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随着苏拂一声惊呼,季玉朗手中长刀被裹挟着脱了手,满场皆感意外,只朱怀璧揣着手嘴角挑起一丝不为人察的笑容。
下一瞬,季玉朗身形如鬼魅般靠近,似乎丝毫不怕被鞭影绞住,稳稳握住刀柄借云清珂方才收绞之力将手中长刀向前一送。
刹那间,长鞭已被凛冽刀气撕裂。
随着金石相交之声,季玉朗的刀尖稳稳抵在一柄九环刀的刀面之上。
啪、啪、啪——
对视的二人闻声看去,朱怀璧站在十丈之外抚掌数下。
云清珂也顾不得和季玉朗算账,刀往后一丢,三步并作两步疾行至朱怀璧面前,抓着他的衣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遍。
“三哥!”周身凌厉气势尽收,被众人畏惧的惜雀刀尊此刻如同无邪少女般扑到朱怀璧怀中,“我好想你……”
女子自他怀中抬起头,倾城绝艳的容颜足以让所有男人为其化作绕指柔,她目中满是深情,痴痴抬头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这世间若说谁不会对她动心,那么朱怀璧大抵就是一个。他轻轻抚开云清珂额角汗湿的碎发,细致温柔唯独不带丝毫情欲,他的目光慈爱却不沉醉,就只是将她看做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云妹,放开我吧。”
云清珂却不肯松手,她双臂环在男子腰间,侧过脸紧贴在他心口,以掩饰自己难以抑制的失落。
“今年年关三哥闭关不出来,清儿又有快两年没见到三哥了……”
“你啊……”朱怀璧虽无奈苦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抚了抚怀中女子的发顶任她抱着。
只是云清珂抱得满足了,那边却有两个面色不善的人,朱怀璧抬眼,将二人此时神色尽收眼底。
季玉朗把刀随手丢给苏拂,盯着云清珂的后背眉头皱得死紧,见朱怀璧看过来,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倒是另一个青年,双手捧着云清珂方才丢出去的刀,慢慢走到朱怀璧面前,微微一躬身道:“楼主安好。”面容清隽却无半分表情,如同寒冬的一块冰,只刚刚云清珂向朱怀璧撒娇时神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但马上就恢复如常,他站在云清珂背后斜侧方淡淡补了一句,“尊上,您该撒手了。这样楼主会难办的。”
这一句十分有效,云清珂不情不愿松手后退几步,侧头瞪了一眼身边的青年,目光中尽是警告。
朱怀璧视线微垂,故意漏过了他俩之间的眼神交换,看向捧着刀的青年慢慢开口。
“云妹这些年有劳殊临你照顾了,晋哥同我说过,淮南的事务交给你我们放心。”
祁殊临微微垂首,不卑不亢应答道:“楼主谬赞,这些都是属下应尽之责。”
“说起来,你们既早到了,那应是和石安他们碰上了,方才一直不见那孩子人……”朱怀璧提起了石安,季玉朗先前遣了石安来崇阳城内先行布置,后又因为季玉声的事二次传信,可直到他们到了别院,都始终未见到石安的人影,甚至连同行的传信人都没留,这显然不正常。
果不其然,云清珂听了便大方承认是自己到了后将人扣下了。
“路上听到些奇怪的传闻,又恰巧碰到他们先进了别院,便少问了两句,直接捆了丢柴房。”她提起那奇怪的传闻时还特地多看了一眼旁边冷着一张脸的季玉朗,二人眼神交流间满是戒备和敌意。
“云师叔不问青红皂白,就不怕耽误了师尊的大事?”
“那样呆蠢的小子能办得成什么大事?”面对季玉朗的质问,云清珂丝毫不让回怼了一句。
朱怀璧见状叹了一口气,朝身后安静站着的苏拂吩咐道:“你带人去把石安叫回来,完事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里不用额外留人。”
苏拂闻言并没有立刻领命,他领了就是将自家主人独自一个留在朱怀璧和云清河身边,便一时不敢应,抬头看了主子一眼。只是此刻季玉朗正与云清河针锋相对,哪有精力注意到苏拂,朱怀璧对他的迟疑并没有说什么,一旁祁殊临将云清珂的刀放在手下人捧着的锦盒之中,突然扭过头阴阳怪气说了一句。
“看来苏护卫不愿领命,那属下派人跑一趟便是。”
自有手下人领命掉头去办,云清珂也注意到了这般的动静,她瞥了一眼讥讽道:“师侄这护卫倒是‘忠心’,你教导有方啊。”
季玉朗闻言先怒瞪了一脸得意的云清珂,而后转到苏拂身上怒斥了一句。云清珂那话分明是挤兑他,这侍卫忠心无可厚非,但朱怀璧此刻名义上还是问刀楼主,任他们是谁麾下,都不能不听朱怀璧的命令。
“楼主看着脸色不佳,想是车马劳顿没歇息好。属下略会些把脉……”偏这时祁殊临突然来了一句,可谓是直切季玉朗心头要害,眼见他走过去碰朱怀璧的手。
季玉朗顾不上还和云清珂斗气,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挡在两人中间,抢先一步握住了朱怀璧的腕子,居高临下俯视对方,眼中满含警告。祁殊临倒是不怕他,后撤两步拱手朝面前人俯身一拜,保留着对这位问刀楼少主该有的尊重,让季玉朗拿不住他一丝错处。
“少主若是不信属下的医术,可另寻良医,这崇阳城中有位葛姓郎中在江湖上颇负盛名……”
云清珂走过来直接握住了朱怀璧另只手,帮腔道:“是啊,三哥内息有岔,我立刻着人去请葛郎中来。”方才光顾着与季玉朗斗嘴,云清珂此时仔细瞧了才发觉种种异样,触手之处一片冰凉,朱怀璧面色如常,但细细听,仍能感觉到他呼吸吐纳都极重,她方才略略放下的疑虑又一下子提到心口。
莫不是江湖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季玉朗防得了一个,防不了另一个,只能任云清珂抓着朱怀璧的手。朱怀璧为何会内息有岔,没人比他更清楚个中缘由,那大夫是万万不能请的。他想把朱怀璧拉走,但云清河没有半分撒手的意思,师叔侄两个便又较起劲来。
“你们两个。”朱怀璧语气冷下来,“当我是物件不成?”
由始至终,他语气都是淡淡的,面上也没有过多愤怒的表情,但多年积威让季、云二人纷纷松开手。
云清珂松了手,低声唤了句三哥,却始终没能说出什么。而季玉朗松了手,扭过头一个字都不说。
“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我只是闭关出了些岔子,养养就好。”朱怀璧抚了抚云清珂的肩头以表安慰,三两句轻描淡写带过了。
听得他这般说,季玉朗回过头盯着朱怀璧的侧脸看,却一言不发。
“三哥这次怎么亲自来了?”
朱怀璧一向不喜欢这种才场合,他做了问刀楼主之后,武林大会都是她与九哥代劳。此次大会,九哥恰好随人出海往东去了,她便卡着日子带人来走个过场,不成想朱怀璧竟亲自来了。
“今次那位武林盟主广邀各家青年才俊切磋一二,我想着玉郎年纪渐长,带他来凑个热闹。”
云清珂仔细回了下,仿佛是有这么个事儿,只是与她无关,便只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
“似乎有这么个事,师侄武艺精进,也是时候见见世面了。”听到三哥这么说,她抬眼看向站在朱怀璧斜后方的季玉朗。
这话在季玉朗听来十分刺耳,其实云清珂只比他大了七八岁,二人年纪相仿。只是因为对方是朱怀璧最小的义妹,让他小了一辈。不过云清珂成名颇早,说是前辈其实也不为过,故而季玉朗此刻并没有发作,暂且忍下了。
“说起来,二哥还好吗?算算我们也有半年没见了。”云清珂提起隋晋,当年十三刀奴心系一体,胜似血亲。只是后来时移世易,分崩离析,年长的兄姐中只余下隋晋和朱怀璧还在,云清珂也格外珍稀两位义兄长。
“晋哥一切都好,明年年关你回去瞧瞧就知道了。”
季玉朗几次想插嘴打断他们都没有寻到机会,正这时候,石安带人过来了,只是当日随行几人脸上身上都或多或少留下些鞭痕。
“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石安开口第一句便是请罚,那日他奉命带人先行前往崇阳城,却没想刚到就和云清珂撞了个正着,然后他们就被鞭子抽了个七荤八素,捆得结结实实丢到柴房去了。
季玉朗看了看此刻满身狼狈的下属,紧抿了唇没说话。
“原来不止一个不懂规矩。”再一不能再二,见几个小子半点没把朱怀璧放在眼里,只凑到季玉朗身边,云清珂长鞭出手。
这次她是半分情面都没留。
云清珂的鞭子太快,季玉朗只来得及抓住鞭身,而鞭尾则牢牢缠死在他身后石安的脖子上,暗自较劲中他发觉那鞭子在云清珂手中仿佛如磐石一般,根本拽不动。
“云清珂!”眼瞧着属下脸色逐渐充血变红,季玉朗攥着鞭子半步不退,怒斥了一句。
云清珂冷嘲道:“怎么?装不下去了?”
而祁殊临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云清珂身后,素来沉默寡言的青年直勾勾地盯着季玉朗。
云清珂与他势均力敌,身边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祁殊临,季玉朗快速扫了一下自己这边,石安被制没有太大用处,只有一个武功平平的苏拂,局势对他并不十分有利。
“楼主……”苏拂手按在刀柄上,他左右看了看,做了还算正确的选择。
云清珂和季玉朗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一步,朱怀璧听到苏拂唤他时,脸上掩不住的倦怠,他微微皱起眉。见两方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正中。其他人还没明白他突然走到中间去要做什么,耳边突然嗡得一声。
第六章 泡影
“还不住手!”
朱怀璧的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却仿佛被一口洪钟在耳边敲响一般,有那么一瞬都愣在了原地。他说完那一句,伸手轻轻一拽,季、云二人便同时松了手。
鞭子松了,石安也跟着捡回一条命,他失力跪在地上不停呛咳,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而那险些要了他命的鞭子此刻只余一小段托在朱怀璧掌心。似云、季二人这般的有些许功力底子的很快便缓过来。祁殊临笔直地站在云清珂身后,面色如常,只是耳边还有些嗡嗡的,旁人说话听不太清楚。
“闹剧到此为止,各自做你们该做的事去。”
此刻,哪怕是季玉朗身边那些曾经瞧不起朱怀璧是阶下囚的侍卫也不敢再有半分轻视,在场除了云清珂和季玉朗,余下包括祁殊临在内都统统单膝跪倒。
“刚刚为什么不和云清珂说出真相?”
稀里糊涂跟着回了房,季玉朗才问出了心中疑问。他看向朱怀璧,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面前这个人了。但朱怀璧显然没有答他的气力了,一进内室便单手掩唇,微微弓身连咳起来,只是仍尽力压低了声音,不教外面听到。
“师尊!”季玉朗敏锐地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透出来,想也没想上前抓住朱怀璧的手腕扯开,掌心是一片刺眼的红。他先意识到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关切,口气一换,仍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质问道,“你妄动内力?不想活了吗?!”
想也知道刚才那一句能震慑全场必是强行调动内力所为,朱怀璧内息被药物封住,加之前些日子还曾有过走过入魔的迹象,季玉朗愤怒之余,心底竟升起一丝后怕,把人扶到一边先坐下,又取了水来端到对方嘴边。但朱怀璧根本喝不下去,他半垂着头闭着眼,每一下呼吸都极重。
“苏拂,回元散拿来。”季玉朗只得唤了门外的苏拂进来,取了药化在水中,抚着朱怀璧的背将碗送到嘴边。那回元散是养息救命的良药,有价无市,随便一瓶价值千金,他机缘之下偶然得了几瓶,异常珍惜,而此刻这珍贵良药却被他毫无顾忌地整瓶到了进去,唯恐药效不足。
“可好些了?”季玉朗瞧朱怀璧仍有些发白的唇色,还是叫苏拂去请云祁二人方才提及的葛郎中。
“站住。”朱怀璧的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苏拂停下脚步看向自家主子。
“死要面子,疼死你算了。”季玉朗挥了挥手示意苏拂出去,一边没好气地斥了一句。
话虽说得无情,但三指压在朱怀璧腕上,细细探着脉象。
一时间,内室之中只闻得三两声压低的咳声。直探得脉细逐渐平缓,咳声也断了,季玉朗才长舒了一口气,俯身去查看对方的脸色。朱怀璧抽回了手,身子微微后仰躲开了,甚至扭开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徒弟,季玉朗伸出的手定在了半空,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站起身,右手攥紧了拳背在身后,又将方才的疑问重复了一遍。
“真相?什么真相?”朱怀璧反问道。
“云清珂与我不相上下,你虽只余下不足三成内力,加在一起总有赢我的胜算。告知云清珂真相,让她助你解眼下困境,顺道还能清理我这个不肖之徒,岂不是一举两得?”其实只要稍加考虑,任谁都知道不解决云清珂,带朱怀璧直接来参加武林大会便是个极大隐患,季玉朗此刻说出心中所想也觉得后背一凉,但不知为何,他好似从未考虑过,甚至为此担忧过。
正在他内心疑惑反问自己之时,朱怀璧复又开口答了一句:“那除了证明我是个随意被徒弟算计的愚蠢之人,没有别的用处了。我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又是脸面!”季玉朗对这句话的反应异常之大,他忍了数次才没有揪起朱怀璧痛骂一顿,但却难抑心中愤怒,“走火入魔谁也不告诉是为了全你武林高手的颜面,不惜妄动内力反噬自身也是要全你楼主大人的脸面威名,拦着我、不许我报血海深仇不就是因为怕我丢了你在江湖上的脸面?你的脸面就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