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已经仙逝了?还是我已经死了?门中的事情需要你这么一个豆大点的人来操心?”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倪书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元和门掌门时常闭关,不问门中事务,他这个师兄又是天生的纨绔子,家中颇有银钱权势,一年到头也回不了门中几次,门中的大小事务多半都是他这个豆大点的孩子照料的。
“虽说吧,我这个身份也不会和你抢什么掌门当,你呢,一定会是未来的掌门人,可也不用这么早就开始想着铲除异己,光辉门派吧。”岑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话含含糊糊的,往山门里走:“你要是实在觉得乾清门碍事,和师兄说啊,只要你稍微乖巧一点,听话一点,给师兄撒撒娇,师兄帮你把那个门派给抄了。”
“师兄……不……不用。”倪书容吓着了,他知道岑析家世非凡,听说是在平都里头做官的,可没想到他家权势大成这样,居然说抄就能抄一个门派。
“怕了?”岑析逗他:“那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叫师兄救你,说会听师兄的话。”
倪书容想起来自己鬼哭狼嚎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作数。”
“那能让师兄扎小辫子吗?”
倪书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可师父一向教导要说话算话,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给扎。”
“能穿小裙子吗?”
“穿……”倪书容咬牙道。
“那能和师兄去惜花楼吗?”
“师兄……”倪书容软了声音恳求,死活不肯应这个。
岑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震动林间夜鸟。
——
“之后呢?之后骷髅会怎么样?”赵鸣鸾摇着素筝的手问道。
“说完该说的话,自然是又变成一具骷髅。早死了几百年的东西,还能再活着跑出来不成?”裴朔雪顺手揪了一把赵鸣鸾的辫子,抢先回话。
“你们巫族人都听这些当玩笑故事?”裴朔雪指着赵鸣鸾道:“像她小时候也听这个入睡?”
“巫族终日和虫蚁为伍,自然有诸多怪谈。”素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难怪赵鸣鸾在素筝手上教了这么些时候还没能抹去一点戾气呢,平常哪个人家的小孩听鬼故事做消遣的?
别说赵鸣鸾生来性子就狠绝些,一个平常普通的孩子听着也要泛出些歪斜心思来。
等故事都听完了,裴朔雪才假模假样地捂住忍冬的耳朵:“我们不听这种故事。”
忍冬就着被裴朔雪捂住耳朵的样子,扬起脑袋认真问素筝道:“骷髅说的是什么呢?”
“言吉凶。”
对于素筝应了忍冬的话,赵鸣鸾明显不乐意了,没等他回应插嘴道:“师父说天下三祸,蟾蜍断年,骷髅夜语,还有一个是什么?”
“相传,蟾蜍断年,骷髅夜语,而梁渠入世。”素筝道:“此为天下三祸。”
“梁渠?那是什么?”赵鸣鸾问道。
“到了。”裴朔雪突然出声,几人闻声而去,才意识到一路上闲聊,竟已经到了女娲庙前。
这一年一度的女娲庙祭祀热闹得很,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百姓,最前头的是当地有脸面地位的儒生官吏,而后是想沾些福运的富商,像裴朔雪他们这样的百姓只能在外围远远看着。
人影幢幢中,只隐约能见高大的女娲神像和两侧分别穿着青衣和黄衣道袍的十数个人。
庙们外聚集着许多小商贩,趁着人头攒动时卖些消渴止暑的茶水瓜果。
裴朔雪倚在庙门边上,一手捧着半只瓜,朝素筝道:“吃吗?”
“多谢前辈好意,我买了茶水。”素筝接过一旁小贩递过来的茶水喝着,给赵鸣鸾买了一碗酥山。
裴朔雪顺手将手中的瓜递给忍冬,继续倚在门边上远远地看热闹。
赵鸣鸾捧着一碗酥山,又去瞧忍冬手里那半边瓜,瞧它红壤黑籽,可爱得紧,她又低头瞧自己淋了牛乳的酥山,哼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靠到裴朔雪身边蹲下了。
裴朔雪意外地瞥了她一眼,见她只是蹲在门槛边上吃酥山,也没管她,继续挖着瓜瞧里间攒动的人头。
一直站在裴朔雪身边的忍冬盯了她半晌,才知晓些苗头出来。
裴朔雪的影子正落到门槛上,赵鸣鸾是缩在他的影子中乘凉来了。
忍冬抿抿唇,心中不忿,也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了裴朔雪的影子里,不动声色地把赵鸣鸾往墙边上挤了挤。
赵鸣鸾瞪了他一眼,可裴朔雪身量在那儿,只有那么大的阴影,她再退就要退出去了,只好和忍冬两个人胳膊碰胳膊地挤着,两人无声地斗着,谁也没能把谁挤出去。
日头本就毒,他们两个人挤得那一片阴凉地又不像树荫下那么清凉,两个人互相较劲,手中的凉瓜酥山都降不了火,反而惹得一身燥热和不满。
斗鸡一般互相瞪了半晌,赵鸣鸾突然伸出勺子从忍冬手中挖了一块西瓜。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赵鸣鸾每次和忍冬怄气,服软的方式都是抢了他的东西,好像用这种强硬的方式便能掩盖她软化的模样。
忍冬已经习惯了,知道她不想斗了,也不挤了,低头吃自己的瓜。
一勺酥山“啪嗒”落在他的瓜上,忍冬诧异地抬起头,赵鸣鸾撇开眼,嘟囔道:“我不欠你的。”
“嗯。”忍冬明白了,这是想和他说话的“贿赂”。
赵鸣鸾见他应了,往他那里凑了凑,小声道:“我听说前两日,你差点被他送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忍冬心中还梗着这件事,闻言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你瞪我做什么。”赵鸣鸾突然笑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呢?你就没想过找找你的亲生父母?”
“不想。”忍冬咽了口中的瓜,淡淡道:“既然丢了我,我就不会再认。”
“说不准是被逼的呢?哪个亲生父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呢?”赵鸣鸾学着大人的口气说话,听在忍冬的耳朵里莫名地别扭。
“若真的是生身父母,又有什么难处非要送走我?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们本就不想要我了。”忍冬谈起这个,倒也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倒像是在聊别人家的事。
“你不是也一样吗?”忍冬噎了回去。
偷偷挖忍冬西瓜的赵鸣鸾手上一顿,还是挖了一块回去,咬得瓜瓤汁水四溢:“我见过他们,你没见过,我们不一样。”
她又嚼了两口瓜,突然觉得没趣,自嘲道:“好吧,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她顺手捏了一把忍冬的脸,凑过去笑眯眯道:“所以我一直让你喊我姐姐啊,你却一直不肯,我们这么相像,说不定几百年前是一家人呢。”
忍冬躲开她还想挖的勺子,明确拒绝道:“不叫。”
“那我叫你哥哥总行了吧。”赵鸣鸾性子时冷时热,高兴的时候就会黏着忍冬逗他玩,不高兴的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
“哥哥?好哥哥?”赵鸣鸾蹭过去,试探着往忍冬手中的瓜里伸,见他没反对,飞速地挖了一口,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嘴角都挂着笑。
可忍冬却知道,这份笑绝不是给这两口瓜的。她一笑,总是有人要倒霉的。
庙里头突然传出一声惊呼,而后熙熙攘攘的人头动了起来。
裴朔雪倚在门上的身板也随之挺直了。
第27章 求医榜
女娲庙里头一乱,熙熙攘攘的人群松动起来,有往外跑的,有往里挤的,裴朔雪趁着这个空当往里走了走,就被人群挤着推到了女娲神像前。
香案上坐着一只蟾蜍,不怕生人,眼珠瞪得滚圆,身上的颜色却不是传闻中任何一种,暗紫色的身躯上还挂着血红色的丝,像是才从什么活物的肚子里挣出来的一般。
站在两旁的青衣和黄衣道士面面相觑,手中的香还未送上去,众人也咬耳臆测,一时不知这番祭祀该如何收场。
最后还是当地一个有威望的官老爷出了声,让两个门派在此处消解渡厄,其余人全数退出女娲庙。
不过半盏茶时间,人走了大半,裴朔雪轻易地将那只蟾蜍看了一个透,面色微沉,跟着人潮一起退了出去。
素筝不知带着赵鸣鸾去了哪儿,已经不在庙口,连带着忍冬也不见了踪迹,裴朔雪四下张望了一会,并未看见人,心中暗暗纳罕:素筝和赵鸣鸾不打招呼就走倒是寻常,忍冬是不会自个儿走的。
裴朔雪又折了回去,他记得女娲庙后院还有一个天井,便往那处去。
果不其然,忍冬跟着他进了庙中,只是身量小,没挤过人群,偷溜到后院等着,谁知惹上了一点麻烦,不得脱身。
后院枣树下摆放着各种丹砂符纸,树下摆着奇怪的器具,摆了一个阵法,一个黄衣道袍的少年正对着忍冬,两个人皆是脸红脖子粗的。
裴朔雪草草看了一番地上的法阵,认出是平常的祈福阵法,没什么真实效用,只是摆着祝祷的。朝着西边的一角缺了一口,看着像是被人踢了一脚,裴朔雪心想,难不成是忍冬坏了人家的法阵,才和人起了争执?
“谁让你进后院的?你一来,坏了我这儿的风水,前头的意头才不好的!”黄衣道袍的少年吼道。
裴朔雪本想出去说道,可听了这话又顿住了步子。听他的话头,法阵被破并不是忍冬造成了,他只是在怪忍冬跑到后院里来。
祭祀时除了庙中神像前要注意些,其余地方并没有不准人进的规矩,这番话明显地在泄私怒了。
忍冬被人揪住衣领,面上明显有不耐之色,冷冷道:“放手。”
黄衫少年不松手,两人拉扯之间,忍冬露出脖间的一道红绳来,黄衫少年瞥了那上头串着的金红珠子,眸子一凛:“你偷我师叔的东西?”
此话一出,忍冬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把你的脏手拿开!”
两人剑拔弩张,正是一触即发的时候,裴朔雪站不住了,正准备出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你睁大眼睛看看人家这珠子的成色,再去瞧瞧你家林域的,再来说这些蠢话。”
一个青衣少年拨开遮在眼前的树枝,露出一张俊逸的脸来,似狐狸般狡黠的眼微微眯着,像是刚睡醒一般。
黄衫少年显然没想到头顶上的树梢上还躺着一个人,闻言看过去正想不客气,却在瞥到那人的脸时,气焰消下去些:“岑析,怎能直呼师叔名讳,元和门的规矩都是这般没大没小吗?”
“规矩?”岑析翻身落在黄衫少年的面前,嗤笑道:“我想元和门什么规矩,元和门就是什么规矩。只要我想,乾清门的规矩也得听我的,你那个师叔都不敢在我面前讲什么规矩,你倒是敢讲?就林域手上货色的水色,给我家下等奴仆戴都嫌丢了脸面,你倒好,这么下等的东西倒是费劲替你师叔说个不停?嗯?”
黄衫少年被气得脸都红了,口不择言道:“你不过仗着家里那点权势,若是没了岑家,街上的乞丐都不会多瞧你一眼,像你们这样造杀孽的人家,早该满门……”
“林轩!住口!”恶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
“师叔……”方才还凶巴巴的人顿时蔫了下去。
过来的十几个人自觉分成两边,留着忍冬一个人在中间站着,可怜极了。
“稚子胡言,岑师侄别和他计较。”
“稚子?我瞧着你家这个稚子和我好似一般大。”岑析没给他半点面子,直接道:“林小师弟说的也没错,我家是杀孽罪重,杀孽多了,也就不怕再担上几个。”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轩炸毛吼道:“庙中祭祀出了问题,你是想把我们乾清门全数灭口在此吗?”
“也不是不行。”岑析轻飘飘地说出狂妄之言:“我就算做了,蜀州知州也会给我善后,安南王也不会上奏此事。我的小师弟性子软,昨日做了个噩梦,我怕来日乾清门欺负了他,早些灭了你们也好。”
岑析如此狂悖无状,除了忍冬,当场之人却无一人觉得他在说笑,个个神情紧绷,乾清门的几个弟子甚至抵住了腰间剑。
“师兄。”倪书容见情势不对,拉扯了一下岑析的袖子:“师父还在门中等着呢。”
眼见着两方胶着,已经不是忍冬和那个小弟子之间的龃龉,而是两个门派之间素来的恩怨,裴朔雪赶紧从转角处现身,去拉自己那个莫名牵扯其中的小崽子。
“贵人……”一直绷着心弦站在两拨人之间的忍冬瞧见了裴朔雪,神色松动下来,嘴角也委屈地撇了下来。
裴朔雪上前牵着忍冬的手,拉着就走。
两边人未曾阻拦,可也都停了下来。
林轩有意说些什么,被林域使了一个眼色挡了回去。不管岑析是真的想要就此和乾清门翻脸还是只是借着这么一个陌生孩子作为由头发难,林轩都只能避让。
正如岑析所说,乾清门、元和门,这些连江湖门派都不如的没落仙门,不过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权贵手中翻云覆雨即可覆灭的玩意,林域实在无意将整个乾清门摆在明面上和岑析逞这口舌之勇。
裴朔雪拉着忍冬出了争斗中心,走过好几条街,才停下步子,理了理他被林轩揪出来的红绳,颠了颠那颗坠着的小珠子,重新帮他塞回脖子里,闲聊道:“下月狸奴选拔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带着三斤去,听说第一可以白吃远香居一年的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