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崖是断崖,周遭必定有山,这么大的雪,万一雪崩了把湛宸给埋了怎么办?
萧令弈越想越怕,他对云清则道:“这么大的雪,我有些担心,不如你派人去接应一下?”
云清则以为太子妃是在试探,碍于湛宸的那道铁令,只得装傻道:“太子妃多虑了,殿下征战沙场多年,比这更恶劣的天气都经历过,一场大雪而已,不会有事的。”
萧令弈没有任何作战经验,也不曾在边境待过,他的判断,在行军多年的云清则眼里,有些杞人忧天。
北微的兵萧令弈调不走,他便去东营,以皇长子的身份命令秦离带两千士兵,随他往雪崖的方向赶去。
他必得亲自去确认湛宸的安全,哪怕寒风倒灌进衣袍严寒刺骨,他也顾不得了。
一行人赶到一处断崖边,果然看到崖底混乱一片,有人马被压在积雪之下。
萧令弈心中咯噔一下,暗骂一声:湛宸你可别死了!
与眼放
他跳下马飞奔过去,听到有人微弱地呼救,听声音像是湛宸,他徒手去拨开积雪,很快就触到一只温热的手,这只手上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在白雪的映衬下清澈夺目。
看到戒指时,萧令弈悬着的心已经放了下来——湛宸不好珠宝,北微军中也没有喜好奢靡的将领,被压在雪下的应当是路过的商人。
他拉着这只手把埋在雪里的人救了出来,果然不是湛宸,而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长相带着溱地的柔美与英俊。
秦离带着士兵把积雪下的人都救了出来,总共有二十个人,死了两个,其余十八个都还有呼吸,军医带了药,刚好能救人。
萧令弈环视周遭,都没看到湛宸的身影,这时雪已经停了,他终于看清此断崖非彼断崖。
“秦离,你迷路了吧?”他说,“我让你带我去雪崖,不是随便一个断崖!”
秦离尴尬道:“殿下恕罪,微臣对北微边境的地势还不太熟。”
萧令弈:“……”
所以东烨永远在打败仗,领兵的大将军自己都是个路痴!
“罢了,我们若不来,这些人恐怕今日都活不了。”
萧令弈说着转过身来,却见被他救出来的青年人已经醒了,一双褐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萧令弈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对方戴戒指的那只手,他连忙松开,青年却主动握住了他:
“你救了我一命,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报答你。”
“萧令弈!!”
湛宸的声音穿风而来,萧令弈吓了一跳,转眼看到湛宸生龙活虎地骑着战马飞奔而来。
“雪下这么大,你跑出大营做什么!?”
湛宸下了马走到萧令弈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语调有些急躁,隐有怒意。
青年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看向湛宸的目光却戒备起来:“你是什么人?”
湛宸看到青年握着萧令弈的手,上手一把扯开:“这话该我来问你!”
“别吵。”
大雪天的萧令弈居然闻到了火药味。
湛宸生气地质问他:“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随我来边境会乖乖待在大营里,现在呢?你私自带兵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你这是违反军规!”
“我带的是东烨的兵,违反哪条军规了?!”
秦离在一旁不敢说话。
湛宸指着东烨那两千人,厉声道:“既然是两军联盟,你东烨自然该遵我北微军规,你未经主帅许可,私下带走两千人,若真按军规算起来,这是死罪!”
陆晞那日说,虞白月因为延误军机被盛怒的湛宸重罚过,眼前此景,倒有些像陆晞所描述的画面。
生气的湛宸连虞白月都能赶走,萧令弈也怕自己被赶回皇城,根本不敢再顶嘴,反而伸出两只被雪冻伤的手,可怜地撇了撇嘴:“我以为雪崩时被埋的是你,担心你也是错吗?”
湛宸:“……”
萧令弈的手已经被积雪冻得又红又紫,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了。
“好疼啊。”
他听到萧令弈小声嘀咕。
湛宸一贯吃软不吃硬,萧令弈自认能拿捏得住他这个性子。
之前他只要服软卖乖,湛宸的怒火也就消了大半,可此刻,湛宸居然还是板着一张脸,训他:
“你知不知道这里再往前十几米就是夏国地界?知不知道边境线多少细作杀手埋伏在暗处?你私自带兵出来,万一中了埋伏,谁能救你!?萧令弈,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东烨两千士兵的命你也不在乎是吗!?”
萧令弈被湛宸的怒火震住了。
之前拿宁家的事做文章时,湛宸都没有这么凶。
秦离自责不已,走到萧令弈面前护着他说:“太子,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我没分清地形,殿下本来是要去雪崖的,是我迷了路,才……”
“那你就回军营领一百军棍。”湛宸冷声下了处分,一点情面都不给。
萧令弈听了立刻道:“你凭什么罚他?他是听我的命令行事,你要罚就来罚我!”
湛宸看他一眼:“你今日任性的代价,就让你的子民来背负。只有这样,你才会记住这场教训,你才会明白,边境线的任何调度都不得儿戏!”
一百军棍,打完人都要废了,秦离却认了这个处罚。
萧令弈追上湛宸,想让他撤回这道军令,湛宸却走得飞快,把他远远甩在后面,一句话不听。
直到身后有人惊呼一声:“太子妃?!”
“殿下!太子妃晕过去了!”
有一瞬间,湛宸下意识以为萧令弈又在装。
在皇宫在府里他都能容忍萧令弈时不时的戏瘾大发,但这是边境线,不是能耍儿戏的地方。
直到乐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湛宸才回头,萧令弈虚弱地偎在乐竹怀里,脸色苍白,不省人事,他手上的冻伤已经开始流血了。
湛宸箭步冲上去,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把萧令弈裹进狐裘里再打横抱起。
他上马前,才想起萧令弈救出来的那些人,冷声道:
“把他们也带回军营。”
·
风雪停了,等在大营门口的陆晞才放心些,心想应该不会出事,然后他就看见萧令弈被太子抱了回来。
“怎么回事!”
他疾步跟在湛宸身边,看到萧令弈的双手都被冻伤了。
湛宸一步不停地把萧令弈抱回营帐里,虞白岐带着几个老道的军医也跟着进去,陆晞混在其中,营帐里暖和,被冻住的血液流得更加汹涌,陆晞看到大夫给萧令弈的手上药,昏睡中的萧令弈一直拧着眉宇,想必一定很痛。
云清则赶了过来,被湛宸抓出营帐骂:“你怎么做的大将军?就这样任由他带兵跑了出去?!”
云清则有苦难言:“我根本劝不住,你本该跟他说清楚的,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以为你有危险才关心则乱。”
“你怪他做什么?”陆晞冲出来护着云清则,“明明是太子殿下你自己失了分寸,今日这么大的雪本就不适合出行!就因为听说虞白月在雪崖边露了面的传言你就带人去找,也不见你跟太子妃说一声,你但凡亲口说一声,他会胡思乱想以为你被雪崩埋了吗?他搞成这样是为了谁啊!”
“陆晞!!”云清则捂住陆晞的嘴,不让他再胡言乱语。
愤怒的陆晞咬了云清则一口,继续骂湛宸:“有本事你就把虞白月的事开诚布公地跟令弈说清楚!人家关心你的安危还成了错了,湛宸,我爹教出来的学生不能都没有良心吧!?”
湛宸的脸色无比冷沉。
云清则极力阻止:“好了,够了!闭嘴!他是太子!!”
“太子了不起啊?!”陆晞骂骂咧咧。
第35章 满脑子情情爱爱
萧令弈清醒时已是两日后,一醒来就挣扎着要下床。
“秦离呢?他不会被湛宸打死了吧?”
虞白岐强行把他按回了床上:“那一百军棍打得不真,秦将军只是破了点皮,抹了点药就已经活蹦乱跳了。”
“真的?”萧令弈半信半疑地看向乐竹,乐竹也点点头:“是真的,一会儿我让秦将军来见殿下?”
萧令弈这才安心些,湛宸要是真把秦离给打死了,他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药端进来时,虞白岐看到湛宸也进了营帐,笑了笑说:“殿下来了,我刚好要去挖些新草药,乐竹,你身手好,陪我一起。”
虞白岐把乐竹一起带了出去,营帐里就只剩下湛宸和萧令弈两个人。
萧令弈见到他,立刻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湛宸。
湛宸坐到床边,拿了药在手上搅拌散热。
“转过来喝药。”他下命令一样。
萧令弈听他这语气就烦,懒得理,闭上眼睛装睡。
“在边境不能好好养病的话,那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皇城。”湛宸气定神闲地说。
萧令弈一听便有些急,他睁开双眸,转过身道:“你威胁我?”
湛宸也不否认:“喝不喝药?”
“……”
萧令弈无可奈何,只能从床上坐起身,他双手敷着药,身上还有些虚弱,动作便显得迟钝笨拙,湛宸伸手扶了扶,萧令弈赌气地挪开他的手:“你那日不是凶得很吗?”
“你犯了错还有理了?”
湛宸舀起一勺药粗暴地喂进萧令弈嘴里,“不知悔改。”
萧令弈被迫喝下一口药汁,这药苦得很,好看的脸蛋都皱成包子了。
“我以后不敢再管太子殿下的死活了。”他冷声说,“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我的婚事北微皇室根本不承认,你死在战场上,我这个太子妃连寡都不用守。”
湛宸双眸微微发颤:“你胡说什么?”
“这话残忍,却是事实。”萧令弈道:“殿下大雪天的带着几千人马去随时可能雪崩的断崖边找死,你自己都不惜命,我这个外人也不会再管了。”
湛宸把勺子重重地放下,与碗沿撞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脸色阴沉,忽而冷笑一声:“你在吃醋?”
萧令弈震惊疑惑地看着湛宸——他到底怎么在想什么?
“虞白月的事,陆晞都跟你说了吧?”
萧令弈:“…你把陆晞怎么样了?!”
他大抵猜到军中上下隐瞒虞白月可能活着的事是湛宸的授意,这道命令等同军令。
陆晞那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萧令弈说了,如此违反军令,湛宸知道了直接军法处置都有可能!
萧令弈已经昏睡了两天,这两天里,陆晞指不定遭了什么大罪?说不定都用上刑了!
他越想越怕,要不是手上有伤,他已经拎着湛宸的衣领质问了,“虞白月的事是我逼问他才说的,你别为难一个小孩!”
湛宸戏谑地看他:“他自己为你义愤填膺说漏了嘴,你倒想给他顶罪?”
萧令弈心里咯噔一下:“…你不会把他军法处置了吧?”
湛宸:“看在他大学士爹的面子上,犯再大的错我也不会要他的命。”
萧令弈刚松一口气就听湛宸说:“我罚他去捡马粪了。”
萧令弈:“???”
陆晞养尊处优一个公子哥,大冬天的被罚去捡马粪?
“你还是不是人!?”
湛宸:“呵,你倒是很激动,是为陆晞捡马粪激动,还是为我隐瞒虞白月的事激动?”
这两句话并列放在一起,萧令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满脑子情情爱爱。”湛宸说,“这一点倒是跟白月很像。”
萧令弈扶额,他懒得解释,只告诉湛宸:
“虞白月的事你其实不用瞒我,我根本不在乎。”
“嘴硬。”
“???”萧令弈再次重申:“我比谁都希望虞白月能活着回来。”
“你说这话时,心在滴血吧?”
湛宸还用手指戳了戳萧令弈的心口。
萧令弈:“……”
“他是否在夏国军中还未可知,我那日冒着风雪去雪崖确实是为了求证此事,可惜毫无所获。”
湛宸垂着眼眸,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答案。夏国节节败退,攻破最后一座城池就在这几天,魏寂走投无路时,自然就得亮出所有底牌,白月是死是活,很快就会知晓。”
萧令弈从未见过他如此低落:“如果是魏寂骗你呢?这一切可能只是个骗你来边境的假象。”
“被骗我也心甘情愿。”湛宸说,“这三年,我没有一刻能忘记他从我眼前掉下悬崖的那一幕。”
“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那日为什么要把他调去别人身边,他一直是跟着我的,虽然平常也任性马虎,但在我身边他至少没有危险。”
“是我亲手把他推到了绝路上,是我间接害死了他!”
湛宸的眼底有血丝涌现,他在萧令弈面前为虞白月失了态。
萧令弈忍着手上的冻伤握住了湛宸的右手:“你当日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其中每一环都有虞白月自己的选择。”
他看待这件事出奇的理智,近乎冷血,只是湛宸如此自责,萧令弈也不忍把话说得太直白,便拿自己做例子。
“若我这次死在了去找你的路上,你难道也要这样自责吗?”
湛宸猛地抬起眼:“闭嘴,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两日前我死了,不论是死在断崖的雪崩下,还是边境细作的暗杀,或是遇到夏国敌军的截杀,这都与你无关,我去找你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你没有办法左右我,自然有任何后果你都不用为此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