情绪代替,目光分外专注,他没有伸手接过反而低头含住了蜜饯。
只一瞬就吃到嘴里直起身子拿钱出了门,留下周禾站在原地脑子发懵,指尖还残留着他的唇的细软触感,酥酥麻麻的动人心弦。
周禾晃晃头才去刷碗,又把这两日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他拎着柳儿的外袍暗想,“得给孩子买两件新衣服了,这些衣裳都带着大大小小的补丁,有几件还是大人的衣服改的,穿着也不合身。”
柳儿不知爹爹心里想什么,专心地在院子里喂鸡,那四只小鸡长大了好几圈,毛色也不像刚买来时的淡黄色,已经蜕变成了白色和杂色,柳儿絮絮叨叨地和周禾说着小鸡的变化,周禾不时点头回应他,眼看着只剩最后一件衣裳,篱笆墙外突然传来一声妇人夸张的呼喊,“那个小野…小孩儿,我家大壮让你过去玩儿呢!”
周禾和柳儿循声回头就见张小蒙趴在院门上,正偷偷摸摸地扫视着院子。
柳儿吓了一跳忙跑到爹爹身后,只露出个脑袋瓜看她。
见周禾不说话,张小蒙没好气又叫嚷着:“赶紧出来,去晚了可不和你玩儿了!”
她语气又凶又嫌弃,听得周禾心里顿时冒出火气,张小蒙太过分,欺负人欺负到家里来了,对一个孩子这样凶恶的态度,谁还会和她家孩子玩儿啊!
察觉到柳儿躲在他身后身子微微颤抖,周禾剩下的那件衣裳也不洗了,直接端起脏水盆朝着大门的方向泼了过去,回身一把抱起柳儿白了她一眼就回了屋,惹不起可躲得起!
张小蒙哎呦哎呦地往后躲,眼睁睁地看着房门都关上了,惊得瞪大了眼睛,气的脑袋都冒烟了,他敢这么对我!
“周禾你什么态度,我家大壮愿意带你家孩子玩儿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你给我等着,从今以后这个村的孩子都不带你家的玩儿!”
她撂了一堆狠话,正要破口大骂就听身后一个男人凉飕飕的开口:“再说一句,我保证你的儿子再也不能出去和别人玩儿。”
张小蒙打了个哆嗦回身就看到江现离和村里的李木匠站在身后,江现离目光如炬,锋利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视几遍,张小蒙只觉他似是要刮下自己的肉。
“你…你敢!”她不敢再逗留,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很不喜欢这个人,看着冷淡但是有时候的眼神又很骇人,如今周禾有他撑腰自己会吃亏,张小蒙嘴硬道:“我儿子还不稀罕和你们家的娃玩了呢!”
她步履匆忙拧着肥胖的身子离开了周禾家。
李木匠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也早都听说了周禾家里有个失忆的男人,今日一见只觉得这男人不简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反正和他们村里人不一样,寻常人失忆受伤都会谨小慎微地活着,他好像从没有那种卑微的神色,说话也周全,要不是穿得普通,还真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越想越出神,没注意到周禾家门槛,江现离沉声提醒,“小心脚下。”
李木匠瞬时回身,“哦哦”了两声掩饰般的问:“你们打几张床?”
江现离脱口而出:“我们三人睡一张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悄咪咪同床共枕
第30章 字和人都好看
周禾家的里屋不过十多平见方, 那两张旧床一横一竖放着已经占了大半地方,李木匠环视一圈点点头,“这么小的屋子放一张床足够了, 你家都是男人睡一张床也不妨事。”
“只打一张吗?”周禾疑惑地拉过江现离的手写着:“要不要给柳儿打一张小床?”
他指了指柳儿又竖起一根手指,江现离顿时会意,一张当然不够了!
“打两张,一张够两个人睡的的,一张孩子的。”江现离忙改口。
李木匠拿尺量了屋地, 叼着毛笔在板子上写写算算的,过了两刻钟才停, 他把尺寸图递给江现离, “你们屋子太小, 三人床还真放不下呢, 只能做两人的,娃娃睡个小床正好放得下。”
江现离仔细看了图又解释给周禾听, 最后两人都点头同意了, 李木匠见二人没意见报了价钱,“大床的木料和工钱我就收你三两银子吧。”
他暼了一眼周禾家里坏了桌腿又坑坑洼洼的旧桌子大手一挥道:“再给你们做套桌子板凳, 你看咋样?我这价格可是十里八村最便宜的,看你是本村人才照顾的。”
李木匠边说边掏出烟袋, 熏黄的烟嘴刚凑进嘴边,江现离打断,“咱们出去说吧,周禾嗓子坏了怕呛。”
周禾刚想默默出屋避开听见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感激地抿唇一笑, 江现离指了指床让他休息跟着李木匠出了屋门。
如此在家养了几日周禾的嗓子终于能说出话了, 只是有些沙哑, 这几日天不亮他就早起编筐,那日高价买了十多个背篓,这回打算再多编一些。
等他编完一个小背篓,天已经大亮了,周禾擦擦额头的汗一抬头就见篱笆墙对面院子里突然喧闹起来,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担子抬了一个人,那张猪头脸已经消肿了大半,只剩青青紫紫地一片,双眼空洞无神嘴角流着涎水,莫名笑得有些瘆人。
只隔着缝隙看了一眼,周禾就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哆嗦,后背凉飕飕地。
王婶子哭哭啼啼地送走了侄子侄女,嘴里念叨着:“这都是啥事儿啊,我这苦命的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