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日头同时起的,是家里的鸡。
这一觉林白梧睡的通体舒畅,他打了个呵欠,在炕上伸了个懒腰,躺了好一会儿才想着起,却猛然发觉家里的猫儿不见了。
林白梧随便披了件衣裳下地,发现门闩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他心里一片慌乱,手心不自觉地握紧紧,猫儿不见了,他的猫儿在他睡熟的时候竟然不见了。
从没有这样过,即便是在镇子,猫儿也没有偷偷跑走过。
林白梧穿上鞋就要出去,却听见对门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林大川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阿爹,猫儿丢了!”
林大川呼出口白气:“穿好了再出去,外头冷的冰窖似的,再冻着!”
林白梧等不及,皱着脸就想往外跑。
“它是眼下丢的吗?差这一时半刻吗!穿暖了出去好好找!”
林白梧嗯嗯应声,听话的裹了棉袍子才往外头跑。
晨风自山林吹刮而来,带着冰凌的冷意,小刀子似的刮人脸。
“猫儿!猫儿回家了!”林白梧冻的舌头发麻,喉咙嘶哑,却仍不歇的喊,他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为能找到大猫儿的身影。
他自家门口一路往村口寻,正值正月里,许多人家在串门子,天才放亮,就有半大孩子成群结队的在外头跑。
林白梧以往都顶怕人,更怕这种狗都嫌年岁的娃儿,恨不能绕了远的走。
可眼下,他完全顾不上这些。
村子口的白梧桐树下,几个穿新衣的孩子正围着闹,王家小子王虎手执陀螺鞭,猛的朝下甩去。
“啪”的一声响,鞭子卷风发出“咻”的鸣叫,几个孩子全拍手鬼吼起来:“快看!毛都立起来了!”
“是死了吗?这都不醒!”
“可别打坏了,我等下得拎回家,我妈可喜欢这兽皮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林白梧心口猛的缩紧,他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奋力拨开人群,就见大猫儿闭着眼,瘫软在地上。
林白梧瞳孔皱缩,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冲上前去,可还没触碰到大猫儿就被几个孩子拦下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混不吝,爹娘都管不住,狗都嫌。为首的王虎才到林白梧肩膀高,却极壮,他挺起胸脯,仰着头轻蔑的睨他:“你这个双儿要干啥!”
林白梧被人拦着过不去,他急道:“虎子,这是我的猫儿,你还我吧。”
王虎扬起手中的陀螺鞭,甩在地上发出“啪”的咻鸣:“你的猫儿?身上写你名儿了?”
“你见过的啊,年前我去你家那会儿,我带着它的!”
王虎扭着脖子不看他:“年前那远的事儿,谁能记得,再说那会儿猫儿可没这大个儿。”
“哦哟!这双儿还上过你家呢?咋的,你阿娘给你相的媳妇儿啊?”
几个孩子全都笑起来,吵吵嚷嚷的吼闲话:“你不怕他生不出娃儿啊?”
“我阿娘可说,林家这个双儿,给家里做小她都嫌多张口。”
“虎哥你是娶不上媳妇儿吗,你娘叫你娶双儿?”
“我他娘的没有!”王虎恼羞成怒,提着鞭子指向林白梧,“你哪来的滚回哪去!别在这碍人眼!”
冷风吹在林白梧脸侧,他却觉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冷,他眼里只有瘫软在地面的猫儿:“猫儿还我,我就走。”
其实王虎也知道这猫儿是林白梧的,当时家里闹的那么大,他记忆犹新。可眼前这么多人围着,他绝不能帮这双儿说一句话,要不风言风语出去,他得多丢脸。
王虎沉默不语,挨着他站的小子却不乐意了,他瞪着人:“你说猫儿是你的就是你的?这猫儿毛色好,我要下了!”
说话的小子是王虎娘家的表弟周策,林白梧几年前见过一面,隔了这么些年再见,这小子还是那副刻薄嘴脸。
林白梧不知道该咋办,可硬闯确是不行,一个王虎他都应付不过来,何况这一群混小子,他打着商量:“这是我的猫儿,你们行行好,还我吧。”
听这话,几个孩子没一点怜悯心,反倒闹得更凶:“那你叫一声,看它应不应你啊!”
猫儿昏在那儿,林白梧咋可能叫的醒它,他牙齿咬着唇内:“那等它醒了我叫给你们看。”
“谁有那个空儿等它醒!再说了,凭啥还你!谁捡的就归谁,是吧哥!”
王虎在边上“嗯嗯”的应:“谁捡的就归谁,捡了走,咱回家。”
周策反身往树下去,大猫儿瘫软的一团,再没有以往的威风凛凛,这时候的它能让人随便捏扁搓圆。
“别碰它!你不是要好看的皮毛吗?我家里有卷细布,我拿给你,你别碰它!”
周策皱起细长眉毛:“细布?你莫不是骗我?也不看看自己穿的是个啥?好意思说家里有细布!”
“没骗你,真的有,我拿布换猫儿!”
“拿那精贵的东西换这猫儿……那我更不给了。”周策提着嘴角,冷冷的看他,“细布可没有这兽皮稀罕,白色带银花纹,做披肩多好。”
林白梧红起眼,他不知道这世道怎么这么难,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今世要他经历这些个苦。
林白梧手攥成拳,牙齿都发了抖:“这猫儿没啥好的,可它是我家人。”
“你家人和我们啥干系?我们又不是菩萨。”
周策冷漠的笑,带着不怀好意:“求菩萨还下跪上供呢。求我们,有你这样求人的?好歹得跪下吧?”
他话一落,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是说!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哎哟大过年的,你要是跪我们,我手里还没有铜板给呢!”
林白梧哽咽解释,可没有人听、没有人理,没有人管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更没有人管这猫儿是不是他的,他们只是在享受凌/虐的快意,羞辱人的愉悦,凌驾众生的舒畅。
可跪天跪地跪父母,他凭什么要跪这几个恃强凌弱、无心无肝的混蛋!
再者退一万步讲,他真跪了,他们就会将大猫儿还他吗?不会,林白梧心知肚明,他们只会更丧心病狂的欺辱他。
林白梧眼中生了恨意,可他孤身一人,如何闯不过这五六个孩子围起的人墙。
他眼中布满血丝,额角起了青筋,痛苦的吼道:“好,我跪!”
几个孩子一听这话,全然兴奋起来:“快跪快跪!”
“我这有两铜板,跪了赏你。”
“对!赏你!你可得接好了!”
他们手舞足蹈的叫人跪拜,脸孔稚嫩,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恶。
林白梧看去王虎,哽着嗓子道:“叫他们离我远一些,要不没法跪。”
王虎甩了把鞭:“散开散开,别堆在那儿!”
孩子们逐渐退开,却仍兴奋不已。他们这么大年纪,从来是跪天地、跪长辈,还没叫人跪过呢。就算是过家家扮山大王,也是作作样子,哪有真跪拜来的爽快。
人群散开,再没拘着时的喘不上气。林白梧看着树根下的大猫儿,心跳如擂鼓,他两手紧紧攥起,手心里一层凉汗。
朔风呼啸起,惊起乌鸦一片,黑压压的窜天飞去。林白梧忽然一声嘶吼,朝向王虎猛冲过去。
王虎措手不及,“咣”的一声大响,被仰头撞翻在地。
聚在一处的小子们没一个要扶的,全乐呵的撅嘴打口哨起哄:“虎哥行不行啊,被个双儿撞趴下。”
“虎哥站起来,做真汉子!”
吵闹声越来越响,王虎一手捂着后脑勺嚷声叫唤:“他娘的看什么看,快来扶我!他娘的双儿,你给我等着!”
林白梧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他吓得心慌,手脚都不知道要咋放,可人群一散,是最好的时机,他等不得。
林白梧狠狠咽了口唾沫,朝着树根横冲直撞过去。树根边就周策在,他虽嚣张跋扈,可倒底是个小孩儿,见林白梧脸色发了狠,吓得直往边上躲。
没人阻着,林白梧抱起猫儿就往回跑。
冷风打脚的吹,刮得他破口的棉袍子开大口,棉花扑簌簌往外飞。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啦,大家多多来捧场呀~
发个小预收,求个收藏哈——
①学霸和小混混 咸蛋
因父亲工作关系,程洛谦频频转学。
他来不及与同学处好情谊,为人也越来越孤僻,好在他成绩一向拔尖。
可就在他又一次转学,放学路上遇上了个小混混。
这小混混不劫财、不打人,只要他帮着补习功课。
这一补便是半个学期,他也越来越了解这个小混混——
父亲因意外早逝,家中母亲患病,他不得已辍学在家照顾母亲。
他命运多舛,却一直乐观又向上。
这小混混像是一束光,撕开了程洛谦漆黑的人生。
十八岁成人礼,欢愉与疼痛之中,程洛谦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可欢快只如梦中泡影,一碰便碎。
程洛谦宿醉再醒时,这小混混已然不见。
他推了父亲要他留学的打算,执意留在国内,不为别的,只为找到他。
“我找了你七年,就在等一句你愿意。”
②妖蛇的冲喜夫郎[种田]
文案之前放过,这里就不放了哈
感谢大家~
第32章
周策着急喊起来:“哥!双儿跑了!你咋连个双儿都拦不住!”
王虎鲁莽, 被人一激就怒火冲天,他捂住被撞的生疼的胸脯,也顾不上疼,朝着林白梧便追了去。
陀螺鞭子裹着风抽得咻鸣阵阵, 林白梧直觉得身后有恶鬼来追, 埋着头不管不顾的往前奔。
王虎从来没有这么气过, 他在家作威作福, 在外头也被人叫一句“虎子哥”, 而今竟被个万人嫌的双儿骗得团团转,还被当众撞摔在地,简直丢人现眼!
王虎凶着脸, 两条腿车轮子似的转得飞快, 却如何追不上人。
他跑了小二里地, 气喘吁吁的停下,不过一会儿,身后孩子也追了过来。
周策见没追上,哭丧脸喊道:“不是说好了兽皮给我嘛!哥你行不行!咋连个双儿都追不上!”
叫嚷声吵得王虎心烦, 他吼道:“喊什么喊,那猫儿本来也是人家的!”
“你咋帮着外人说话啊!”周策红着眼睛瞪他,好半晌才吼道, “我告诉阿娘去!”
林白梧发疯似的不知道跑了多远, 等口里泛了血腥味,才堪堪停下。
他小心翼翼回过头, 没见着有人追来,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林大川腿脚不方便, 没跟出来, 可林白梧出门他到底是担心。
家里哥儿性子弱, 外头小子又满口胡言,他生怕梧哥儿挨人欺负,就站在院子里等。
大门开了,林大川拄拐往前挪了两步,急问道:“可找着了?”
林白梧见着林大川,着急忙慌的擦脸,生怕被阿爹看出哭过。
“脸咋了,干啥一直擦?有人欺负你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滚,收都收不住。
林白梧不敢说,他阿爹本就伤着腿,他怕说了阿爹拄着拐杖都要去王家讨说法。
讨到说法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享了几天的清静日子,不出半个月就故态复萌了。到时候嚼他舌根嚼的要更难听,甚至连他阿爹也要牵连上。
林白梧摇摇头,只将怀里大猫儿往林大川跟前送了送:“伤了,眼下都没醒。”
林大川将林白梧从头到脚都看了遍,除了棉袍子的破烂口子开始跑棉,其余地方倒也没伤。
他放下心来,叫娃儿进屋:“先进屋里暖暖,兴许一会儿就醒了。”
林白梧点点头,紧紧收着手臂,抱着猫儿进了屋。
渊啸再醒时候已是晡时,它被放在炕上,身上搭了条小绒被,暖得它浑身舒畅,忍不住动了动毛耳朵。
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昨夜峪途山,它化作人形后在山林间疾速狂奔。
兽血在沸腾、在体内疯狂流窜、在压迫他的每一寸神经……渊啸实在忍耐不住,生擒了一头公羊。
虽变作了人,可他尖利的犬齿并未退化,他咬住黄羊粗壮的颈子,一口下去,鲜血喷涌。
渊啸双目通红,如野人一般放肆的大快朵颐,生食了个干净。
可不多久,生肉的血腥气息便唤醒了它潜伏的原始野性,再支撑不下去人形,恢复了兽态。
直到夜色退去,日头自天尽处缓缓升起,渊啸才猛然惊觉它得回去了,要不然小雌找不见它,该哭哭了……
*
门“嘎吱”一声打开,林白梧推门进来,就见大猫儿已然睁了眼,正仰着毛脑瓜懵懵的看他。
林白梧喜的刚要喊阿爹,却又马上板下脸,冷哼哼的道:“醒了?”
刚抱猫儿回来那会儿,林白梧心慌的不行,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咋好。
冻了一大夜的猫儿,是不能立马放炕上暖着的,林白梧就这么抱着它,像个木桩子似的痴痴的坐着,直到两臂又僵又疼,直到大猫儿身体慢慢回了暖。
他不知道大猫儿在那白梧桐树下躺了多久,不知道它干什么去了,只知道抱它回来时,爪爪冰冰凉凉,死过去一样。
大猫儿腹下的毛上沾着血,干涸的褐色血渍将原本油亮顺滑的长毛打成绺;还有王虎那小犊子,用陀螺鞭抽得猫儿长毛都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