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老大夫再一次大半夜被茗瑞从被窝里连拖带拽地拉了来。
“快快快!我们家世子爷醒了!”茗瑞拽着大夫兴冲冲推开门,一看见眉目清明的萧沐就眼眶一红,嗷了一嗓子:“世子爷!”
茗瑞一面催着大夫给萧沐看诊,一面抽噎着道:“您都不知道,这一个多月王妃发了多少封家书,殿下只让说好事,坏事一概不让提,您再不醒我都快要瞒不住了。”
萧沐伸着胳臂给大夫诊脉,回头看一眼殷离,见后者一脸坦然,“我自作主张,世子会怪我吗?”
萧沐摇头,“公主做得对。”
若是让王妃知道了,怕是得连夜飞奔到冀北来,王妃年纪大了,看到自己重伤的模样怕是受不住。
大夫诊了好一会,终于面色一松,心道太好了,这位神仙可算是醒了,要是再不醒,他就要被每日登门的百姓戳脊梁骨了。
“世子爷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还太弱,需得好好将养,眼下世子的身子说是堪比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为过。”他说时对殷离道:“还是要劳烦殿下多费心。”
“那舟车劳顿他能撑得住吗?”殷离道。
父皇的旨意能不违抗还是不要违抗的好,以免落人话柄。
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便听萧沐道:“我可以。”
“离开王府这么久,王妃该担心了。”
殷离看着萧沐,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没提圣旨的事,转而眼神询问大夫。
老医生点点头,“慢慢地走,每四个时辰停下休息,马车一定要裹严实,世子爷半点吹不得风。”他说时又开了一剂方子,“殿下从宫里寻来的内伤方子我按世子爷的体质调整了些,按照方子抓药制成蜜丸路上带着,按时服用。”
殷离皱了皱眉,如此,快马三日的路程怕是要走半个多月,不过为了萧沐的身体,殷离还是决定遵从医嘱。
父皇那里,他去交代就是了。
茗瑞接过方子就连忙送出去交给侍从吩咐抓药。
此时萧沐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清晰地在屋子里回荡。
萧沐愣了一下,垂首看一眼自己的肚子,面露疑惑,抬头问:“什么声音?”
他上辈子修行辟谷,一千多年不用进食,转世到这副世子爷的身体里,也是一日三餐都有人侍奉着,从来饿不着,根本不懂人的肚子饿的时候还会叫。
殷离见他这幅懵懂的模样,忍俊不禁勾起唇,心尖都软得发颤,这呆子,连饿肚子都不知道的吗?难不成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却见老医生眉梢一挑,含笑道:“世子会饿是好事,刚醒来可以吃一点,只不过世子身子太弱,要以清淡流食为主。”
殷离又追着问了些注意事项,才放大夫离开。
茗瑞又率侍从们忙里忙外,给萧沐净面净手,准备吃食。
殷离拿过软垫放在萧沐身后,又在他身前摆好小桌板,亲手从侍从手中接过吃食放在桌上。
茗瑞眼看着二人如胶似漆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世子爷是不知道,这一个多月多亏了公主殿下,衣不解带照顾您,您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萧沐心说衣不解带吗?分明都脱光了。想到这,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殷离白皙圆润的肩头,有点不自在地道谢,“多谢公主。”
殷离看着萧沐的表情,勾了一下唇,“你是我夫君,这是我该做的。”心说感动吧?多感动一点,就不信他融不化这呆子。
可萧沐看一会殷离,就又回想起公主就是追光的事来,瞬间眉心揪起。
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公主可能不是追光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无法死心,就这么一点希望像是猫爪子似的在他心尖反复扫过,百爪挠心一般难受。
好想验证一下。
可是他眼下不能动用修为,怎么办?
此时殷离端起碗,轻吹了一口小米粥,递到他唇边,“张嘴。”
萧沐直直看着殷离,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默默地张口咽下。
殷离见他这幅乖顺模样,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心说那些爱养小动物的人会不会也都是这种像被毛茸茸挠了心尖似的感觉。
还挺幸福的。
他一口一口地给萧沐喂饭,眼里饱含满足感,仿佛饱腹的人是他似的。
而对面的萧沐,却是盯着他目光有些幽怨。
怎么办,怎么验证?
萧沐凝神思索,忽然想起来有一回公主手臂上莫名出现的伤痕,还有小腿上受伤时,追光剑上也有对应的痕迹。
他当时也怀疑过,可是公主告诉他,自己小时候经常受伤,追光却并没有磕碰过。
说明公主与追光对应的那些伤势应该是巧合。
可是……
有那么巧的事吗?
他盯着殷离的脸,心头盘算要不要给公主开道口子?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他心头就自责地骂了自己一句,公主对他这么好,他还想着伤害对方,太不应该了。
那……给追光开道口子?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就心头一痛。
老婆数次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能伤老婆呢?太不应该了!
公主,还是老婆?
他想了想,要不还是公主吧……
只需要一点点伤痕,凭他的身手保证只是一瞬间的事绝对不痛,也不会留疤。
况且要把追光磕道口子出来也绝非易事,至少需要止水那样的名剑,与他未受伤之前的力道。
眼下凭他的身体肯定做不到。
于是他就在这样的反复内心纠结犹豫中,来者不拒地把殷离喂的饭都咽了下去。
茗瑞见二人这副恩爱的模样,捂嘴笑了笑,冲侍从们挥手,统统退了下去,只留下二人在房内。
殷离觉得自己像在喂小猫,喂得正起劲,一时没留意分寸,一不留神就接连喂了三碗小米粥,直到萧沐忍不住发出一声“嗝”。
殷离的手一抖,这才意识到坏了,吃撑了。
他连忙放下碗,有些愧意地道:“我给你揉揉?”
萧沐因为想要伤害殷离而目露愧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饱含愧疚地对视一眼。
殷离动作轻柔地给萧沐揉胃,想着这呆子身体这么虚弱,他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太不应该了。
萧沐想着他舍不得伤老婆剑,只能伤公主了,虽然不应该,但事后他一定会想法子弥补公主。
打定了主意后,萧沐抬眸看一眼殷离,道:“殿下,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殷离揉着萧沐的小腹,那里柔软又有韧劲,手感好得不像话,揉了一会,眸底就染上一片晦色,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做什么?”
“我方才想到了一个招式的破解之法,想验证一下。”
殷离讶异挑眉,“现在?”
该说真不愧是剑痴吗?都病成这样了,脑子里还全是剑招。
萧沐心虚地嗯了一声。
“可是你的身体这样,还提得动剑吗?”
萧沐掀开被褥下榻,“只用比划一下就好了。”
殷离见状,连忙拿了外袍给他披上,没好气道:“就着急这么一会吗?”
萧沐抬起乌黑的眼睛看他,心说真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万一公主不是呢?
殷离被这么一看,又心软了,嘟囔了一句:“那就只比划一下。”说完便取来止水。
萧沐示范了一个招式,道:“像这样攻击我。”
殷离哦了一声依样画葫芦,颇为敷衍地照着萧沐的动作挥了几下。
却见萧沐忽然目光一凛,腕子微动,挑剑刺去时目标偏离半寸,剑尖正从殷离的小臂上扫过,他用的是巧劲,力道不偏不倚,堪堪划破殷离的袖子。
殷离还没反应过来,袖子就断成两截,不由愣了一下,抬臂一看,小臂上出现一道红痕。
萧沐连忙道:“对不起,公主。”
殷离本来没觉得这点擦伤算什么,但听见萧沐声音紧张,正想借题发挥一下,抬眼却见萧沐正捧着剑仔细查看,不由额角一抽。
受伤的不是我吗?你看剑做什么?
难不成就划拉那么一下就能把你的剑磕坏了吗?!
却见萧沐仔仔细细像是观察品鉴什么古董宝物似的,良久,忽然目光一顿,直勾勾盯着某处。
从殷离的角度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却见萧沐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面如菜色,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
他忽然就跟着紧张了。
“你……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只见萧沐惶惶然抬起头来,盯了殷离半晌,盯得殷离莫名有点发毛。
良久,他听见萧沐发出绝望的一声:“……老婆。”
殷离呼吸都顿了顿,看一眼萧沐手中的剑,再看一眼萧沐,见对方似乎是对着自己喊的,不由喉结一滚,不可置信道:“你是在……喊我?”
萧沐嗫嚅着嗯了一声,缓缓地认命地点点头,心说老婆是转世,而且身为剑灵时灵识不全,应该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才会认不出他。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婆真相?
告诉公主你其实是我的剑灵……
可是这么离谱的事,说了对方也不会信的吧?
而且就算信了,万一公主不肯变回去怎么办?
殷离目光都在发亮,这呆子当时说的不是梦话?
他的唇角都压不住,直往上翘,“夫君。”
萧沐闻言眨眨眼,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剑灵在喊他夫君!
太可怕了。
不行,必须把老婆拍回剑里。
第38章 (二合一)
萧沐又休息了几日直到身体恢复了许多, 好歹不会几步三喘了,殷离才准他出门。
殷离本也不想让他走动,但是再不动身,京城怕是又要有人上折子弹劾萧沐, 于是今晨收拾停当后, 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往盛京出发了。
马车车厢裹得严实, 车窗不仅关得紧, 殷离还命人还在缝隙处填了厚厚的布条挡风。
萧沐坐在车厢内,软塌上铺了好几层垫子与软靠,坐在里面像陷在了云朵里。
殷离坐在他身侧, 一会给他喂水,一会哄他休息,活像看顾一个三岁娃娃。
殷离越是如此, 萧沐越是感动。
老婆真好!
可是,他还是希望老婆能简单地做一把剑。
说到这个,萧沐心念一动, 也不知上次公主受的伤是否痊愈了?
夏日衣裳单薄,他的视线落在殷离微微露出一点腕子的小臂上, 但却看不到伤势,于是萧沐问道:“殿下,上回的伤怎样了?”
殷离差点把这事忘了,撩起袖子一看,本想借题发挥一下,却见几天功夫过去,哪还有什么伤?连道疤都没留下, 他悻悻收回袖子, 扬起一点不情愿的笑来, “已经没事了。”
同时心头责备自己只是听见萧沐喊他老婆就立刻如坠云端雾里,什么都忘了。
萧沐神色微松,那伤确实很浅,他看了看放旁边的剑,发现剑身上的损伤竟也跟着变淡,看样子只需保养几回就好了。
他看着殷离,目光复杂,公主喜欢户外运动,万一经常磕碰一下,岂非追光也要跟着受损?他要不要问问公主,愿不愿意变回去?
虽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把对方变回去。
毕竟眼下他修为全无,连普通人都不如,也做不了什么。
见萧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看得殷离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喜悦。
这呆子一觉醒来人都不一样了,从前根本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现在却一路盯着他看。
难不成……萧沐这是感动于他这一个多月的付出,终于心动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振奋。
看吧,只要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古人诚不欺我。
他一定要再接再厉,争取让铁树开花!
于是他更加殷勤起来,“世子累不累?躺下休息会吧。”
“饿不饿?总是喝粥太淡了,我让人准备了银耳羹,要不要喝一点?”
萧沐摇摇头,看着殷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殿下,你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
殷离一愣,这呆子怎么突然问出这么深刻的问题来?
但看着萧沐一双询问的眼睛,他又拒绝不了,想了想道:“还行吧。”
本来是不满意的,但是有了你,所有的不满意便都不在意了。他这么想着,终于没说出口。
萧沐听见这模棱两可的答案,疑惑地拧了一下眉。
还行吧,那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得不出结论,又问:“那如果有另一段人生……”其实是剑生,他在心里纠正了一下,“可以活得比现在简单纯粹得多,并且没有任何烦恼,自由自在,你愿意抛弃现在,去接受那段人生吗?”
殷离疑惑地看他,片刻后认真地问:“那段人生里有你吗?”
萧沐用力点头,“一直有我。”
“那在那段人生里,我跟你是什么关系?”虽然不知道这呆子在想什么,但殷离还是好奇问道。
萧沐十分郑重地道:“你是吾妻。”
“我愿意。”
殷离几乎是脱口而出,能继续跟萧沐做夫妻,还自由自在,简单纯粹,没有沉重的担子,更没有令人厌恶的蝇营狗苟,何乐而不为?
但刚这么说他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上赶子了?不行,他得收着点。
于是他正了正面色,问道:“那段人生在哪呢?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