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川笑着点点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他这腿,不知道何时能再回镇上了。
虽离家不远,可林大川腿脚不好,行路颇慢,又因为一条腿施力,走走停停。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到,林白梧道:“阿爹,我回趟家,拉了板车过来吧。”
“不多远了,就这么走走吧。”
“咱这顶多走了一半,您这腿脚不能这么用力,等我。”
林白梧找了处干净地方将林大川扶着坐下,又冲着猫儿商量道:“你陪着阿爹,成不?”
这一路虽不用咋动,可渊啸觉得累得很,不如它在旷野跑个几里地,它两爪向前,毛屁股撅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林白梧见它不应,只得蹲下,两手捧着猫儿的胖脸:“帮我陪着阿爹。”
渊啸吊着黄金瞳,歪着头看林白梧,又偏着脑瓜看去小路,小雌手里没油灯,这路又黑的不见五指,怕的哭哭了可咋办。
正想着,林大川的声音沉沉响起:“叫它陪着你去吧。”
“那阿爹咋办?”
“你爹活这么久,还能怕黑不成?”
林白梧将行李放到林大川脚边:“那我很快就回。”
大猫儿甩了甩头,挺起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去前面开路。
林白梧看着它那一甩一甩的毛尾巴,抬腿跟了上去。
许久没有回家了,大门上着闩,却没落锁,林白梧推开门,就见堆在院子里的玉米少了些许,看样子是郑家人过来帮着喂鸡了。
郑家叔婶肯来帮忙,林白梧心里感激,可他现下来不及管这些,只匆匆跑到后院。
家里的板车多是用来拉山里木头、收地里菜的,因此和木柴一起堆停在后院子里,满是沙土。
林白梧怕阿爹等的急了,拿起扫帚扫扫干净,又回屋里寻了个圆垫子放车斗,费力拉起板车往外头赶。
一轮圆月高悬寥天,夜风冷瑟,林白梧逆着风、缩着脖子费力的拉板车。
渊啸看着他咬紧牙关的小脸,心里难受的厉害。它的小雌,细胳膊细腿儿,吹点风就要寒着的小人儿,竟要这么费劲的拉比他还要大、还要重的车。
它跟在他脚边,急的直挠地。终于,渊啸几步跃到了车前头,拦住了去路。
夜越深、风越寒,林大川坐了不一会儿便觉得冷,干脆站了起来。
他想着往前挪挪,多走几步,到时候梧哥儿也能少些力气。
林大川弯下腰,刚将不多的行李拎起来,就听见远远传来了车轮声。
他拄着拐杖往前行了几步,只见漆黑土路上,大猫儿胸前绑着粗麻绳,拉着那架破旧的板车。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这情形属实惊到林大川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眼前这般场面。
这若是匹马、是头牛,哪怕是只犬,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分明是头老虎啊。
况且这老虎,比他才见时候不知道壮了多少,这样一头野兽,竟然跟在瘦弱的梧哥儿身后,听话的帮着他拉板车。
林白梧见林大川站着,匆忙跑近些,声音掺杂着冷风刮嗓的哑:“阿爹,你咋站着了呢?”
林大川指指他身后:“这虎……”
林白梧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编贝白齿:“阿爹快上来。”
林白梧扶林大川上车,待坐稳后,他走到前头拉起扶手,随着嘎吱一声车响,车轮慢慢滚起,大猫儿动了动耳朵,几步跃到了最前面。
猫儿身上捆缚的麻绳被绷的直直的,它想着自己多使些力气,小雌就能少累点。
夜色将密林笼罩的黑漆漆,山林寂寥。忽然,峪途山又传来兽吼,震得树影摇颤、鬼影重重。
渊啸蓦地停住步子,朝峪途山方向望去。天地广袤,旷野疾风,吹得它长毛乱舞。
渊啸久久未动,身体里野性的血液开始躁动,它想克制住,浪潮却汹涌澎湃,愈克制愈猛烈,它猛然仰起头,朝向峪途山方向长啸而起。
狂风大作,山林的兽吼蓦地停歇,天地间只有渊啸的虎啸声如雷轰鸣。
林白梧呆立住,久久未动,他沉默的看着大猫儿,心口一片泛酸。
他心里隐约清楚,离猫儿要走的日子不远了,它终究是要回归山林、奔于旷野,重新为王的。
许久后,林白梧才收拾了情绪,轻声问道:“是怕怕了吗?那你走我后面嘛。”
渊啸回神转过头,就见林白梧正笑着看过来,一双眼温温柔柔,可以驱散一切阴霾。它贪恋他,如同贪恋春光,因此它迟迟舍不得离去。
林白梧见它不动、也不应,安抚道:“可是吓到了?山里的野兽多不会下山的,莫怕。”
怕?它何时怕过?就算群虎围攻,它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惧意。
可小雌说的那样认真,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它,让它不由的心口柔软起来,渊啸几步跃过去,伸着头去蹭林白梧。
林白梧腾出一只手挠它毛下巴:“好了好了,回家了,阿爹还等着呢。”
林大川看着他俩亲昵模样,沉声叹了口气,慢慢偏开了头。
比夜里的油灯光更温暖的是夜里的饭香。
赶了这么久的路,林大川直觉得胃里烧的厉害,什么大鱼大肉都难下口,反倒是想吃碗热汤面。
这个好办,林白梧轻快应下,叫上猫儿往灶堂去。
林白梧怕猫儿饿着小肚子,先去给它弄吃食。这么久没有管了,桶里的几尾鱼竟都还活着,虽已不大活泛,但好在没翻肚皮。
林白梧搅了搅水,鱼儿在桶里甩尾,溅出一片水花。
大猫儿见状跟过来,低着头往桶里瞧。
而今的它已经比桶高了,再不像受伤那会儿,还要撑着后腿往上扒。
林白梧蹲它边上,指指水里的游鱼:“吃那条花背的好不?”
渊啸吊着眼,看了会儿游鱼,便转头来看小雌。其实就算这桶鱼都给它一次吃完,也就勉强够它裹腹,可小雌家贫,确也再拿不出什么好的了。
它仰头看去小雌,点了点头,就那条花背吧。
林白梧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顶生疏的去捞鱼,那鱼本来还要死不活的慢慢游,这一下像打了鸡血,扑腾腾的跃出水面又扎猛子似的翻回去。
林白梧抓了几回都抓不住鱼,咬着牙的抹了把脸,忙为自己着补:“老马还有失蹄,你别急……”
话还没落地,就见大猫儿一爪子下去,照着花背鱼头就是一掌,“啪”的一声脆响,鱼翻起肚皮晕在了水里。
林白梧尴尬的抿了抿唇:“还是你厉害。”
“嗷呜!”那可不!
解决了大猫儿的吃食,林白梧去做面。
重新生火就费了好一番功夫,当时走得急,灶灰都还没来得及清。
林白梧坐在小马扎上,埋头将炉里的旧灰扫出来,一抬头弄了个黑脸包公。
渊啸叼着花背鱼跟过来,见小雌灰头土脸的,眨了眨金黄大眼。
林白梧见猫儿直瞅他,伸手蹭了点灰抹在大猫鼻尖,他笑起来,见牙不见眼:“这样真成了猫儿了。”
敢在老虎鼻头抹灰的,整个上河村怕也只有林白梧了。渊啸却不恼,动了动耳朵,纵容的瞧着他闹。
许是大猫儿眼神太专注,又许是灶房里热,林白梧莫名的脸颊发烫,他赶紧转回头来,继续手上的活。
干草叶子铺铺平,先用火镰敲打火石,待起了火星子烧出一角后,开始往里填小柴。
火渐渐大起来,噼里啪啦的跳着火星,林白梧加了些木头后,将铁锅坐上灶台。
今儿个回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什么,就挑了院子里的一颗小白菜。冬日漫长,像这种不易坏的蔬菜家家户户囤的都多,林家也不例外,院子里还有好些,码起落作小山,够过冬的。
他将白菜剥了洗净,最外头滚烂的菜帮子挑出来,放在小筐子里一会儿拿去喂鸡。
处理好菜,锅子也烧热冒起了细烟,林白梧挖了勺猪油下锅,嗞啦一声响,油香弥漫。
趁着热油,先将葱段爆香,再将切块的菜帮子下锅,然后是菜叶。
香气飘的满屋子都是,渊啸三两口解决了鱼,便跃到小雌边上看他炒菜。
小雌那小一个人儿,对着口漆黑大铁锅,挥一把和他手臂差不多长的铲子,还笑眯眯的。
白菜炒的差不多熟,林白梧加了瓢水,盖起木盖,等水起沸好下面。
他一低头就见猫儿又偎在了脚边,毛茸茸一大坨,他蹲下/身:“回屋等嘛,这里油烟大,毛毛都脏了。”
渊啸伸出爪瞧爪爪毛,白白净净;低头瞧肚肚毛,被布头裹着瞧不着;扭头瞧尾巴毛,噫……落了点灰。
林白梧看着正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大猫儿:“好了好了,不脏脏都可白净。”
“唔?”真的?大猫儿仰头呆呆的看他。
锅水起沸,打着木盖噗噗的响,林白梧掀开盖子,下了绺面,他笑起来:“真的,晚上抱着你睡。”
“嗷呜!”大猫儿高兴的跃起来,尾巴拍的地面啪啪响。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吃过饭,林白梧吹熄了油灯,深浓的黑暗将夜色浸透。
他没有拉帘子,月光顺着窗缝透进来,淡淡的映在脸上,让他感觉可舒服。
在镇子的这些天,屋子小、炕挤,林白梧从来和衣而眠,而今回了家,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下睡觉,让他有种久违的舒畅。
大猫儿在地上玩球儿,自从大猫儿的伤口愈合、体型迅速生长,许多东西都已经不再合适它了。
比如那个小窝,比如它爪尖的布球。
虽然阿爹对于他将虎带进屋的做法很不赞成,生怕这白老虎半夜发了性,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林白梧却清楚,他的猫儿不会。
林白梧趴炕边瞧它,见猫儿正围着球儿来回的跳,不自觉笑出了声:“猫儿,来睡觉嘛。”
听见唤,大猫儿迅速扔下球,飞似的两步跃上了炕面。
它凑到林白梧跟前轻轻嗅了嗅,小雌身上有股可好闻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像是山林的风,又像是山间的泉,让它四肢百骸都畅快。
猫儿的舌头在颈边轻弄,林白梧笑着躲开,却一手捞着猫儿的后颈不放:“哎呀可痒呢。”
擦过遍毛的大猫儿全身都干干净净,还有那四只爪爪,皂角水洗过,粉嫩嫩的带股子香。
林白梧躲不开,干脆由着猫儿来舔。
渊啸垂下头,凝着神一瞬也不瞬的看,小雌在它身/下放肆的咯咯的笑,泠泉打山石似的响。
让它莫名的口干舌燥,有股难言的欲/望在某处聚集、亟欲偾张。它自知不对,赶紧收敛着想要躲开。
可小雌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抱了过来,一双水润大眼里倒映的全是它,让渊啸喉咙都开始发紧。
林白梧翻了个身,单薄的肩背衣裳根本遮不住,露出清瘦的锁骨,他拍拍身前空位,示意大猫儿到这儿来。
渊啸迟迟没有动作,它耳尖发烫,小心翼翼的将尾巴团在身前,掩饰的动了动屁股。
林白梧皱起眉头,心道这猫儿是咋了嘛,蹲边上动也不动,和门口那石狮子似的。
他看不下去,拉住猫儿的前爪爪,一把给抱进了怀里。
“唔唔唔?”不止耳尖,这会儿整个耳朵都红起来了。
渊啸挺大一只虎,被小雌抱了个满怀。它忍了忍,忍了又忍,身/下某处却半点不由虎,它羞愤欲死,一头扎进了棉被里。
许是这一路实在太累了,又许是抱着猫儿实在舒服,林白梧没多一会儿便睡了。
在他怀里的大猫儿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小雌。直到浅浅的鼾声传来,像小鼓槌似的敲在耳膜,渊啸才敢确定,小雌是睡熟了。
夜色轻抚着林白梧的脸,柔和而恬静,让渊啸不忍起身。可体内狂躁的血液已经压制不住,它再不走,怕是不行了。
屋外山风狂作,自林间呼啸惊起,似是无言的召唤。
渊啸压低身,额头轻轻贴了贴小雌的脸,自炕上跃了下去。
木门的锁并不难开,渊啸顺着门边出去。
到后院,它直接登上高处,自墙上一跃而下,往峪途山方向急奔。
天地广阔,山风肆意,渊啸的长毛随着朔风飞扬,它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洒脱而畅快。一种熟悉的、久违的感觉充溢着全身,让它心口狂跳。
它像刚从五指山下逃出的泼猴,发了疯似的在山野追风,在未化的冰雪间撒欢,宽厚的虎爪拍击着挺拔的树干、粗壮的虎尾扫打着冻硬的雪堆……直到筋疲力尽。
它像个归家的孩子,在峪途山的怀抱里贪婪的汲取养分,它属于这里,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即便群虎将它驱逐,峪途山也永远有一处地方,可以安放它被放逐的心。
渊啸仰瘫在雪里,透过层层叠叠、相互交错的树干枝桠,清冷的月光落在它身上,将它周身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蓦地,偾张的血液开始自心口往四肢百骸急速流窜,这难熬又熟悉的感觉让渊啸忍不住屏住呼吸。
一片白光乍起,它费力的睁开眼,就见几乎可以撕裂万物的虎爪变作了……人类的手。
它下意识的向下看,劲瘦有力的虎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人类的长腿。
渊啸不敢置信的缓缓摸去脸颊,它又变作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