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行季玉朗并非没安排人,只是先他们一步出发打前站,没有跟在身边伺候罢了。
“我习武满一年时,师尊就叫我去山中历练,此后每年如此,久了就自练了些本事。”更不用说丹州苦寒,便是所谓夏季山中也没什么现成的吃食,刚习武不久时被赶去山中过了几日就险些要了他半条命去,但十年下来,那些对季玉朗说已不是难事。
“季兄当真令我等佩服,不仅风姿卓然、武艺出众,有如此傍身技艺却不似旁人端着公子架子,此次能同行结识,实乃人生之幸。”
至于这公子架子说的是谁,众人心中大抵都清楚,将季玉朗与那些‘贵公子’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登时生出许多好感来,聊得兴起时,有人一拍大腿,叹息道:“是啊,可惜此地无酒,不能同醉一番。”
“齐兄!我们此行是为解救诸位同道,季兄尊师还没个下落,你怎么还没吃酒就说醉话了。”旁边的人拍了一下,眼神往季玉朗那边瞟,转着弯提醒要喝酒那人。
“对不住!对不住!齐某一时忘形浑说的,季兄莫恼。”被人提醒,那人才想起朱怀璧也在被掳之列,况且同行不仅季玉朗在,那头还有个龙雀刀尊,连声道歉。
“无妨,齐兄心意季某明白。”季玉朗表情如常,只是面上笑意略收敛了些。
“说起来,季兄在侠者会上使出的招式着实精妙,特别是与耿云霆那场。实不相瞒,在下自小与表兄习剑,虽不太懂刀法,却隐隐从季兄的招式里看到些剑招的贯法,所以想与季兄讨教一二。”傅千丰也在一旁打圆场缓和,提起旁的事,说起武学招式更有话可谈,他们大多没有参与侠者会,抑或是首轮就败下阵的,自然对季玉朗颇为敬佩。
“不敢说讨教,确如傅兄所言。是家师为补苗刀劣处特意融会进去的招式。”
“这把刀便是苗刀?在下还从未见过。”傅千丰侧头去看那把刀,确实是稀罕兵器。因苗刀刀身过长,季玉朗一路都是负于背后,这会儿席地而坐,自是放在身后。
“这似乎不是季兄比武是用过的那把,倒像是……”
“正是家师佩刀,赤婴。”赤婴通身赤红,连刀身都是特殊矿铁打造的,是而甚是不同,往往看一眼便令人记忆深刻,季玉朗只是略略拔出鞘些便收回了刀放在一边。为着是朱怀璧的佩刀,有几个还想多看几眼却不好开口。
“确实是好刀。尊师……”刀确实是好刀,招式也精妙,只是提起季玉朗的师父众人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虽不熟悉传闻却也听了不少,再加上近些日子传的那起子流言,总觉得无法将此人当做正经江湖前辈去尊重,一时有些难开口。
“有动静。”詹溪生起身说了一句,人走了两步往官道上靠。
“前辈,出了何事?”
一众青年跟着起身询问,季玉朗侧耳听着动静,似乎是快马疾驰而来,离他们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已是很近了。这泸州地处偏僻,又无甚大事,平素这官道上连个茶摊都寻不到却有快马飞奔而来,实不寻常。
那马蹄声近了些才听得更清楚,且并非是一匹,季玉朗手按在刀柄上随时戒备。
只是那人一露面,却是个熟面孔。
“吁!——”跑前面那个注意到路边的人便拉紧缰绳,马头调转回来下了马。
“帛文!”见前面人勒马,后面那个喊了一声也勒马站下了,“原来诸位在这。”
“原来是廖兄和宁兄。”季玉朗收了刀看向二人,廖云书对他仍是冷淡着,似乎从侠者会前后这人态度就变了模样,也不多说只抬手随意回了一礼便牵着缰绳往詹溪生和童诗那边去说话了,见他这般怠慢季玉朗,在场有几个脾气不好的,便有些为季玉朗抱不平。
“季兄见谅。”宁丹戚是追着廖云书来的,人没有劝回去,也不知他为何独对季玉朗这般模样,只好替他周全些礼数。
“先前未说同道,瞧二位的样子,宁兄是来追人的?”自侠者会之后,季玉朗确实就没怎么见到廖云书人了,四方门从头到尾没有掺和进这些事来,他都险些要把这对父子忘了,不过先头说要出来时,廖云书并不在场,这会儿快马赶过来,想来也只能是偷跑出来的。
旦见宁丹戚面上无奈神情,便肯定了几分。
“我已与两位前辈说好一道同行,戚哥莫要劝了。戚哥出来许久,想必徐前辈自是担忧,不妨先回好了。左右同行之人众多,我又不是三岁孩童。”
只是他刚要答话,廖云书已牵了马回来,抢先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宁丹戚也只能叹一口气道:“出来时我已与师父禀明,世叔也是担心你。也罢!一道便是。方才情急,唐突诸位了,失礼。”
“宁兄客气了。”宁丹戚在江湖上早有侠名,众人也是识得他的,见状纷纷还礼,只是对廖云书平白生了几分不满,但面子上都还藏着未表露出来。
“泸州之地我还算较为熟悉,知道那里可以换马歇脚,稍后可代为引路。”路旁就倒着一匹死马,在听到韩运珏的马因长途奔袭累死,众人怕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偏僻地方找不到补给之所才停下歇脚时,宁丹戚提出可为他们带路,“武平据此已不远,快马至多两日便可到城外了,此处顺官道再往西南走上几里地便有一处偏僻驿馆,那里可为韩兄换匹马。”
“有宁兄在真是太好了!”“宁兄既来过泸州,可知这武平城是怎么回事?”
都是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没有那么多说不开的,在听得宁丹戚自报家门以及熟悉泸州之后便拉上他一道说话,只不过鲜少理会坐他身边的廖云书罢了。
“在下知道的不多,只是听闻武平城生了一场疫灾。前两年游历至武平时,那里人烟稀少,还留在城中的大多已是不愿离开祖居之地的老者。”
“影门作甚挑了那么个地方藏人,总不会是想让来救人的都染上疫症,他们就不怕不小心中了招?季兄怎么看?”韩运珏俨然把季玉朗当成了主心骨,三不五时就要问他一句。
“影门信笺上既说是蛇鼠人祸,该是意有所指,只是眼下还不清楚是冲着谁的。”抓了人还要费时费力将人引过去,如果不是为了一网打尽,那大概率就是抓的人里有什么人做过亏心事偏又不好直接宣扬,这手段他越品越觉得像是朱怀璧与尹枭合谋,季玉朗复又看向宁丹戚问道,“宁兄游历时可打听过这疫症发时的前因后果?”
“不曾,虽说是游历至武平城中过,却也只驻留过一两日。不过在下曾听家师说过一二,因那疫症而死的白家在武平乃至泸州都广有美名,只是后来……”说着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便只能先到那附近落脚的地方再行打听了。总归眼下,还是先找到歇脚的地方替韩兄换匹马才是要紧事。”
“在下的马是家中带出的良驹,可驮两人无碍,韩兄稍后与我同乘一匹就是。”
“既如此,便有劳宁兄了。”
那韩运珏也不多客套便应了,众人歇了片刻之后便重新启程。
第三十六章 荒城奇事
“嘶…这地方真能住人?前辈,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别的?”
韩运珏看着客栈门口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实在有些不想进去,他表弟傅千丰劝道:“表兄,算了吧。咱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见有人家开着门,难得这家开门做生意……”
话虽如此,但那客栈既无迎客小厮,从外看进去也无食客,破旧的门板被风吹着吱嘎响,着实有些瘆得慌。
“季兄?等等在下。”大路上连鬼影都看不到一个,傅千丰将缰绳递给表兄,打算自己进店询问一番,一扭头只见季玉朗将缰绳一拴,人已大步跨了进去。
客栈内比外面好不到哪里去,没有食客没有跑堂吆喝,只有嗖嗖的穿堂风声和斜靠坐在柜前的瘦干人影。
“……敢问,是掌柜的吗?”傅千丰凑到柜台前问了一句,见没有反应又伸手在柜面上轻敲了敲,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再看那蜷缩着的男人双颊凹陷,瘦得皮包骨头,心中不由转了个不好的念头。
“季兄!”傅千丰看了一眼季玉朗,见对方没有理会那掌柜的,反而走到大堂中四处查探,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探那掌柜的鼻息。
只是手指刚越过那柜面,坐着没动静的人却突然张开了双眼,直勾勾看着他,吓得傅千丰大叫了一声,外面几个年轻人以为堂内出了事也顾不得马匹包袱跟着冲进去,却发现一个高瘦男人揣着手定定看着他们。
“千丰!出什么事了?”韩运珏见傅千丰有些站不住,从后面撑了他一下。
傅千丰摆摆手,喘了口气忙解释道:“无事,表兄扶我一把,待会就好。”其实倒不是他胆小,只是刚才那副突然睁眼的情景任谁都会被吓到。
季玉朗在堂中转了一圈没有凑过去,而是径直出了门对还等在门口的詹溪生和童诗道:“无异相,前辈和师叔里面坐吧。我瞧这城镇荒无人烟,应当没什么偷马贼人。”
詹溪生颔首,将缰绳系在一旁柱子上,进门时却多看了那瘦高掌柜一眼。
一行人围坐了两三桌,谈论了进城之后见闻隔了好一会儿,那瘦高掌柜才在几个青年催促声中走过来,他走得很慢,一步三晃好像立马就会栽倒一样,外面明明艳阳高照,这人却穿着夹绒的长袄,双手拢在袖中仿佛很怕冷一般。
这让季玉朗联想到了远在丹州的隋晋,那人也是一副比常人都要怕冷的模样,总是裹着厚厚的裘衣鲜少出门,不过夏日着冬袄实在诡异。
“小心!”那人路过时脚下突然一软,好在一旁的廖云书起身用手托了一把才没栽下去。
“咳咳、咳……”虽说鼠疫已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但见这城镇如此荒芜,唯一的一家客栈掌柜又是这幅马上喘不上来气的模样,难免心中有些芥蒂,旁边几个青年下意识身子避开了些,那掌柜咳了几声才缓过口气朝廖云书道谢,“多谢公子,哈啊…小店素日、没什么…生意,只有些粗茶淡饭,几位客官若是不介意…我这就让咳咳、让我那口子去备。”
“店家随便准备些便是,我们只为歇脚,顺道向店家打听些事。”廖云书答了,在那瘦高男人走时还好心扶了一把。
进去的时候是个瘦高男人,出来的却是个胖妇人,该是那店家的妻室。
“咱们这没什么好酒菜,客官慢用。”妇人看着颇为富态,动作却麻利得很,一手托着一个木托盘将炒好的饭菜摆放上桌。
不过却如夫妻二人所说,这阵子荒得大半天看不见一个活人,这客栈虽开门迎客,饭菜卖相却着实一般,三四碟子几乎全是绿油油的素菜,偶尔有些肉沫子,那油闻着却令人作呕,比路上充饥的干粮还难以下咽。
“呕!……”韩运珏那桌一个青年实在忍不下那个油腥味,当着其他人的面没好意思吐出来,皱着眉硬咽下去便放了筷子。
偏那胖夫人浑然不觉,还问了一句,“客官,这菜可还能入口?”
方才差点吐出来的青年一时语塞,抬头再把自己这桌其他几人脸色瞧一遍,脸色也都不是那么好看。大多数人都只动了一筷子就放下了,童诗则是由始至终连筷子都未碰,在场唯有詹溪生面色如常,他是出家人,那些油荤的菜一筷未碰,干干巴巴的青菜倒还算能入口,几个小辈心中不由佩服前辈的定力。
詹溪生放下木筷,看向那妇人,回道:“尚可。敢问施主,前些时日可有人入城投宿店中?”
那胖妇人看过来,却见是个模样英俊的道人,面露痴色笑着答道:“奴家没见到呢~这店里小半年没见过生客了,您几位是头一桌呢!”
“店家一直在这城中开店?”廖云书瞧那胖妇人和她丈夫如此悬殊的体貌不由多问了一句,若说那男人一直生在城中还可信些,这胖妇人却是过于富态了。
“小郎君想问什么?方才我家那口子说小郎君要问话,我怕那痨病鬼说话不利索,特意代他出来见客。”胖妇人应对如流,见廖云书是个清秀少年不免多看了几眼,“方才还未谢过小郎君呢,不然我家那痨病鬼骨头架子非得摔散了不可!”
“不必多礼,不过是随手之劳,当不得夫人这般感谢。”那妇人身上有股劣质的香料味,混着后厨带出来的油荤味,廖云书只虚扶了一把就不着痕迹退开了。
“小郎君想问什么,奴家知道必然都告诉你。”
“有劳。还是方才说的,掌柜的与夫人可是一直在城中做买卖?我们为寻人而来,对武平城还不大熟悉。”
“唉……这城里也没什么,听说早些年生了场疫病,城里人死得死逃得逃没剩多少人了。我们两口子是东面渔村逃难来的,那里连年闹水匪人都活不出来了,这城里也荒,但好在人少,我们便盘下了这客栈,想着左右能挣几个钱糊口。”那妇人说得倒也有几分真,提起寻人还煞有介事地给他们提醒,“小郎君说寻人倒教我想起来了,这镇上时不时就有人失踪,只是官衙都没人了,丢了人也只能自己找一找,找不着也只能说是命数了,听说丢的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家,几位小郎君出门寻人可仔细着些。”
“多谢提醒,那关于疫症的事,夫人知道一些?”
“奴家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这客栈原先的店家说过一嘴,似乎是城中原先的富户得罪了什么人,叫人灭口了。尸体在府中堆了许久愣是没人发觉,后来是疫病起来了,才有官差上门,哎呦喂!听说蝇虫满院子飞,那场面叫一个惨呦~”武平的疫病过去怕是少说有二三十年了,这胖妇人手舞足蹈地复述她听来的场景,描绘得清晰,搞得一众青年更是一口饭吃不下去,胃里直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