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滕子珺,接过兔子头来猛咬了一口,接着就哭了:“这骨头也没酥啊,怎么还发苦呢?”
“我们既不是山泉兔,也没有清风楼的花椒大料,能好吃到哪里去?”我捧腹笑道,“而且为了顾及肉都烤熟,头这一部分一般都是过火的,苦点也正常。”
滕子珺幽怨地瞪着韩棠:“您这么大一官,怎么还算计我们这种小人物……”
韩棠捧着兔腿吃得津津有味:“我是文官,你们是武将,我又没有愿意给我抢肉吃的好弟弟,只能自食其力了。”
滕子珺这一晚上就抢到这么一条腿,到手了还没吃上,这会儿都快哭了:“那凭什么就我一个人上当啊?”
祁风和大狗子在一旁笑得人仰马翻,还是阿恒心有不忍地拍了拍他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笨。”
“不过清风楼的兔子头确实好吃,”阿恒道,“我二哥就喜欢三天两头跑去吃。”
韩棠这一晚上捧着兔子头装得也够辛苦,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肉喝了口酒,抹抹嘴道:“这个人情我记着,等你去了京城我做东请你吃个够。”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阿恒往军营里看了一眼,突然埋下了头去:“我爹!”
众人闻声也赶紧俯下身去,大家伙手忙脚乱地用沙子把火光扑灭了,又齐齐抬起头来往军营里看。
只见景行止站在帐门前背手而立,目光正是冲着我们这边来的。
“他看见我们了吗?”祁风问。
“我也不知道,”阿恒道,“我看见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了。”
“完了,完了,大将军肯定是看见了,”滕子珺对今晚上既没吃到肉,又可能会被罚郁闷至极,“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他俩得替我多担着点。”
阿恒:“我俩干脆把你埋在这儿,到时我爹找不到你,你肯定就不用挨罚了。”
祁风点点头:“好主意。”
滕子珺:“……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韩棠道:“我看景将军还是挺仁慈的,在这里这么些天我也没见他对谁动过刑啊。”
大狗子跟着点头:“大将军对我也挺好的。”
阿恒道:“那是因为你们一个是钦差,一个是皇子,换了是他军中的人你试试,早晚给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祁风和滕子珺齐点头。
“那我们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吧?反正景将军又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笑着看了看大狗子,“走,咱们回去睡觉吧。”
韩棠点头:“正好我也困了。”
我们仨刚要露头,就被其余三个人牢牢按住了,大狗子咯咯笑得不行,滕子珺恨不能上手给他捂住嘴,又怕自己刚吃完兔子头的手玷污了皇子殿下的尊容。祁风一直对着韩棠说对不住了韩大人,一边又手脚麻利地把韩棠按了个脸贴地,韩棠估计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而阿恒却是紧紧抱住了我,蛮横地、不留缝隙地把我禁锢在了他怀里。
我能感受到阿恒一呼一吸间的灼热酒气,胸腔强有力的跳动,以及逐渐蓬勃*来的势头。
好在景行止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动作,半晌后伸了个懒腰回了营帐,不论他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今天晚上应该是无事发生了。
一伙人都松了口气,韩棠第一个爬起来走的,祁风和滕子珺也都跟着心存侥幸地走了,大狗子左右看了一会儿,最后被滕子珺拉走了。
阿恒自始至终抱着我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我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下去了,点点头:“明天就走。”
阿恒把头埋在我脖颈间,呼吸轻轻地挠过颈侧,挠得我身上心上都有些发痒,忍不住起身亲了亲他,“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要不要来一次?”
我明明感觉得到阿恒也是有反应的,甚至在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压在我身上的东西都跳动了一下,可阿恒看着我的眼神却又纯洁的像个孩子,倒搞得像是我饥不可耐,要逼良为娼似的。
“怎么了?”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想要?”
阿恒总算开了口:“我突然很难受。”
“那里难受?”我心里一阵紧张,“你受伤了?还是旧伤复发了?”
阿恒拉过我的手压在心口上,“这里难受,听说你要走了时尤其难受,难受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我一时失笑。
“你以前送我走的时候也这么难受吗?”阿恒接着问。
我想起第一次送阿恒走的时候,我看着他一整夜都没睡,心里是留恋不舍,更是对前路叵测的恐惧。在心里一次次默数我们还能在一块的时辰,却在每一次听到打更的声音时都胆战心惊。
我太能理解阿恒此刻的心情了。
我把他轻轻环抱住,力求跟他贴得更近一些,一仰头,就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我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我看见你送我的那颗星星了。”
阿恒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我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就会抬头看天,这里星星有很多,可我一眼就能找到那一颗。”
“我也总看,”我道,“在牛角山的时候看,到了长安城里也会看。散步的时候会想你也在散步吗?泡脚的时候想你也有热水泡脚吗?夜里出来小解的时候想……”
阿恒埋在我肩头笑出声来:“想我也在小解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小解的时候会想我的长得也挺好看的,改天要是也能让阿恒大侠尝尝滋味就好了。”
“你完了,柳存书我告诉你你完了!”阿恒恶狠狠地扑下来,“这可是你先惹我的!”
我促狭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人拿捏住了,“我这就让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什么!”
第176章 回京
我只觉得脑袋发昏腿上发软,衣服里头发里甚至耳朵里都是沙子,心道这年轻两岁就是不一样,差点没把我这把老胳膊老腿儿给折腾散架了。看着东边一片鱼肚白的时候我总算松了口气,心道这会儿还有点力气能自己走回营帐,还没等站起来又被人拉住脚踝一把拖进了沙地里,对着蓬勃的日头又来了一发。
我回到营地时太阳都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陆续有士兵已经晨起操练,有些眼熟的还跟我打个招呼:“柳大人今日起得早啊,气色不错!”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错你个大头鬼啊……
这会儿再睡也睡不着了,我回帐房里洗了把脸,把行李简单收拾了下,来的时候还只是带了几件单薄的夏衣,没成想临走却已经秋意正浓了。
在帐房里站定片刻,竟鬼使神差地走到阿恒的行李前,找了他一件贴身衣物放在了自己包袱里。
不知道他到时找不到了会作何感想。
回京的队伍正午离营,景行止一向朴素惯了,原本也没想他还能设宴欢送之类的,可看到军容肃整的军队全都停下了操练目送我们离开时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回程的路就没有阿恒来送了,韩棠身上还带伤,队伍走得慢些,一直走了半个月才回到京城。
此时长安城的秋意也已经泛滥开了。
满城桂花飘香,还没进城门便能闻着味了。城门口还有农夫兜售一早捉来的稻田蟹,一只只拿草绳捆着,一群蟹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全身都动不了只能大眼瞪小眼,不甘心地吐着泡泡。
景策奉旨前来相迎,一大早就守在城门外了。先是宣读了圣旨传达了圣意,等众人领了旨谢了恩这才笑嘻嘻凑上前来,“原本是徐总管的差事被我强行讨了过来,就为了能给你们接风洗尘,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韩棠的唇角跟着轻轻抬了抬:“接风洗尘必定得有接风宴吧?在哪里设的席?”
“怕陛下要着急召你们入宫,我哪敢提前设席,”景策笑道:“好在陛下仁慈,知道你们路上奔波辛苦,准你们回去沐浴更衣后明日再入宫奏报。现在天色尚早,我带了马车,想吃什么咱们直接过去就是了。”
大狗子赶紧举起了手:“我想吃清风楼的兔子头!”
景策一愣,笑了:“殿下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清风楼吧,”韩棠把手往景策肩上随意一搭,引着人往马车上去了。
景策考虑周到,知道人多,特地来了两辆马车,我跟大狗子上了靠近城门的一辆,景策领着韩棠去了里面那辆。上车坐好了我掀开车帘随意往外一瞥,正看见韩棠上车时轻轻皱了下眉,景策当即扶住了他,两个人皱着眉又说了些什么,再然后两个人就进了车厢,再也看不见了。
不过下车时我还是看见韩棠身上的衣物被重新整理过了,景策对他也多了几分留意,下车时过门槛时都虚扶一把,在席上还夺走了韩棠面前的酒杯,韩棠皱了皱眉,到底也没说什么。
宴席散了之后我们也便分作两路了,我先送大狗子回了宫,大狗子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兔子头,一路上都在回味,连带着同情了滕子珺一把,只道下次他再有机会去漠北一定要给滕子珺带上俩兔子头。
“可你要知道京城距离玉门关足有上千里,你要是冬天去还好,若是赶上夏天,等你过去东西都臭了。”
大狗子想来皱了皱眉,“那怎么办?”
“你要真有这份心,倒不如跟着清风楼的厨子学学做法,到了那里给他们做着吃就是了。”
大狗子认真想了想:“要是阿恒哥哥想吃的话我还愿意去学一学,滕子珺嘛……还是等他什么时候来京城再吃吧。”
我:“……”到底是滕子珺不配了。
把大狗子送进了宫门我才又吩咐马车调转车头回家,路过西市时又改了主意,打发马车先走一步,我到西市燕姐姐的果子行接上了小莺儿,又买了几只膏肥黄满的稻田蟹,打了二两黄酒,提着一起往家赶。
小莺儿明显是兴奋过头了,这一路上都是跳着走的,不停地问我漠北什么样,阿恒哥哥怎么样了,打仗危不危险。
从阿恒那里回来重回到京城的喧闹之中,我好像还没适应过来似的,每一步都走得有点晕乎乎的。多亏了小莺儿不停说话且不用我来配合,那声音一点点把我拉了回来,最后跟着小莺儿一起笑了起来,毕竟这里也是一份寄托。
老相爷对我买的蟹子颇感兴趣,拿着根草叶逗弄了好半天,直到蟹子下了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厨房。只可惜阿福叔说这东西是性属寒凉,不宜多吃,盯着老相爷吃了两个蟹盖就不让吃了,老相爷只能咂着嘴看着我们吃,慈眉善目直冲着我们笑……就是笑得人直瘆得慌,我吃了两只也就不敢多吃了,陪着老相爷一起咂着嘴回味。
饭后跟阿福叔一道收拾碗筷,蟹壳都打扫给了将军,大白狗吐着舌头围着我直打转,也不知道是看见了我高兴还是有好吃的高兴。
喂完了将军我又去柴房里烧了一锅热水,水里放了舒筋活络的药材,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总习惯在饭后给老相爷泡脚,走了这些天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继续坚持。我端着木盆来到房里,天一冷老相爷的病情就有些反复,我听阿福叔说自打入秋以来老相爷的药就没断过。吃饭的时候看着精神倒还好,这会儿就已经靠着罗汉床昏昏欲睡起来了。
我把木盆刚一放下老相爷就醒了,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同往日,里面好像闪着光,一点也不像个老人,倒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怔怔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喊我:“伶儿呐……”
我愣了一下:“伶儿?”
再接着,那双眼里的光收了回去,人好像也肉眼可见地萎缩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老相爷已经恢复了常态:“是玉哥儿啊,我把你认成我一个故人了。最近这两幅药有问题,吃了就容易犯困,梦里总能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明天让阿福去换了它。”
“想起以前的事也不见得就是药的原因,可能就是你想他们了。”我替老相爷脱了鞋袜,由于气血不畅,这双脚常年都是冰凉的。我先是撩了些水上去,等老相爷适应了水的温度才又把整双脚泡进桶里,询问道:“怎么样,烫吗?”
老相爷轻轻抠了抠脚趾,却也没把脚抽出来。
我跟着笑道:“水热些能舒筋活血,泡一会儿就舒服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相爷的脚才在水里慢慢舒展开了,人也长舒了一口气:“舒服。”
我捞起他一只脚来擦干了放在腿上,“我再给您按按吧。”
老相爷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随着我手上用力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道:“还得是你,你不在的时候阿福也试着帮我按过几次,都找不到窍门,不是痛了就是痒了,还是你按得舒服。”
我欣慰地笑了笑,“那我以后天天给您按。”
“你说的对,我这些天频繁地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可能就是想他们了。不过也可能是他们想我了,托梦过来催我快点去团聚呐。”
我想起之前阿恒跟我说过的那些,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存活于世,到底是肉体尚存算活着还是随着精神消迹便已经算是死了?老相爷独活了这些年,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已经离他而去了,剩他一个人守在这个院子里,日日靠思念活下去,确实太残忍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他还是替他欢喜,最后却是问道:“我跟您那位故人很像吗?”
“像,也不像,”老相爷道,“样子长得像,他也跟你似的,模样生得白净,细胳膊细腿儿,就喜欢追在我后头苏哥哥东,苏哥哥西。性格却不像,这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他是个胆小鬼,怕黑,也怕黑暗里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不过后来就不怕了,他身边有了一个替他掌灯的人……”