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子上挂着五彩绳和各式各样的荷包,木头竹子做的小玩意。摊子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眉目温和,抱着一只狸猫,逗了两下。
墨淮护住白滢往后退了两步,可看着那男子状似无意地摸了摸狸猫的脖子,反而顿住了步子。
“怎么了?”白滢探出个脑袋,裴朔雪跟着探脑袋,一双眼睛看到来人时瞪得溜圆。
青鸾!青鸾救命!看看我看看我!
裴朔雪重燃希望,又开始扑腾起来。
青鸾怀中的狸猫像是闻到了什么,转过脑袋,看到墨淮的瞬间眼睛亮了,刚要扑过来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
墨淮默默地咬牙,终是走上前去,行礼道:“圣子。”
青鸾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化开一抹温柔的笑,话却不温柔,“左护法这是要带神君去哪啊?”
白滢猛地睁大眼睛,掀开盖住裴朔雪衣袖,失声道:“神君?”
裴朔雪对上白滢吃惊的眼神,纠结是被青鸾认出来自己化为小兽被人抓着跑丢脸点,还是等被拐到妖族之后再求救丢脸些。
狸猫同步睁大了眼,转过脑袋,看了看裴朔雪,又看了看白滢,最后看了看墨淮,悲愤地嗷呜了一嗓子。
“你认不出我了……呜呜呜……”
白滢像是被雷劈过一样,瞪着那只口出人言的狸猫,试探道:“你是少主?”
狸猫没看他,继续朝着墨淮嚎,“大蛇,我要告诉父王,你连我都认不出了!”
白滢一点没有没被理睬的尴尬,持续震惊,眼神又飘回裴朔雪的身上,恭恭敬敬地把裴朔雪举到和自己齐平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神君?你是王上说的能改变妖族未来的神君?”
裴朔雪觉得好丢脸,裴朔雪觉得自己的白毛都羞愤红了,可裴朔雪躲不开,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
“左护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青鸾意有所指道。
墨淮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天黑,看花了眼。”
到了此时,裴朔雪终于咂摸出点味道来,原来墨淮根本没有认错人,他就是想趁自己虚弱,把自己拐去妖族,这等居心,真是可恶!
裴朔雪蹬了两下脚,白滢怕伤了他没敢用力,裴朔雪这下顺利地挣脱了白滢的怀抱,正凶恶地想要往墨淮脸上挠,一个踩空就要往地上跌。
半空中裴朔雪卷起尾巴身子率先护住了脸,心中喃喃道:别摔脸,别摔脸,摔其他地方没事,反正不会死,或许摔得快点也不会疼……
自欺欺人的话没有囫囵滚上两遍,裴朔雪感到身子停在了半空,而后被拢进一个荷叶清香的怀中。
他从爪子缝间一看,瞥见青鸾那张姣好的面容。
与此同时,狸猫一个纵跃跳到了墨淮的怀中,在他凉意沁人的手腕上蹭眼泪,委屈得不行。
白滢好奇地看着在墨淮怀中翻滚的狸猫,伸出手想要勾一下,狸猫爪子更深地扒住墨淮的衣裳,默默地扭过了头。
“若有事,来奇珍阁。”青鸾没直接揭穿墨淮想要绑走裴朔雪的心思,似笑非笑道:“左护法来时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别走错了门。”
白滢像是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这是一个误会,如今见裴朔雪要走,忙将他要的那“百八十丈”的束灵绳从储物囊中拔了个头子出来,一点一点绕在裴朔雪的身上,一副怕他甩丢了的样子。
青鸾没有半点解围的意思,墨淮又冷着脸,居然就这么由着白滢缠了裴朔雪半盏茶的时间,绕得他像是扎进了线堆里,眼睛都露不出来。
裴朔雪知道青鸾是憋着坏,想要自己服软,偏生他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咬着牙不肯出声,直被裹成了一个圆溜溜的红球,那束灵绳却像源源不断一般,还没有拉到头。
裴朔雪忍不住了,丢脸地往青鸾身上挠了一下,算是服软。
青鸾轻笑一声,往束灵绳上一点,缩成巴掌大小,顶在裴朔雪两个耳朵上,像是民间小孩梳的红绳辫子,红线白毛,可人得紧。
裴朔雪觉得今日已经够丢人了,眼睛埋在青鸾的胸口,不肯抬头,连找墨淮算账的心思也没了。
他身上带伤,又是在疲劳,随着青鸾的走动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皮,连青鸾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了。
青鸾还没回到奇珍阁,裴朔雪就已经睡了个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说:
裴裴:救命,居然有人要拐带幼兽。-
——
青鸾——老母亲审美,给裴裴扎个红色小揪揪
——
饿饿,海星,求求,呜呜呜
第17章 巫人现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日,裴朔雪才醒过来。
身上断掉的骨头被重新接好,裴朔雪动了动手臂,发现自己恢复了人身。
“醒了?”青鸾倚在软塌上摸骨牌玩,听见账中动静问了一声,自有人来替裴朔雪掀开帘帐,扶着裴朔雪半靠起来,默默地端了药来,而后退了下去。
裴朔雪端着碗还没缓过神来,服侍的人已经静静退了下去。
青鸾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朝他挑了一下眉,道:“稳固神识的。”
裴朔雪听话地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眉,屏气一口灌了下去。
裴朔雪伤重后恢复了兽身,此时再变回人身不是他行走人间那副中年男人的皮囊,而是他本来的面貌。
他生了一双含情的柳叶眼,此刻眼尾微微垂着,偏生透出些冷情的意味。他此刻微微发怔,眸光涣散,看着又平添了几分无辜和懵懂。
青鸾如愿以偿地看到裴朔雪原本面貌,却没有意料中的高兴,他撩起裴朔雪的衣袖,露了他一截手腕出来,探了探他的筋脉。
青鸾灵力纯净,疗伤静心是骨子里生出的天分,裴朔雪伤得大多是皮肉筋骨,而不是识海心神,青鸾修复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伤好的差不多了。你自个儿稍微注意点,便没什么大碍。”
青鸾的目光顿在裴朔雪露出的一截皓腕上,微微停滞,那细白的手腕上有两道紫黑色的血纹,摸着光滑无感,像是生在血肉里的一般。
裴朔雪“唔”了一声应了。
“我记得上次见你,这黑痕是三道,如今倒是少了一道,不过看着颜色却深了许多。”青鸾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身上的骨头也是,上次左侧肋骨比右侧少了一根,现下右侧的那根也没了。你又不是青骨兽,谁没事抽你的骨头。”
青鸾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不仅是裴朔雪身上的痕迹,他体内的灵力也少了许多,不复当年青鸾与裴朔雪相见的时候。
神仙修炼不易,体内灵力是立身之本,就算受伤也掉不了多少修为,且修养一段时日就能复原,青鸾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裴朔雪这般一掉就掉一大半,还没有半点复原趋势的神仙。
青鸾隐约能觉出裴朔雪的修炼方式和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不一样,可他又探不出什么,只能明里暗里地试探两句。
“你说这个?”裴朔雪倒是没有半点避讳的样子,伸出手来,“天生的疤,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道。是丑了些,哪日全消了倒好。”
裴朔雪说得坦荡,青鸾半信半疑,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带来的那个孩子,前两日半夜跑了。”青鸾突然想起来这事,知会一声,“还打伤了我两个手下。”
裴朔雪微微眯眼,嗤笑道:“你说这话,也不心亏?”
不管是半夜跑走还是打伤人,一听就不是忍冬能做出来的事。
“确实是他自个半夜醒了,发了疯一般跑出去的,我怕伤了人,也没下死手拦。”青鸾补充道:“就在你去惜花楼那天晚上。”
“我看他发作的样子,倒像是南疆的巫蛊之术。”青鸾点到了重点上,“而你似乎和传说中那位巫王有仇,总不会是来报复你的,没见着你,就抓了那小孩来做威胁?”
裴朔雪在人间辅佐帝王,治理黎国的事,青鸾也知道几分。传说当初帮助赵和裕建立黎国的,除却他在苍山请下来的隐世先生,还有一位巫术精湛,领兵诡道的巫王。
只可惜黎国平定四海战乱之后,巫王权势过大,皇帝又贪慕其体内有奇效的金蛊,夜宴囚巫王于宫禁之内。巫王察觉有变,夜奔出平都,逃往南疆。
隐世先生奉命领军追杀,在南疆边境剖开巫王金蛊,巫王身死,巫族没落。
而这位隐世先生正是裴朔雪。
“巫族是始神之战时,不愿在凤帝和玄帝之间站队,自觉下界的一支仙人血脉吧。”青鸾问道:“如今神界应当称他们为巫人。”
“本是为了避乱巫人才从天上来到人间,偏上还就遇上你这么一个杀神,搞得一族都倾覆殆尽。”青鸾挑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人间是特意为了抓他们的呢。”
“他们若是不入中原,自可在南疆过安生日子,可既然出来了,就由不得我了。”裴朔雪半坐着拢了拢身上的薄被,轻描淡写道:“你在人间倒是知道的全。”
青鸾轻笑一声,道:“神君也不看我做的是迎八方客的买卖,自然什么消息都通的很。况且黎国街头巷尾,权贵布衣,何人不知辅帝阁的功绩。就连隔条街的茶馆中,说书人都日日讲。不过我倒是想听你说说这段事,巫王不在南疆待着,跑中原去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民间一个官位不成?”
裴朔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那你为何来人间,神界修为高深的神仙还不够你勾的?”
青鸾淡淡一笑,没有把话说破,“在五族之中,人族是最弱的,也是唯一一个能入轮回,有来世的族类。有时想要在命定的轨迹中寻得一点变数,人间是个碰运气的地方。”
“你也想要变数?”
“活得太板正了,想要点变数是正常的。”青鸾斜睨他一眼,“像你这样四平八稳地,没有半点旁支斜溢想法的神仙真是少见。”
“没必要。”裴朔雪抬了下眼皮,“在人间找的变数,多半是孽数。天命不可违,我劝你不要白费精力。”
“我要是能找到传说中那位天道宠儿骗些变数,还来人间做什么?”青鸾嘟囔了一声,转回话头,问道:“需要我帮你打听一下这两日进城的人吗?看看有没有抓了那孩子的线索。”
“既是为了引我的,应当不会对孩子下死手,你先查着吧。”
裴朔雪并不急切,看着对那孩子也不怎么上心,不过青鸾是知道这位神君的性子的,他要是真对什么人上心了才令人纳罕。
“行吧,你养着,要什么自个儿问服侍的人要。我这两日只顾着你,还没有给城中的妖族一个交待。”
“他们找你麻烦?”裴朔雪顿了一下,“是因为景霜的事?”
“找麻烦算不上,只是要给个交待,毕竟我还得继续做着庇护他们的交易。”青鸾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步子,转头道:“差点忘了,你睡着的两日,冥界有人传音找你,那浓重的鬼气,差点把我奇珍阁都熏透了。”
裴朔雪挑了下眉,等青鸾走后,当下给冥王传了个音过去。
冥王多半是一直等着,应得很快。
“你这两日人呢?”
“何事?”裴朔雪没回他,直接问道。
“你到蜀州了吗?前些日子我说的那个孩子,替你的那个裴家孩子,这两日病重了,高烧不止。你去看了吗?你再不去,魂就要飘到我冥府了。”
裴朔雪怔了一下,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事没做,应道:“重病?什么时候的事?”
“你没去啊?”冥王看起热闹来,幸灾乐祸道:“看日子烧了得有三天了吧,你现在过去,正好能收一块人干。”
“滚一边去。”裴朔雪本想再养两天,现下看着却是一日都闲不得,“那户人家在哪儿?”
“主城西四巷,自东往西第五家,门口挂着个铜镜,还有祈福红灯笼的就是。”冥王催他,“快去快去,要是这个死了,等下一个能做你人间替身的,得再过个几十年了。”
“其实我觉得你不入仕也没什么,你也就初代皇帝的时候去帮他打了一下江山,后头两代就只是随意指了一个人当阁臣,如今我看黎国还算平顺,用不着你亲自去吧。”
“我算过一卦,这一代会大变故,我不放心。”裴朔雪应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防患未然总不会出大错。”
“行。你卜算的功力是和凤帝学的,勉强抵得过半个窥世之眼了,你说有变故,那确实值得好好筹算。”冥王顿了一下,模糊而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裴朔雪只顾着下床穿衣穿鞋,冥王声音刻意含糊着,布料摩挲间裴朔雪只隐约听得他“唔”了一句什么,顺口问道:“什么?”
冥王静默一瞬,不情愿地快速道:“前些时候有人顺路从长定殿前看了一眼,说那里格局未改,没多出什么,也没少什么,一切如旧。”
裴朔雪一时没听懂,反应了一下,心中漫上一丝暖流。
上次不经意间在冥王面前问了一句长定殿的事,裴朔雪本意是想知道他的神武是否下界,有没有可能生出灵智变成忍冬,谁知冥王竟记在了心上,哪怕这是他最厌恶的玄帝宫殿,他还是特意派人去看了,不然谁能顺路顺到长定殿前去。
“谢了。”裴朔雪嘴角抿开一丝笑,收拾利落,掐断关联前丢了一句,“宋明轩的魂魄你先寻个由头拘着,别让他转世,我还有些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