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清冷道人起身愿望,正是太一观詹溪生,大师兄的关门弟子被掳,他于烟雾中虽听到了身边的动静,却只来得及扯下那人身上的一片料子。
自袖袍中取出那片料子交予身边剑侍,詹溪生解释道:“此为那日班师侄被掳走时,贫道从那影门中人身上扯下的布片,细细查探之后发现并无特殊之处。贫道乃方外之人,于世俗一道并无交集,是否有迹可循只能烦请盟主费心。武平城一事,贫道愿助一臂之力。”
剑侍将布片奉上,耿垣只是拿在手中看了看,便叫人送下去交给长子,一边对詹溪生夸赞道:“詹道长过谦了,这布片必是线索,还请道长放心,老夫定派人细细探寻!”
“晚辈与九师叔也愿与道长同赴武平城。”季玉朗适时起身,他要去武平城只是单纯听詹溪生要去,那日朱怀璧曾说起孔丹生和詹溪生都曾为成道祖的爱徒,既如此或许能从他口中知道些旁人不知的消息。他虽也想跟着常巡,但权衡之下还是觉得跟去涿州容易教常巡得了先机,弊大于利。童诗没想到季玉朗居然擅作主张把她也给带上了,面上虽未表露什么,但心中不悦,木梓伸手过来覆在妻子的手上拍了拍,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而后起身接着季玉朗的话说道:“盟主,在下一直在想,影门选择兵分几路无非是以下几种目的。”
“其一,便是障眼法,或许只有其中一路带着被他们抓走的人,其余都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其二,便是他们将掳去的人分成几路送往不同的地方;其三,或许所有离开崇阳的马车上都是空的,而人还在崇阳或者凉州的某个地方被暂时关押着;这其四嘛,或许与留下的两张字条有关,被他们掳走的人与字条上的词句对得上,影门想借此做些什么。眼下既不能确定影门此次目的为何,便不能全赌在那两张字条上,或许影门留下的含义并非我们所想。在下以为,该分出些人来,以崇阳为起始,朝外逐步搜寻痕迹,影门中人无声无息来了崇阳,总不能是大张旗鼓、浩浩荡荡来的,他们若是人不多,一时间也无法撤得干净,总是有迹可循,不妨再留下人从旁策应,若有消息,也挺知会其他人。”
“木大侠所言甚是!”“我在江湖上结交了不少好友,或可帮一帮!”木梓刚说完,便有人连连附和,甚至有人听得起兴,直接跳过耿垣推举木梓主理诸事,说完又觉不妥,覆水难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木梓笑笑拒了,直言生性散漫,最不爱条条框框拘束,做这些怕是胜任不来,也算是给了耿垣台阶下,不好僵在那里。
武平一行虽险,却有詹溪生和童诗打头阵,那江湖中人也不全都是追名逐利的孬种,来了血性,也要偏向虎山行一回,三三两两凑着也够十几二十人的队伍了。
因着影门掳人的乱子,这武林盟会也不好再开下去,耿垣只说等将其他人都救出来再行商议着,便先定下了出发的时日和留在凉州搜寻的其他人手。
用过了午膳后,耿家兄弟被下人召唤到父亲的院子,绕过回廊刚离书房近了些,便见一年纪尚小的女婢被按在廊下责打,家丁是事先得了吩咐拿布一类的堵了女婢的嘴,只能听到很模糊的哭叫声,那婢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哪里挨得住足有男子手臂粗的木杖打,没几下就垂头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了?”耿青梧停在一旁,问那掌刑的管事。
“回大爷,是这丫头胆子小砸了老爷的茶水,叫拖出来好好学学规矩呢!”那管事答得也算圆滑,话未说满,却已够兄弟三人心中明了了。
耿垣素来脾气好,便是不痛快也不至于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若真是恼了,大可直接交管事嬷嬷私下里处置就是,非要把人拖到显眼的廊下罚,分明是动了气。至于缘由,兄弟三人心中有数,自是谨慎进了书房回话。
“父亲。”三人躬身向父亲问安,却半晌没有听到回复,便谁也没敢站起身,只盯着自己鞋面看。
直到耿垣开口,三兄弟才敢直起身来,便又听到他问了一句事办得如何。
先是耿青梧答曰:“回父亲,尹枭并未亲自相见,那裁缝铺的掌柜收了银子也答了,说令父亲宽心,并非是您想的那样。”
“有何凭据?”
“那掌柜只说,问刀楼收揽下仆都有登记造册。若是父亲仍心存疑虑,可试着与隋晋交好,他人此刻就在凉州府,是与不是,届时一问便知。另则劳稷疯癫一事,确系其房中爱妾所为,尹枭那日之所以会现身,并非与朱怀璧有关,而是一位姓詹的年轻公子豪千金请他出面。”
“詹……”耿垣若有所思,又问道,“可有问清楚对方身份?”
耿青梧摇摇头如实答道:“那掌柜只说是位风流俊俏的小公子,说是…昔日恩怨该一并了结。因他出价甚高,那掌柜说除非我们也出千两黄金,否则不会告知对方名姓。”
“姓詹的年轻公子,倒是有些耳熟……”耿垣仰靠着,眼神有些恍惚,口中喃喃自语。
“詹……父亲!莫不是当年和闻人瑜一起跑掉的那个詹子秋?”耿青桦忽得想起一人,他们先前都太着心于闻人瑜的事,却险些忘了当年跑掉的还有一个,“如果这样想,倒也说得通!当年之事已过去快三十年了,若说是年轻公子,保不准是其后人。”
“……”耿垣沉思片刻看向三个儿子,吩咐道,“影门之事尚且没个头绪,青桦与常巡同去之事要盯紧,万不可给他寻到机会。青梧带上千两黄金再去寻那裁缝铺掌柜,请他务必说动尹枭亲自相见,问清那姓詹的身份和来历。至于青松,去备份厚礼见一见那位隋二爷。”
三子齐声应了,耿垣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准备去,自己则独坐书房中沉思许久。
待到晚膳时分,老管家才端着饭菜进来,询问是否要在书房用了,见耿垣点头才上前将粥菜摆上,但人并未离开。
他是耿府的大管家,自十二三岁便伺候耿垣,如今也已过了五十多年了,甚至比耿府其他人都要了解老主人的心思。
果不其然,耿垣刚端起粥便问了他一句。
“这几日慈溪阁那里如何?”
“回老爷,颜夫人除了四五日前用膳不香,这几日尚好。伺候的婢女回禀说,颜夫人请五少爷送谢公子去外州府暂时避祸,旁的就再没提过了。”老管家自是清楚前因后果的,他更清楚此刻耿垣想听什么,“听颜夫人与五少爷说话时的口气,老爷的担忧许是多余的。”
耿垣叹了口气将粥碗放在一边,看向老管家道:“耿善,你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
“老爷精明强干亦如当年,只是当局者迷罢了。老奴以为,那事已过去快三十年,尘埃落定,即便真是死人复生也不会是老爷的对手。”耿善端了粥碗奉到耿垣面前,“老爷若是心中放不下,待用了膳,老奴陪着您去慈溪阁见一见就是。”
“你这个老家伙越发油嘴滑舌了。”
“老爷心中早有定论,是老奴多嘴了。”
……
“武平城在泸州,此行是否走水路好些?我们已晚了魔教妖人许久,不若走水路快些到,说不定能截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瞧着不好,走水路他们不怕被拦在江上?还是沿着陆路去寻些蛛丝马迹!”
“你们也别吵了,要我说干脆兵分两路,谁也不耽误!”
“那怎么行?万一路上遇到魔教伏兵怎么办?”
季玉朗与童诗到的时候,几家年轻小子正争得不可开交,偏越吵声音越大,季玉朗看了眼坐在远处安静喝茶的道人,径自走过去搭话。
“詹前辈等许久了?”
“不曾,才第一壶茶。”那道人抬眼看了青年,眼皮又垂下去,静静盯着杯中的茶,待人待物竟是比童诗还要冷漠几分。躲在远处那波的年轻小辈也是迫于他身上这种生人勿进的气势,只敢躲一边争,谁也不敢近前多说一句。
季玉朗却不在意,他此行本就大半意在詹溪生,是而笑着继续搭话:“詹前辈看着年纪不大,怎生老气横秋的?”
他此话一出,远处那几个跟着停下争吵,齐齐看了过来,那淡漠道人抬眼瞧季玉朗却并未反驳,只在那桌上放了几枚铜板,拿剑便走。
童诗牵马走过来,将缰绳丢给季玉朗,冷冷斥了一句:“三哥通身的本事没学来,光会学他说话口气了。”
季玉朗将赤婴负在背上,翻身上马,回道:“有用便行,其他的又有何所谓?再说师尊说话可比我难听多了。”
“歪理。”童诗懒得与他多说,路过那几个争论不休的小子时催促道,“愣着做什么,上马。”
众人眼见三人策马而去,才晃过神来纷纷翻身上马,追赶了上去。
快马奔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那路旁茶摊的老叟连咳了好几声,挥手在口鼻处扇了扇,而他手中捏着一只雪白信鸽。
老叟将写好的信笺塞入鸽子脚边的细竹筒后将其放飞,盯着远去的一行人面露鄙夷之色,转身拐入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条窄巷里,不见了踪影。
第三十五章 同行
武平城距崇阳有数百里之远,即便是身子强健的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一两日内赶过去,更不要说他们之中大多是没怎么单独出过院门的世家公子。
泸州虽与凉州毗邻,但远不比临近州府富庶,越往南边去越可见民风之淳朴,官道向南这一路却远不如在凉州境内时,有时甚至连歇脚的驿站,甚至是小茶摊都见不到。
最后一次补齐干粮马匹等物时还是在凉州边境的庆奚,后来一赶又是近两个日夜,别说人了,就是马也受不了。
“前辈!咱们是否要停下稍歇一会儿,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也无处换马,若有什么意外便更是麻烦!”一青年策马疾驰赶上打头的童诗和詹溪生劝说,只是迎着风说了几句便灌了一肚子的凉气,只是他后面话未说完,跑末尾的一匹马嘶鸣倒地,马上那年轻小伙也是精疲力竭,所幸被带翻下去时用手护着并未受什么大伤。
但如此一来,赶路的脚步却是不得不拖了。
“韩兄弟,可有大碍?”
“嘶!小伤…不碍事!”被围着的那青年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因夏日衣裳料子单薄,从马上翻滚在地身上划了不少细碎皮肉伤,连带着衣服也扯坏了不少。
“这衣服是没法继续穿了,表哥没带多的,穿我的好了。”一青年递过来自己的包袱,他们出门在外还是备了套换洗衣裳,二人是表兄弟,这会儿正好替上。
“多谢,嘶!轻些碰!”
“韩兄,先清洗了伤口敷些药再换新衣吧。”季玉朗走过来手里拿着水囊和伤药,“这一路没有店家寻不得烈酒,韩兄先用这水将就一下。”
“不不不,我用自己的便是。谁想到这泸州竟是这般的穷乡僻壤,本来带的清水就不多,我路上忍一忍就是。”那姓韩的青年摆手推拒,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韩兄的水怕是……”季玉朗一指,几人看去才发现水囊之类的都被翻到的马匹压裂了,漫了一地不剩多少,“韩兄若要谢便去谢詹前辈,这是前辈叫我拿给韩兄的,伤药是我九师叔惯用的,比寻常止血伤药都好些。”
那人一瘸一拐往前走了两步,朝不远处的詹溪生和童诗抱拳道:“晚辈谢过两位前辈。”完事又转回来对着季玉朗感谢了一番,明明只是递个东西,却也承了这个人情。
“表哥慢些。”换衣回来的表兄弟二人搀扶着,扶人的那个朝季玉朗不住感谢,“这药确是良药,表兄已无大碍,劳季兄替我兄弟向尊师叔转达谢意。”
“二位不必放在心上,既是药自当用在妥善之处。我方才向九师叔和詹前辈问了,我们可在此修正一个时辰,稍后委屈韩兄与人同乘一匹,待寻到可换马的驿站再替他换一匹。”季玉朗是在场年轻一辈中唯一一个敢与两个前辈搭话的,童诗是他师叔暂且不论,能与那冰霜似的詹溪生搭话却是不易,想起他出发前说的话,其他青年心中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佩’来。
“季兄看着通身贵气,起先还道不好相处,如今倒是我狭隘了,还望季兄海涵。”年纪相仿的青年人聚在一处总是熟络得格外快些,受了恩惠的那青年憨憨一笑,“在下青川剑派韩运珏,家父是青川剑派的掌门韩辙,这是我表弟傅千丰,同是青川剑派门人。”那姓傅的青年也跟着朝季玉朗拱手。
“二位仁兄客气了,出门在外互相帮扶本是应该。”季玉朗回了一礼,言语礼数俱是周到,加之人长得周正又气度不凡,登时让在场其他人都生了些好感,就这韩家表兄弟话茬也纷纷报起了家门。其中大多数都是各派掌门宗主的子嗣,如若不然当日大会之上也不可能不问尊长这般轻易随人出去闯荡。
季玉朗听了一圈发觉随行这些青年出身鲜有名门大派,只有一个出身不错,却尚不知是否可深交,但面子上他并未露出半分轻视,照常与几人闲聊。
“……朱兄看我做什么?”季玉朗瞧了一眼那人,如他没记错恰好也是姓朱的。
“不不不,在下只是瞧季兄器宇不凡,但做事麻利,额……”朱一啸说的其实也是大伙心中疑问,他们大多身边都有人伺候,虽不至于出门就照顾不得自己,但多少不像季玉朗处理琐碎杂事也如此熟练。
更不要说这一众年轻一辈中唯季玉朗出身名门,端的就是一副贵公子的气派,却席地而坐,行动处事如此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