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声了,殷离等了半晌没等来回应,不由有些失望,想着应该是自己听错了,这呆子怎么可能梦里叫自己?
毕竟这呆子心里根本没有人,只有剑。
他微叹了口气,脖颈力道一卸,落回了枕头上,却在此时听见萧沐细如蚊讷却很清晰的声音传来:“公主……是老婆。”
殷离眨眨眼,呼吸一滞,腾地一下撑起上本身,轻轻将萧沐翻过来正对着自己。
他伸手抚摸萧沐的脸,一字一顿问道:“萧沐,你再说一遍?”
萧沐眉心皱了一下,又过了一会才慢半拍地回:“公主……是……吾妻。”
殷离的心跳砰砰地纷乱起来,心湖上蝶翼震起的一池春水久久涤荡不肯平静,他乌黑的睫羽眨了又眨,呼吸在这一刻全都乱了。
公主是吾妻?
他没有听错?
不是剑乃吾妻?
殷离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热血沸腾,一股莫名的燥热伴随着兴奋与雀跃游走全身,像是一把火骤然燎原。
他的呼吸渐沉,垂首一看,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旋即啧了一声将脸埋入掌心。
这呆子,不愧是个火星子。
一句话就把他撩起来了,还不管灭。
他无奈看着怀中无知无觉的人,长吸口气,再次俯身下来将人轻轻一搂,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不许反悔。”
第36章 (二合一)
翌日, 茗瑞端着盆温水敲了敲房门:“主子?”里头没人回应,他又道:“我进来啦。”他说时正欲推门。
却听见里头传来一个有些低沉暗哑的声音:“等等。”
茗瑞眨眨眼,这声音有点陌生,好像是……世子爷?
莫不是世子爷醒了?
他这么想着, 雀跃道:“世子爷?您醒了?”
此时的屋内, 殷离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 他看一眼熟睡中的萧沐, 眸色一柔,在对方的面颊上轻啄了一下,随后翻身下榻, 一面迅速穿衣,一面清了清嗓子道:“你等会儿。”声音又恢复了属于公主的中性音色。
待穿好衣衫,殷离再垂首一看, 不由扶额叹了口气。
一晚上都没消,这后劲会不会太大了点?
他环顾四周,走到衣柜里取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将自己挡了个严实,这才道:“进来。”
茗瑞甫一进门, 便看见殷离穿着斗篷站在屋里,不由愣了一下,这大热天的,殿下不热吗?
他视线一扫,见萧沐仍沉睡着躺在床上,心头更加疑惑,环顾了一下四周, 心说屋里没别人啊, 刚才那个男声音是谁啊?
他还想问点什么, 便见殷离一面急匆匆往外走,一面吩咐道:“给萧沐被窝里的汤婆子换了。”说完便要往浴房去。
可刚走出房门,便见院子里摆满了各种物件,有箩筐和菜篮子,里头放着瓜果蔬菜,米面粮油等等,还有些匣子里头是药材等物。
这些倒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那堆东西里还有一对金童玉女的雕像,虽然雕工欠佳,光从容貌来看根本看不出是谁,但殷离还是从雕塑的服饰中看出来了,分明是照着他跟萧沐雕的,他的额角抽了一下,高喊:“茗瑞!”
茗瑞从屋里从出来,见殷离疑惑看他,指着满院子的东西问:“这些是什么?”
茗瑞与有荣焉地笑了一下,“这些都是周遭十里八乡的百姓送来的,说是要送给二位主子。东西太多没地方放,就先放院子里了,回头我再收拾。”
殷离目光里锐意淡了些,走到院中,将那对金童玉女的雕像捡起来盯着看了一会。
雕得真差。
他长这样吗?
五官都歪了。
萧沐也是,分明真人那么好看。
他拿着那对雕塑递给茗瑞道:“这件收了,其他送回去。”
“啊?”茗瑞不解,指着满院子的东西:“这么多,全送回去?”
殷离回头看一眼院子,“现逢大灾,百姓家里都没有余粮,他们从哪弄来的这些?还不是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
“统统送回去。”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茗瑞哦了一声,心头感慨,公主真是心善啊。这么想着,便招来侍卫,安排人将物资挨家挨户地往回送。
浴房内。
一瓢一瓢的凉水浇下来,水渍沿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往下淌,淅淅沥沥落在砖石地上。
殷离看着始终胀痛的部位,皱紧眉头,索性踩入浴桶,整个人泡进冷水里。
他仰头靠在浴桶边上,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熟悉的雪松气息,脑海里浮现昨夜那双唇瓣被他吮吸过后,像是泛着水光的淡粉色花蕊,呼吸渐沉。
萧沐……
……
……
雨势又连绵下了一个多月,但由于炸了对岸的堤坝,洪峰再没有出现过。周围府县的百姓们欢呼雀跃,都说是神仙保佑,并很快在郑家堰的堤岸边上竖了一座雕像。
那雕像的正是萧沐提剑怒斩黄龙的模样。
消息亦如插翅般传入盛京。
朝堂之上,百官议论纷纷。
“什么一剑断水,我看是故弄玄虚吧?”
“绝不可能的事,萧沐散布这样的谣言,到底想干什么?”
有人立即发起弹劾,对高阶上的皇帝道:“萧沐竟敢说自己是神仙转世,怕是有不臣之心,还请陛下早做提防啊。”
“正是!什么怒斩黄龙,怎么可能?能保下郑家堰,全赖炸了对岸堤坝分流,他萧沐却将人力归功于神迹,其心可诛!”
“还有,私炸大坝乃是重罪!他萧沐敢不请旨便擅自行动,分明是藐视圣上!”
隆景帝垂眸端坐龙椅上,殷离派人送来的信里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可是事情过于离奇,就算是殷离的话,他也不免心头狐疑。
真有人能一剑断水吗?这人真是那个常年病恹恹的萧沐?
可是皇帝又察觉到,自从萧沐和殷离成婚之后,好像确实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上回进宫时还除了紫宸殿附近的邪祟,当时宫里也曾一度流传过他是神仙转世的流言。
万一是真的……
毕竟他也不认为阿离会在这种事上胡说。
萧沐若真是这样一个神人,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不过从阿离的信中来看,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对萧沐的信任,但这种信任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却并非好事。
他得替阿离提防着些。
皇帝还在凝视思索着,却见吵嚷的朝堂上,一个人影从列队中走出来,对皇帝鞠了一躬,道:“陛下,眼下水患解除,说明世子治水功绩斐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且臣听说,冀北当地的百姓自发为萧沐立了雕像与长生牌位,说明百姓对此心怀感激,这才将治水事迹传得神乎其神。”
“也许怒斩黄龙之事有夸张成分,却未必是世子本意。诸位同僚倒也不必上纲上线,急着扣帽子。”
有人瞥一眼来人,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张大人上回在猎场还亲口承认陷害萧沐,还是因陛下仁慈才只将您降职处理,怎得今日就转头替他说话了?”
“难不成,传闻说张大人其实是萧沐的幕僚,在猎场设反间计陷害太子才是真的?”
张栋之闻言,面色微微一沉,却是十分坦然地斥责道:“无凭无据的,大人慎言!”
他说时冲高阶一拱手,“当初我为幼子性命逼不得已做了错事,正因如此,才更应将功折罪,为陛下分忧,为忠良正名。”
“哈!好一个忠良!”
眼看着官员们又要吵将起来,皇帝摆摆手,“够了!”
话落,朝堂霎时安静下来。
皇帝想了想,道:“既然水患已解,便令萧沐即日返京述职,不得延误。”
朝堂上,一名老者抱着芴板蹒跚走上前来,来人鹤发松姿,颇有几分儒雅与威严之感,“陛下,臣有本启奏。”
隆景帝瞥一眼来人,目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阁老请讲。”
阁老表情平和,慢条斯理道:“太子殿下以戴罪立功的名义巡视河道,虽然事没办成,心却是好的,还查出当地河道官贪污腐败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殿下被圈禁这么久,应是吃够了教训,臣请陛下恢复太子监国之权。”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些官员毫不犹豫地出列附议。
皇帝心里蓄着火,看着这毫不犹豫出列占了朝堂几乎半壁江山的“太子党”们,压着心头怒火,厉声道:“殷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但没能治好水患,还被区区黄龙吓得落荒而逃,哪有一国储君的样子?”
此话一出,阁老抬起头来正欲分辨,却见皇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怒斥:“让当地百姓瞧尽了皇家的笑话!若非萧沐与阿离亲往前线治住了水患,还不知多少百姓要受流离失所之苦,又要在如何背地里戳朕的脊梁骨!”
皇帝话中带着的怒火显而易见,场面终于安静几分。
见皇帝鲜有地动了怒,那老者微微皱起眉,眸子转动了一下,不再坚持,转而道:“臣另有本奏。”
皇帝瞥一眼对方,心头不悦,语气也不太好:“讲。”
“吴晋贪污一案是由太子殿下弹劾,殿下亲自去过河道衙门,应对此案知之甚笃,臣提议由太子殿下联合三法司一同审理。”
隆景帝听明白了,这是云家变着法子要给太子扬名。
云阳明不愧是老奸巨猾,好一招以退为进,虽然句句没提释放太子,却是句句都在给太子机会。
有官员瞥见了皇帝阴沉的脸色,替皇帝开了口:“可是萧沐已经上书,称吴晋为国分忧,主动捐赠了钱财填补修葺大坝的窟窿,眼下刚刚退了水患,就拿有功者下狱,会不会凉了人心?”
云阳明冷哼一声,义正言辞:“一码归一码,他主动捐赠钱财不假,可贪污赈饷亦是有迹可循,功过不相抵,怎能混为一谈?”
“况且河道官不过四品,一年有多少俸禄?他若是真是清白,如何拿的出这么多银钱填补河道上的窟窿?只恐他是怕被秋后算账,才以捐赠的名义主动交出脏款。”
“陛下,河道之事关系社稷,如此大案,万万不可草率揭过啊!”
皇帝睨向云阳明,说得还真是冠冕堂皇啊,可他方才已经拒绝了对方一次,再弹压下去不知这老家伙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不如先退一步,反正只是审案,他可没答应放人,于是他点点头,“也好,便依阁老。”
他说时,视线不虞地扫过朝堂众人,“都散了吧。”
……
……
殷离每日给萧沐擦身换药,凡是亲力亲为,到了夜里,又化身人肉汤婆子给萧沐暖身,就这么日复一日过了一个多月,萧沐却还是没醒。
不是不急,而是请了附近所有府县的名医一一看过,都说没有性命之忧,迟早会醒,让殷离不用担忧。
无法,他只得耐着性子,日复一日地等。
这一日他正照常给萧沐擦身,听见门外十四唤他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道:“等等。”说时慢条斯理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萧沐的伤痕在他的精心护理下多处已经结痂脱落,还有一些较深的伤,殷离每回都处理得极其认真,像是在处理金贵的名器。
直到将萧沐全身都擦拭干净,他又仔细地在每一道伤痕处上了药,伤药已经换成了祛疤药,他一面抹药一面自言自语:“我特意让炫影卫八百里加急从宫里带回的除疤药,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等你醒了,你要怎么谢我?”
“上回饷银的事你可是已经欠我一个谢礼了,我还等你醒来还我呢。”
此时,门外的十四像是等得有些急了,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是圣旨。”
殷离这才直起身来,看一眼仍熟睡的人,微叹了口气,用帕子慢条斯理擦净手,又丢回水盆里,随后轻手轻脚给萧沐穿好衣裳盖好被褥,才走出门外。
十四见殷离的面容带着些憔悴,心知这一个多月殿下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不由心头感慨,想不到殿下还有这么深情的时候。可他没说什么,只是递上了从盛京发来的旨意。
殷离一目十行扫过之后,面色一沉,“我让你送的信你亲手交给父皇了吗?”
十四点点头,“是属下亲手交给陛下的。”
殷离闻言,指尖攥紧卷轴,“那父皇会不知萧沐的伤情?还让他回京述职?”周折劳顿,眼下萧沐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十四沉默了一会,道:“陛下还让世子押解河道官吴大人回京,交三法司审理,太子殿下也会亲审。”
殷离眯起眼,“让殷嗣审?”他只须臾便想明白了,冷笑道:“云阳明出的主意吧?审案是假,从中作梗坐实吴晋的罪名,把云家摘干净才是真。”
当初殷嗣知道郑家堰必垮无疑,便拉河道官这个替罪羊出来顶罪。
要是吴晋在入京途中出事,那这罪名就更是板上钉钉死无对证了。
殷离立即道:“押解回程的路上,一定要派人看紧吴晋,切不可让他出事,哪怕人进了诏狱,你们也得看住了。”
十四应声称是,又犹豫了一下,试探问:“殿下,那阿七……真要赶他走吗?”
“都晾了这么久了,他真的知错了殿下。”
殷离觑了十四一眼,反身回屋,丢下一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见殷离远去的背影,十四心知阿七这便是不用死了,于是微微松了口气,冲院子的屋檐瞥了一眼,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