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口,他也流血了,他也受伤了,为什么萧令弈一回来,就没有一个人在意他身上的伤和痛?
他于湛宸而言是三年后跨越生死的失而复得,他满心欢喜地回到湛宸的世界里,却发现湛宸真正在意的已经另有其人。
而这个人,最开始只是个替身而已。
第39章 我等他醒来
明明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所有人都为太子妃悬着心。
营帐里不断有人端出血水,边境最稀缺名贵的止血药材不要钱一样往军医手里送,药草的香味从浓烈到呛鼻。
直到后半夜,满头冷汗的虞白岐和一众军医们才敢松一口气。
“太子妃的命是保住了,可边境苦寒之地不利于伤口愈合,等情况稳定,必须尽快回京!”
“越快越好!”
湛宸也熬得有几分倦色:“等雪停,我就带他回京。陆晞,陆晞呢!?”
陆晞从屏风外挤进来:“在这!”
“你…”湛宸思绪混乱,声音细听都带着抖:“你代我写封奏折回京,让太医院备下最好的药,三日后,我提前带太子妃回京!”
“好!”陆晞到底是大学士教养出来的独苗,起草文书代写奏折的事他信手捏来。
“清则。”湛宸又找云清则:“夏国战败后如何割地如何赔款,此事大抵要一个月才能解决,你代我在边境全权处理。”
“好,你放心,一切交给我!”
云清则拍了拍湛宸的肩膀,他近距离看湛宸,发现他脸色微白,湛宸行事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上次见他显出慌乱无措,还是十年前宁家和贵妃出事时。
那时湛宸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他的心性比之从前更加坚韧理智,为了重伤垂危的萧令弈却乱了分寸。
湛宸心乱如麻,自知这种状态下行事必有疏漏,所以将一干重要事务全部交由心腹挚友。
等营帐里的人各自散去后,他颓然坐在床边,握住萧令弈发烫的右手,双眸翻涌着痛苦的悔意。
他一夜未阖眼,每过半个时辰就去探萧令弈的额头。
那枚穿肩的短箭带着毒,所幸是夏国常见的毒草淬出来的,毒性不重,但也磨人。
虞白岐开了解药,这药喝下去时没什么动静,过一个时辰就会慢慢将带毒的血全部逼出来。
湛宸贵为太子,这样的事本不必他亲手来顾。
他不愿假手于人,萧令弈昏迷中呕出淤血时,湛宸小心扶着他的后颈,事事亲为的照顾。
倒是让一众军医无处下手。
这样折腾了一夜,又过了一个早晨。
萧令弈脸上的血色才恢复了些许,不似昨日那样惨白得吓人。
虞白岐这时规劝说:“殿下先去吃些东西吧?熬了一天一夜了。”
湛宸的视线只黏在萧令弈身上,他摇摇头,声音沙哑:“我等他醒来。”
虞白岐道:“太子妃何时能醒我们也不敢下定论,殿下若是熬垮了身体,等回了京中,太子妃又能靠谁?”
湛宸颤了颤眼睫,是,他不能让萧令弈没了倚靠的人。
事已至此,他不能陷在方寸大乱的自我惩罚中。
他替萧令弈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营帐外,被阳光刺了眼睛。
秦离和乐竹都守在营帐外。
乐竹一见到他出来,就去抽别在腰间的九节鞭,秦离似乎在拦,但根本没有用力气,以至于乐竹甩出九节鞭就朝湛宸打去。
湛宸没躲,生生挨了一下,脖子到耳朵处浮出一条长长的淤青。
秦离没想到湛宸居然不躲,他这才拉住乐竹。
乐竹眼里含着泪,愤怒地质问:“我家殿下的命不是命吗?!你拿他换别人,现在又装什么深情!?我真想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可是在北微大营,乐竹说出这样的话,难免引来军中将领侧目,只是看清是乐竹为太子妃打抱不平后,又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彪棋也是等乐竹骂够了才上手制了他的九节鞭。
秦离克制着怒意,尚还有点分寸,说话也难听:“等殿下醒了,求太子放他回东烨吧,你们这里没有人爱惜他,可他在东烨也是我们最敬重的皇长子!你不爱惜,自然有人会替你爱惜!”
湛宸抑着歉疚之意,对秦离道:“他是北微的太子妃,没有回东烨的道理。”
秦离:“名不正言不顺,连两国联姻都不算!你凭什么拿这个头衔困住他?!”
湛宸微微攥拳,逃避了这个问题,只说:
“你往东烨送信,就说,此次东征有赖东烨相助,看在贵国皇长子的面子上,北微愿与东烨结山河盟。”
此言一出,军中众人俱是一惊。
山河盟与普通的两国两盟可不同,北微与东烨结山河盟,意味着日后有北微一口肉吃必然也有东烨一口带肉沫的汤喝。
山河盟讲究互利共赢,一旦结盟,北微自然能给东烨许多助益,可东烨一个卑弱小国能给北微带来什么实际益处?自然是什么都给不了。
用市井话说,这就是一笔倒贴钱的买卖。
乐竹也愣了愣,他跟在萧令弈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山河盟是殿下苦心孤诣所求的盟约。
湛宸居然答应了,他如今是北微储君,毫无疑问会是未来国君,他说的话一定作数。
“让东烨的使臣尽快来北微商讨结盟事宜。”湛宸沉声道,“这是你们的皇长子用命为东烨子民挣来的保命符,别辜负他。”
秦离呆愣了一瞬,忽然郑重跪下,看似是在谢湛宸,实则是朝营帐中昏迷未醒的萧令弈磕了一个头。
虞白月无言地盯着主帅营帐,直到湛宸的视线与之对上,他才收起那晦暗不明的情绪,他走到湛宸面前,主动关心道:
“太子妃他还好吗?”
他期盼湛宸纠正他对萧令弈的称呼。
湛宸坚定道:“我不会让他有事。”
虞白月嘴角一耷,垂下眼睑:“是我没用,连累了他。”
湛宸带着倦色,无心去反驳,他终于留意到虞白月脖颈上的伤口在渗血。
“怎么不找军医看看?”
虞白月说:“昨夜军医不都在主帅营帐吗?萧公子的伤要紧,我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事的。”
湛宸欣慰道:“你懂事了。”
虞白月:“……”
他想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答案。
这时有军医从营帐里出来,湛宸唤他过来,给虞白月重新看看伤口。
在军医给虞白月重新包扎伤口时,湛宸手肘抵在桌上,用手指揉着眉心,整个人带着颓败的倦色。
他似乎正跟萧令弈一起承受那些伤痛。
等军医包扎好离开后,湛宸才问:“那年你坠崖后,发生了什么?”
虞白月握住桌上的一盏温热茶水,慢慢回忆三年前的遭遇:“那日李将军的人马遭到敌军埋伏,我也被逼到坠崖,崖底的积雪厚,我命大,又想着悬崖上有殿下你,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强撑着一口气,想等殿下来,可先等到的,却是夏国的敌寇。”
湛宸听了,无心去怀疑细节,只自责道:“那时崖底积雪拦路,我带兵赶到时,只看到你随身的药箱,我以为你…怪我,边境危机四伏,我不该跟你赌气,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殿下虽然没来得及从崖底救走我,但我被囚在夏国这三年,于夏国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有朝一日能拿来威胁殿下您。”
“得知他们想拿我做人质我甚至是庆幸的,至少……”
虞白月苦笑了一下,“至少作为人质死去时,应当还能看到殿下您,哪怕只是最后一眼,我都心满意足。”
湛宸的心又抽痛了一下,最后代虞白月受挟持之苦的,其实是萧令弈。
虞白月看湛宸对昨日之事难以释怀,便刻意提起来:“我回来后,听到军中一些传言,如今的太子妃,是因为长得与我相似才……”
“他与你并不很像,只是耳垂那颗痣有些相似。”湛宸道:“看到他时,总能想起你。”
虞白月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上的朱砂痣,呢喃道:“居然是因为这个吗?”
他握住湛宸的手:“我如今回来了,殿下再也不用睹物思人了。”
湛宸眉心微拧:“萧令弈不是物。”
第40章 本该是他
虞白月怔了怔:“我又说错话了。”
湛宸没有责怪,安抚道,“好好休息,三日后,我带你回皇城,让母妃看看你。”
“殿下,我给你的伤敷些药吧?”被乐竹抽出来的鞭痕看着有几分吓人。
虞白月心疼,抱怨道:“那小孩下手没轻重。”
“不用了。”湛宸推开他拿药的手,淡声道,“这是我该受的。”
虞白月悻悻然受了手,看着湛宸的身影远去。
傍晚时,乐竹出了主帅营帐去端药,虞白月等他离开后,才往营帐里走。
营帐外的侍卫自然不会拦他。
“虞公子。”
陆晞忽然出现,叫住了虞白月,他笑眯眯地问:“你是要进去看太子妃吗?”
虞白月对这个陆少爷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他做的那些荒唐事上,他也没把陆晞当正经的世家公子看,礼貌地敷衍:
“萧公子救我一命,我想为他看看脉。”
陆晞善意提醒:“殿下做淮王时,萧令弈是淮王妃,如今殿下是太子,萧令弈就是太子妃。”
虞白月笑而不语地看着陆晞——他不会改口,也不表态,似乎在等陆晞自己想清楚这句话哪里不对。
装糊涂陆晞最拿手。
“何况你自己伤都没好呢!”他笑着把虞白月往外揶,“有你大哥和军医们在,哪用得上你亲自来?”
“话虽如此,可是……”虞白月还未说完,就见乐竹已经端着药回来了。
乐竹进营帐前还和虞白月四目相对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进去了。
陆晞这时松了手:“你一片好心,我拦你倒像个坏人。”
虞白月牵强地笑了笑:“陆少爷说得也对,我大哥医术远在我之上,与其打扰萧公子,不如去看看大哥写的脉案,先告辞了。”
陆晞脸上的笑从虞白月走远后就淡得无影无踪,他走到主帅营帐外,看着营帐外六个看守的侍卫,本想说些什么,一想到这群人都听命于湛宸,便把话吞回去了。
营帐内,药香味扑鼻,帐内有两个军医和五六个心细的小厮在照顾,乐竹端了药,正和军医配合,用小勺子把药一点一点哺喂进萧令弈口中。
萧令弈昏迷着,吃药极慢。
陆晞本想帮忙,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反而添乱。
他在一旁耐心等着,等到乐竹把药喂完了,陆晞才把乐竹拉到屏风旁,低声问:“湛宸呢?”
乐竹现在听到湛宸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看在陆晞是殿下的挚友的份上才说:“他一下午都在,傍晚时把秦将军叫了来,应该是去拟结盟书了。”
陆晞点点头,扣住乐竹的手道:“三日后你们便要回京,我叮嘱你两句,你可愿听听?”
乐竹毕竟是萧令弈的身边人,陆晞拿着分寸,不想让乐竹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在给他下命令。
萧令弈喜欢陆晞,乐竹也跟着对他态度极好:“只要为殿下好,我都会听。”
陆晞笑了笑,重新正色道:“你家殿下清醒之前,你切记不要让虞白月跟他独处。”
乐竹:“为何?”
“你只记住,防着他总没错。”
陆晞也只是有几分猜疑,话不能挑得太明。
虞白月对自己的伤都下得了重手,他又通医术,但凡他心里生出半点不甘,随便做点手脚就能把重伤的萧令弈推进鬼门关。
乐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深意,他点点头:“我会寸步不离守着殿下,谁敢害他,我要他的命。”
乐竹长得一副单纯青涩的脸,让人觉着极好蒙骗欺负,可他杀人时果断又干脆,在事关萧令弈的事情上从不含糊犯错。
陆晞这才放心。
之后两日,虞白月都没有找到机会单独亲近萧令弈。
萧令弈一直没能清醒过来,他本就体弱畏冷,如今更是一点风都不能受。
可从边境往皇城赶的路上,难免会遇风雪。
军队里那些有品级的将领这几日特意去边境山中猎了几只雪狼,扒了雪狼的皮再加上牛皮,把马车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会漏进来。
怕马车颠簸,彪棋还把自己心爱的战马献了出来,这匹马性子最好,拉马车时又快又稳。
全军上下都在为太子妃周全,虞白月被忽略在一旁。
回皇城这日。
湛宸抱着萧令弈出了营帐,萧令弈陷在白色的狐裘里,墨色的长发躺在狐裘外被寒风撩起,整个人虚弱地倚在湛宸怀中,透着淡淡的清冷。
虞白月抿了抿唇,如果没有萧令弈,今日被湛宸,被北微军中这样爱重的人本该是他。
回皇城的途中,为了减少颠簸,湛宸让萧令弈靠在自己怀里,他掐着时辰喂药,寸步不离,无微不至。
萧令弈在梦中难受地蹙起眉,低声呓语了几句。
湛宸把耳朵凑过去听。
“王……”
湛宸想,他在梦里唤我王爷,他必定是梦到我了。
到底是有多喜欢,重伤昏迷的梦境里都有他。
湛宸苦恼之时,忽然听到萧令弈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