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带着队伍进了延城,收编了王庭剩下的军队,又对王庭的住处和军营进行了搜查,不出意外,所有证据都已经被事先处理掉了。
那批火器也被尽数找到了,看器身上刻着的铭文,确实是当初大周军队在范阳一带测验的那一批。
如此看来,陈楚山是做好了准备要“死而复生”了,他不惧自己的身份被揭开,这一战就是给当年经历过那场兵变的人提个醒,他陈楚山又回来了。
韩棠,徐明,景行止,代表陈皇后后人的大狗子和代表柳家后人的我,还有皇上……一个都没落下。
阿恒一直等到北庭都护府来了人接管了安西的兵权才打道回府,还是那五千人,相较来时紧张沉闷的气氛,回程倒是轻松愉快了不少。一路上祁风都在嘲笑滕子珺挨打的原因,滕子珺如今还上不了马,只能跟我一样坐马车……不,趴在马车里。每每听见外面祁风的笑声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爬起来追上去按着人也打一顿板子才能暂消心头之气。
若说之前,我心里还是偏向滕子珺的,毕竟跟我是一个山沟里出来了,身世清白,值得信赖,当初在柳铺时也帮了我不少,于公于私我都会更相信他。可自从看了祁风在战场上的表现我就彻底转了心思,这人就是为战场而生的,无论是领军还是单打独斗都异常出彩。跟阿恒配合起来更是天衣无缝,两个人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要强攻还是要后撤,他都能立即反应过来并给阿恒提供最有力的支援。这种意识是从小耳濡目染才锻炼出来的,看着年纪也没比我大出多少,怎么练就的这一身本事?
我问滕子珺:“这个祁风到底是什么来历?”
滕子珺先是冷哼了一声,可是出口的话却带着浓浓的醋意:“图朵三卫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阿恒带的这支队伍前身就是图朵三卫。
“他是最开始那支图朵三卫的总教头收养的义子。那时候的图朵三卫可不像现在这样,那些人可都是跟着老王爷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狼卫,每一个手里头都是成百上千条人命,据说他们第一次入京的时候还把先帝吓哭在了朝堂上。祁风一个汉人,打小就是跟着那么一群人长大的,可不就长成了一只小狼崽子。”
我点点头,难怪军中的人对他都言听计从,看不出来这祁风年纪虽小,但看阅历已经算是个军中老人了。
“这还不算,”滕子珺闷声道,“他还有一个二爹爹,跟老相爷是至交好友,连带着老相爷对他也颇有偏爱,逢年过节都是要到老相爷家里请安的。”
我暗暗吃了一惊,这重身份我倒真是没想到,毕竟老相爷家的院门可是连李玦、李钰这样的正经皇子都不能轻易进去的。
难怪滕子珺总拿祁风的身份说事,这么煊赫的身份想让人忽略都难。
“人家身份好,本事高,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我没有不服气,”滕子珺抬了抬头,又埋下头去道:“我是有点自卑。像祁风这样的人给少将军做副将大家都服,可我算什么东西啊,有什么资格跟祁风平起平坐啊,别说别人不服我,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
“副将是阿恒自己选的,配不配他说了才算。”
滕子珺:“可他不是因为你才……”
我笑了:“你觉得你们少将军是那种为了报恩会把整个军队的性命交出去的那种人吗?”
滕子珺愣了愣。
“祁风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可这里就只有一个祁风,阿恒不可能再找出一个祁风来担任副将。再者说,祁风擅长的是冲锋陷阵,可是打仗不只有埋头向前,还要有军需、粮草供应。我看你在对待王庭那些降兵时粮草分配和重新分编做的就很好,祁风不是都夸你了嘛。”
滕子珺豁然开朗:“你说得对,术业有专攻,在冲锋上我虽然不及祁风,但我还能干别的啊!”
滕子珺愣了愣,猛地就要从马车上爬起来。我急忙扶了一把,只见滕子珺从马车里探了个脑袋出去,张开嗓门就开始喊:“少将军,谢谢你赏识!我以后一定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恒在前头回头,皱眉看了过来。
滕子珺接着又喊:“祁风!你个小狼崽子,老子不羡慕你了!以后你和少将军只管在前头冲,后头都交给我!”
祁风直接打马过来,冲着滕子珺露在外面的脑袋直笑:“怎么,你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呢!”滕子珺撅着屁股指着祁风道,“你等我伤好了,我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好啊,”祁风笑道,“我让你二十招。”
“谁说要跟你比功夫了,我要跟你比喝酒!”
“那我让你一坛!”祁风直接爽朗道,“到时候让少将军做个见证,谁输了就给弟兄们倒一个月的马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阿恒放慢了速度等着我们,我一撩我这边的车帘正好跟阿恒打了个照面,阿恒笑着问我:“你跟他说什么了,突然这么兴奋?”
我回头看了看,滕子珺还在跟祁风喋喋不休,这才探头出去小声道:“拿出我哄孩子的本事劝导了一下。”
阿恒笑道:“你帮我开导人,我可没有军饷能给你发。”
我不禁笑了:“我是贪图你那点军饷的人吗?”
阿恒幽幽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几两银子能跟人拼命。”
“当年是当年,我如今可是有靠山的人了。”
“靠山?”阿恒看过来,“谁啊?”
“那可就厉害了,”我挑了挑下巴,“那可是威风凛凛器宇不凡一人能敌百万兵的景朔景少将军是也,谁还敢抢我的银子?”
阿恒爽朗一笑,“对,以后谁再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号,小爷立马就带兵过去打他个屁滚尿流!”
我笑着摇了摇头,那里还有点少将军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兵痞子。
大狗子花了两天时间跟着阿恒学会了射箭,一开始射土坡、射树,后来能射兔子、射斑鸠,还有一次差点就射到了一只鹰。
“你还没长大,臂力还是不够,方向是对的,只是高度达不到。”阿恒耐心地指点完大狗子的动作,又回过头来吩咐我:“回去要多给他做肉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前耽搁了,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补回来。”
我点头笑笑,“我回去就上折子,请求陛下给四皇子的膳食里多添点肉。”
阿恒愣了愣,“我都忘了,如今你们不住在一起了。”
“孩子们大了总是要离开的,”我道,“最开始是你,然后是二狗子、大狗子,到时候小莺儿出嫁也是要离开的。一家人就是在不断地分离、团聚,无论身在什么地方,心在一处就好了。”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他们是孩子,我可不是。” 阿恒冲我走了过来,靠近我身边后又突然道:“我是你男人,等仗打完了就回去跟你长相厮守,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阿恒着重咬了“分开”二字,这人有个习惯,每次行完了事后都要再耳鬓厮磨一阵子,不许我动,他也不动,非在里头占尽了便宜才肯抽身。兴致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整夜不出来也是有的。我知道他意有所指,也不禁老脸一红,道:“谁要跟你长相厮守。”
“你知道我外公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阿恒突然道。
我愣了下,“什么?”
“他恨自己不能早生几年,跟着老王爷一起老去。”阿恒垂下眼睛轻声道:“虽然他不说,但我们都知道,老王爷一走实则上是带着外公的精气神一起走了,如若不然他这几年间怎么会衰老得这般厉害。我能理解老王爷为什么选择让外公留下来,他们相差将近二十岁,我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虽然老王爷是希望他走了之后外公还能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可是在我看来,这太残忍了。明明两个人都过了一辈子了,临了最后这段路却要他一个人来走,哪怕前路尽是康庄大道,在他看来也已经了无颜色了吧。我觉得,外公心里只怕也是有些怨气的。”
我在掌心里狠狠地抠了一下才压抑住心里涌上来的酸楚,虽然平日里老相爷表现得乐观开朗,藏私房钱,给自己买些小玩意儿,还会为了一时贪嘴跟阿福叔讨价还价,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什么。我好几次夜里醒来都看见北屋的灯未熄,有个人影站在窗前一直到天明。
“咱们跟他们不一样,”阿恒道,“咱们就差两岁,我等一等你或者你拉我一把,无论如何,咱们到时候一起走。”
第175章 夜宴
队伍走了三天才回到玉门关,照理说五千人对五万人赢了是大捷,只可惜景行止并没有什么表示,好像这场仗的胜负早就已经在他的计划中了。
阿恒他们回来一日也没耽搁,队伍整编进大部队中,该吃吃,该睡睡,该操练操练,一切又跟之前没有两样了。
不过我们几个还是抽了个晚上稍稍庆贺了一下,大狗子花了一天时间打了好几只野兔子,我负责处理内脏、剥皮腌制,阿恒还偷偷去附近镇子上打了酒买了些乳酪肉干,一块藏在我那里只等着入了夜大家都睡了再过来吃。
不曾想交接的时候正碰上韩棠过来找我定回京的日期,一个没藏好,被韩棠逮了个正着。
正在琢磨是威逼利诱还是杀人灭口时,韩棠先开了口:“我那儿还有腌渍的梅肉干,你们要不要?”
我清晰听见阿恒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
于是这两个人决定暂且放下世仇握手言和,等吃完了这一顿再老死不相往来。
等入了夜军营里都安静了下来了,韩棠带着他的梅肉干,阿恒带着祁风和滕子珺过来找我汇合,我们再一起背着守夜的卫兵把东西抬到远离军营的一个背坡处,起灶生火,准备烤兔子。
火点起来的时候,这群人像群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小声欢呼了起来。
韩棠和滕子珺还都属于伤患,都是靠着土坡坐着,这会儿兔子肉还没熟,几个人都是一手肉干一手酒,韩棠长饮了一口舒了口气:“可憋死我了。”
“你这才憋几天,”阿恒道,“自打入了军营我们就没沾过这东西了,还好我没有瘾,我看了好些人夜里酒瘾犯了,都是抓心挠肝地难受。”
“我就想不明白了,”韩棠道:“你们出去了那么些天,哪天不能明目张胆地喝酒吃肉,为什么非得回来了再偷偷摸摸地吃。”
“这你就不懂了,”阿恒道,“在外面我是主帅,我得以身作则,毕竟这支队伍是交到我手上的,我把他们带出去就得再平安带回来。在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我爹是主帅,出了事他兜着。”
我也笑道:“主要还是惦记你,想叫上你一起喝酒吃肉。”
韩棠点了点头:“说得我都要信了。”
众人都跟着一乐。
不消一会儿兔子肉就烤好了,我先片下一片尝了尝火候,外酥里嫩,腌的刚刚好。点了点头:“熟了。”
接着眼前突然就伸过来四五只手,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一整只兔子就剩了个骨头架子还在火上烤着了。
“玉哥儿我给你抢了!”
“吃我这个!”
几乎是同时,阿恒和大狗子一人举着一只兔腿送到了我面前,我还没愣过神来,就听见对面有人醋溜溜道:“我就是奔着那两条腿来的,都盯了一晚上了。”
“就你还想吃腿,”祁风嘲笑滕子珺道,“你能抢到个屁股就算不错了。”
韩棠默不作声地啃着他抢到的兔子头。
我笑笑接过阿恒手里的腿儿吃起来,大狗子闷声道:“你怎么不吃我的。”
我用干净的那只手在大狗子肩上拍了拍,“因为你阿恒哥哥说了,你要多吃肉,以后才能挽得动大弓,而且……你没留意到他手里还有一条腿吗?”
一群人齐齐看过去,这才发现阿恒不止抢到了一条后腿,手里头还有一条稍微小点的前腿连带着一大片肉。
我又听到了齐刷刷的咽口水声。
“还有呢,”我不由笑道,“一共四只兔子,肯定管够。”
众人这才心里稍稍平复了些。
四只兔子,阿恒总共抢了六条腿,最后一次还是有些吃腻了,决定来点别的地方换换口味。
别人或多或少都吃到了兔子腿,只有韩棠,一直抱着兔子头啃。
“这东西好吃吗?”滕子珺忍不住问。
韩棠头都没抬,“好吃啊。”
本是骨头多肉少难下口的地方,韩棠偏生吃的很从容,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赏心悦目,引得滕子珺也不禁好奇起来,“那是个什么滋味啊?”
“兔舌劲道,脑髓滑嫩,没有兔腿肉的肥腻感,反倒是越嚼越香。不过要说最好吃的兔子头当属京城的清风楼,只取养在山泉边上喝山泉水长大的玉兔,趁着鲜活把头剁下来,拿花椒大料煨足了再放到果木炭上烘烤,一直烤到骨头都酥了,肉都贴在骨头上薄薄的一层,入口即酥,回味无穷。”
我都跟着忍不住想咽口水了,只见滕子珺把自己抢到的唯一一条腿往韩棠面前一递,“来韩大人,你也吃了一晚上兔子头了,换个口味,我跟你换。”
韩棠抬起头来犹豫了片刻,指了指滕子珺手里的酒:“那我还要你的酒。”
滕子珺为了香酥的兔子头最终一咬牙:“给!”
韩棠接过了肉,又接过了酒,吃了肉喝了酒,长叹一声:“还是兔子腿好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