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古代架空]——BY:临安教司

作者:临安教司  录入:02-11

  忍冬的学堂进得顺利,裴家那个小儿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除了没从宋明轩的魂灵中问出些东西,裴朔雪诸事顺遂。
  他喊冥王拘着宋明轩的魂魄,却忘了人死灯灭,三魂七魄当即没了七魄,只剩下三魂的宋明轩什么都问不出来,白白费了他好些时间。
  忍冬字识得不错,私塾里的先生都夸赞了他几句,裴朔雪越发省心,交了束脩,便把忍冬每日的大半时光都交付给学堂,自己落得悠闲自在。
  忍冬好养得很,读书也算刻苦,同龄孩子要费好十几张纸才抄齐整的一张字,忍冬笔下错处不超过三张,他笔墨又用得省俭,裴朔雪给他买笔墨纸砚的钱总有富余。
  裴朔雪不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给了他就任由他支配。刚过年下,裴朔雪给了压岁钱之后,突然想起忍冬手中也存了一笔钱,怕他揣丢了,便说给他开个银票存在钱庄里,以后要用也便宜取。
  一向听话的忍冬支吾了半晌,从荷包里倒出一把铜钱来,约莫只有十几个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在摊在他的手上。
  忍冬一枚一枚地数着,将它们全数倒到裴朔雪的手心里,又去掏掏袋子,摸出漏网的三两个,全数捧给了裴朔雪。
  平日里也没见忍冬添置什么,怎么就这点铜板?
  裴朔雪颠了颠手中的铜板分量,问:“我记得你们私塾先生说过节要写一副对联,年节后带回去?”
  “嗯。”忍冬以为他嫌弃钱少,声都小了些。
  “你买红纸的钱留了吗?”裴朔雪不相信他只有这点铜板,故意诈他。
  “没有。”忍冬捏了一把空荡荡地荷包,小心翼翼地从裴朔雪的手掌中又捻走三四枚铜钱。
  三四枚铜钱碰撞着入了忍冬的口袋,他像是怕自己连这两个铜板都揣丢了,还特意伸手往兜底送了送,出来时袋口露出点红白相间的碎油纸来。
  裴朔雪瞥了一眼这两年来时常出现在自己小几上的熟悉油纸,突然明白了忍冬手上的余钱都去了哪里:“我房里每日多出来的点心蜜饯是你送过来的?”
  这两年来每过午后,裴朔雪房中的茶几上总是会多出几件零嘴,不多但胜在花样不同,有时是两块酥糖,有时是一捧葵花籽,有时是几块鲜花饼,正好可以解了午睡后的倦怠。
  裴朔雪一直以为这是素筝买的,没想到是这个小崽子用自己省下的钱每日挑了他觉得好的送过来的。
  “你……”裴朔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失笑道:“我差这点零嘴,需要你日日买给我吗?”
  裴朔雪话不在指责,忍冬听在耳朵中却成了嫌弃他送过来的心意,委屈地扁扁嘴。
  他自然是知道那两个铜板换不得什么好东西,而且还是用裴朔雪的钱送回去给他,一点也没有诚意,可他除了他自己这个人,浑身上下、吃穿用度全是裴朔雪置办的,只能做点这种“借花献佛”的蠢事。
  “可……我只有这些了。”忍冬可怜巴巴地耷拉了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裴朔雪突然觉得手上这捧铜板沉了一下,他顿了一下,伸手拿过忍冬的荷包,给他全倒了回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块碎银子。
  忍冬怔怔地看着他动作,直到荷包回到自己的手上依旧是蒙的,愣愣道:“贵人不要吗?”
  细软的黑发乖巧地伏在忍冬的头上,他习惯仰视裴朔雪,抬起头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纯澈又干净,像极了刚从山林间出来的小兽,懵懂又纯真。
  裴朔雪没忍住在他头顶上摸了两把,顺着捏捏他的耳朵,掌心贴在他半边脸颊上,忍冬也讨好地蹭了蹭,更像是三斤撒娇的样子了。
  “你不是还要送吗,我拿走了,你送什么?”
  忍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欣喜道:“贵人喜欢?”
  “喜欢。”裴朔雪无奈地应了一声,又撸了一把他的脑袋,“以后想送就直接送,不用偷偷摸摸的。”
  “好。”忍冬眼睛眯成了月牙,朝着裴朔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真是太容易满足了,裴朔雪生起一点养崽子的快乐来,忍不住在心中夸自己两句,觉得自己简直是神仙界的育人典范。
  得了裴朔雪的允准,忍冬跑起他的房间来得心应手,每日午后下学吃过饭,就眼巴巴地揣着吃的,泡好茶放在裴朔雪午睡榻前的小几上,安顿好了正好到下午去私塾的时间,等下午放了学又眼巴巴地回来给裴朔雪添茶。
  裴朔雪爱买些奇怪的玩意儿,当时看着新鲜,买回来的当天就忘了,随意往房中一丢,加上他每年都要置办些时新花样的衣饰,原本宽敞的屋子就剩下个床能躺着,床上还混杂着夏日冬日的被子、带毛的大氅,盖腿的毯子……
  有一次忍冬眼睁睁看着从裴朔雪的被窝里掏出半个原本放在桌上的玉石摆件,也不知怎么就进了他的被窝,还只剩下了一半,锋利的断面正对着他光裸的脚踝,看得忍冬胆战心惊的,裴朔雪却没有半点被危险围绕的自觉,甚至还翻了个身,露出一把昨日在集市上淘回来的古刀。
  忍冬难得在课堂上走神,满脑子都是裴朔雪睡在“刀林箭雨”中的样子,下了学丢下赵鸣鸾就往裴朔雪屋子里钻,好在裴朔雪睡相虽然不好,但运气不错,翻了几个面都没伤着。
  忍冬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悄悄收拾了一下小桌,试探裴朔雪的反应。
  裴朔雪醒了看着清爽得和他房间格格不入的桌子,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忍冬愈发胆大起来,从桌子到床,一点一点地再到整个屋子,慢慢地包揽了裴朔雪整个起居日常。
  裴朔雪乐得被服侍,习惯性地找不到东西就喊一声忍冬,整个人养得越发惫懒,转眼又过三年。
  蜀中多雨,时常阴沉沉的,每逢雨落最是好眠。
  裴朔雪是被小窗打进来的雨丝冷醒的,他从昏沉醒来,迷迷糊糊地觉着有些冷,下意识地喊了声“忍冬”却没有人应。
  往常这个时候,忍冬早下了学,裴朔雪窝在被子里醒了神,才发现外头在打雷。
  他赖了会床,拿了床头被叠得齐齐整整的衣裳穿上,慢悠悠地晃到檐下看雨,正看到赵鸣鸾围着素筝在搓圆子。
  “已经下学了?”裴朔雪走过去问赵鸣鸾:“忍冬呢?”
  赵鸣鸾一向不待见他,扭过头去不睬。
  赵鸣鸾一直和忍冬不对付,小的时候两人一天能打三架,后来大了,两个人动手少了,可也依旧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裴朔雪不觉得两个小孩子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随他们打闹,只要不出格他就当没看见,只是有的时候忍冬没打过需要花点时间哄一哄,不过那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隔着朦胧的雨幕,裴朔雪散了神,恍然发现忍冬已经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久。
  他没管赵鸣鸾的不待见,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问道:“鸣鸾今年……有十岁了吗?”
  素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家崽子今年十一岁。”
  是吗?自己在蜀州已经五年了?
  好似决定在蜀州住下还是昨天的事,时间流逝得像是不给人反应机会,裴朔雪头一次觉得人间的年岁似箭,一转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那鸣鸾还要过两年……”裴朔雪自言自语道。
  “我比他大。”赵鸣鸾突然开口。
  嗯?裴朔雪蒙了,从小到大,赵鸣鸾一直追着忍冬喊哥哥,虽说有时也会逗他让他喊姐姐,可裴朔雪一直以为忍冬是比赵鸣鸾大上两三岁的。
  因着这两三岁,每次忍冬受了欺负回来裴朔雪安慰的时候总是会要他懂事一点,让着点赵鸣鸾……
  “前辈食五谷,入人世,但是心却不是凡俗心。”素筝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前辈眼中看的是人,可人却入不了前辈的心。就像前辈一直不记得忍冬的年纪一样,前辈也一直不知道他很怕雷雨,基本雷雨天气都是会等雷歇之后再回来的。”
  “他怕雷?”裴朔雪搜罗着记忆中和忍冬相处的画面,只记得他经常来收拾屋子,只要在家基本随叫随到,其余的,像是这个孩子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他竟然一概不知。
  “或许是和他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素筝答应了裴朔雪解了忍冬身上的蛊虫,可是蛊虫种在他体内的时间久了些,加之他受蛊之时又小,竟不能完全清除,清玉山上的记忆他依旧没有记起,连带着每月初一的发病也延续下来。
  只是他惯常能忍,不喜诉苦,每次裴朔雪问他蛊虫的事,他都说于日常生活无碍。而每月月初裴朔雪为了躲避自己身体灵气消失变成幼兽,他也会出去住一段时间,这么一岔开,居然五年来从来没有发现过忍冬身上的不对劲。
  “他好像在雷雨天能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我问过他,他不肯说。”素筝将手中的面团搓地圆润光滑,见赵鸣鸾端着一碗搓好的圆子往里间去了,才轻声开口。
  “我一直想问前辈,前辈是把忍冬当成一个孩子养着,还是只是当做一个烦闷时逗趣的玩意儿。就像是前辈买来玩了几日,不感兴趣便束之高阁的那些摆件器皿一样。”
  “前辈不知道,他怕你丢了他,这五年来一直都是偷偷在前辈房里地上睡的。”素筝温柔道:“不然前辈觉得为什么不管何时,只要前辈喊他,他就能在。”
  裴朔雪的脸色沉了下来,一道白光自天际裂开,震耳的雷声中,他冷声开口:“你的眼睛瞄得有些远。”
  素筝丝毫不惧他话中的震慑之意,反而道:“我只是看到了前辈看不到的东西。”
  裴朔雪立在廊下良久,没有再回她。
  素筝端着搓好的圆子进屋,再回来屋檐下已经没了人。
  斜靠在廊下的伞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滩水迹。
  作者有话说:
  养忍冬(×)
  养贵人(√)
  ——
  裴裴:去接崽子回家~


第23章 雷雨夜
  雷雨不歇,电光更甚。
  举目雨气激荡,碎末撞成白雾,笼罩四周。
  裴朔雪收伞回廊,撇了撇身上的雨水,倚了伞一旁靠着。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裴朔雪瞥见转角处有一片衣角拖在地上,他往哪儿走了两步,就看到忍冬蹲在角落里团着,他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身上也湿了大半。
  裴朔雪蹲下来摸了一下他的头,触到满手的水:“忍冬?”
  忍冬抖了一下,没有回应。
  “忍冬?”裴朔雪觉得他有些意识不清,又唤了一声。
  忍冬仍旧呆怔,却还是认出了裴朔雪声音,习惯地小声应道:“忍冬在……”
  裴朔雪尝试着拉下他捂着耳朵的手,捧起他的脸揉了两下,看着他纯澈的眸子没了焦点,温声道:“还认得出我吗?”
  忍冬觉得眼前似是有重影一般,脑中闪过零碎的记忆,自己好似在一座山上,山中有一只尾巴半人高的白狐狸……
  他能听见裴朔雪的声音,想要回他,却只是徒劳地张口,没有发出声响。
  裴朔雪意识到不对劲,探了一下忍冬的脉息——脉象平稳,并不是身子上有什么急症,倒像是魇住了。
  忍冬突然反手抓住了裴朔雪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是个孩子,裴朔雪的手腕上登时就现出一道红痕。
  他忍着没动,忍冬急促地呼吸着,小兽一般往裴朔雪的手腕上凑了过去,鼻尖抵上他腕间的脉搏,轻轻闻着,像是在确认他的味道。
  忍冬的呼吸声缓缓平稳,清浅的呼吸打在裴朔雪微凉的皮肤上,温热的气息濡湿他的手腕,带着一点细微的痒,裴朔雪刚想要抽手,手心一重。
  忍冬认出了他,依赖地将脑袋沉入他的掌心,低声喃喃道:“贵人,贵人……”
  裴朔雪眸光微动,顺开他黏在眼睫上湿漉漉的头发,大拇指安抚地摩挲着他的下巴,回道:“是我。”
  他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真的哭过。
  忍冬已经不是五年前稚童一般的模样,他就像是一棵树,随着身量的拔高枝丫舒展,就连脸颊上的两团婴儿肥也消弭在如水的时光中,棱角初显的脸型生出几分刚毅的轮廓来。
  素筝说的没错,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神仙来说弹指一瞬的几十年,却是他们漫长的一生,他需要在这几十年中体味亲情、友情、爱情,体味生老病死,直至寿数的终止,下一世的轮回。
  而这些裴朔雪一个都给不了他。
  他有随时离开要去做的事,或许连道别都没有,他就会突然消失在忍冬的世界里。
  这五年来裴朔雪对他不冷不热,因为他知道人类最复杂又最容易滋生的情感一旦被勾起,便再难以斩断,过分的依赖和不舍只会为未来的离别徒增业果。
  可忍冬太孤独了,除了裴朔雪,他在这世间几乎没有旁的牵绊,就算这些年来对裴朔雪丢下自己的惧怕从未有一日停止,就算裴朔雪和他相处多年他依旧只能疏离地唤他一声“贵人”,他还是死死地抓住不肯松手。
  他需要人的陪伴,而裴朔雪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个人。
  于是在认出了面前的人之后,即便还昏沉着,忍冬还是下意识地往裴朔雪身上靠,本能地寻找着心安的来源。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小时候,一个劲儿往裴朔雪的怀里钻,却怎么也不能将整个身子都团进去,只好抱着裴朔雪的脖子,委屈地一遍又一遍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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